29順水之舟(下)
溫故回到公寓,正打算弄個傀儡出門,就連着接到兩個電話。第一個是耿頌平打來的,告訴他以後不用去真平安保全公司上班了。
溫故看着手裡的箱子,不知道怎麼處理。仲世煌走的時候沒有帶。
耿頌平讓他放在仲世煌的公寓裡,一句廢話都沒多說就掛了線。
第二通電話是劉漢思打來的。
溫故還沒問他怎麼知道自己的手機號碼,就被對方幸災樂禍地恭喜失業。
“你現在在哪裡?有地方住嗎?遣散費夠不夠你住賓館?”劉漢思快笑死了。要不是無意間聽保鏢們聚在一起說趙樹青被開除,他都不知道這個曾被表弟捧在手心裡疼的人已經失寵了。這絕對是這些天來他聽過的最好的消息。
溫故道:“我還住在原來的地方。”
“……什麼意思?什麼叫原來的地方?表弟沒叫你搬出去?”劉漢思好似被潑了一盆冷水,渾身溼透。
溫故道:“嗯。”
劉漢思拿着電話,呼吸急促。難道耿頌平開除他是爲了方便仲世煌金屋藏嬌?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他一刻都坐不住了,整個人從心裡冒着寒氣。嫉妒像毒蛇啃噬他的心,讓他血肉模糊。
那樣優秀的表弟憑什麼被一個外來的鄉巴佬佔去便宜!
他咬着嘴脣,吃到鐵鏽味才稍稍鬆開。
惡毒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他剋制不了想要對方永遠消失的念頭,嘴巴自發地說:“那你不是很閒?可不可也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你放心,不會讓你吃虧的,我會支付你報酬。你護送我去一個地方,再安全送回來,事成後,我給你一萬。”
難道是見樑炳馳?
溫故毫不猶豫地回答:“好。”
溫故沒有駕照,劉漢思開車來接他。親眼看着他從自家表弟住的公寓大廈大門出來,劉漢思心裡的酸氣幾乎要蔓延到臉上,最可惡的是,那人是什麼打扮?!
“我們去哪裡?”溫故鑽進車裡。
劉漢思道:“你沒有其他衣服了嗎?”
“有啊。”
“爲什麼不穿其他的?”劉漢思瞪着他,想要從他臉上找出故意奚落自己的痕跡。
溫故莫名其妙:“這件有什麼不好?”
穿花襯衫也就算了,下面竟然還配紫色亮片牛仔褲……劉漢思道:“去換一件。”
溫故不想動。
劉漢思道:“我加你一千塊的換衣服費還不行嗎?”
溫故還是不想動。
劉漢思道:“你別太得寸進尺。”
溫故看了看時間,怕再等下去,過了約定的時間樑炳馳跑了,不甘不願地下車上樓換衣服。
劉漢思發了條短信,一回頭,就看到溫故上身穿着白底襯衫,上面左一朵大紅牡丹花,右一朵粉紅牡丹花,鮮豔奪目,下|身套着一條藍、紫、綠混色的喇叭褲,匆匆忙忙地跑來。
劉漢思看着他越來越近,深沉地想:再加一千塊能讓他換回來嗎?
最重,他還是帶着兩朵鮮豔的大牡丹上路了。
車的方向就是凌晨劉漢思闖紅燈的那條路。
溫故觀察了幾個紅燈,發現劉漢思光天化日之下還算遵守規矩,不再嚴防,靠着車窗閉目養神。
抽空觀察他動向的劉漢思:“……”
我出一萬一不是爲了讓你在這裡睡覺!
他覺得自己的心態朝着不可預知的方向扭曲。幸好,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及時挽回他當場暴走的衝動。
睡吧,這是你在這世上最後的美好一覺了。
閉着眼睛的溫故張開眼睛,淡然地掃了他一眼,又重新閉上。
車從中午開到太陽下山,離龍城已數百里遠。
劉漢思將車駛入路邊小村內的廢棄工廠。一面面九宮格式的大玻璃窗支離破碎,露出黑漆漆的內在,斑駁的牆彷彿在訴說被拋棄的苦痛。
車輪碾壓地上碎石,發出吱吱的聲響。
天上霞光四射,彩雲飄飄,地上如入鬼屋,陰風陣陣。
溫故一下車,就看到廢棄工廠的倉庫裡衝出一個人,手裡拿着白鬚大仙介紹過的現代槍,黑管對着他,如無聲威脅。
“把手舉起來。”那人道。
溫故道:“爲什麼?”
那人怒喝道:“少廢話,把手舉起來!”
溫故看劉漢思。
劉漢思笑容殷殷,站在車邊看戲。
溫故配合地舉起手。
“轉過身去,趴在車上!”那人走過來。
……
這動作實在不雅。
溫故轉身,察覺那人伸手觸碰自己,身影一閃,到了那人身後,反手扭住他握槍的手,將槍奪下,讓他趴在車上,低聲道:“不要動……把手舉起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那人和劉漢思大吃一驚。
溫故見那人不配合,鬱悶地又重複了一遍。
那人哭喪着臉道:“你抓着我的手,我怎麼舉?”
“……”溫故鬆開他的手。
那人乖乖舉手,劉漢思突然道:“你知道我爲什麼帶你來這裡嗎?”
溫故道:“你想殺了我。”
劉漢思本是爲了引開他的注意力,誰知被一言道破心事,愣了愣,“你怎麼知道?”
溫故道:“你身上有殺意。”意有心生。有修爲的人可以隱藏,沒修爲的人很容易被看破。
“那你還跟着來?”
“我想知道……”
“想知道我爲什麼想要殺你?因爲你該死!你以爲你是誰,我和表弟從小一起長大,情比金堅,你憑什麼插|進來?!像你這樣插足別人感情的人,早就應該死!”
溫故道:“你誤會我了。”
劉漢思瞪他:“你敢說你和仲世煌沒什麼?”
溫故想,我有什麼不敢,可是又不願意說出來。他道:“我並不想問這個。我想問的是,你和誰合作殺我。你一個人是不能成事的。”他當然不會說,多兩個也沒什麼用。
劉漢思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的意思是說,根本不屑知道爲什麼要殺他,只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殺他。能不能?呵呵,這還用問嗎?
他眼睛盯着溫故身後。
又一把槍對着溫故的後背。
“放下你手裡的槍。”對方的聲音很低沉,帶着些許沙啞和疲倦,卻很沉穩。
溫故把槍放下了。
被抓住的人立刻跑到一邊。
溫故慢慢地轉身,一個年約五六十的老頭穿着深灰色斷袖襯衣,面無表情地拿槍指着他的腦袋。和之前那個人不同,這個人讓他感到威脅,倒不是說有多強大,而是,身上帶着魔氣!
“樑伯伯,這個人就交給你了。”劉漢思一邊說,一邊坐進車裡。
這個稱呼讓溫故確認眼前人的身份,樑炳馳。
樑炳馳一槍打爆車胎。
劉漢思:“……”
樑炳馳的槍指着劉漢思的腦袋:“出來。”
劉漢思戰戰兢兢地從車裡下來,賠笑道:“樑伯伯,你這是什麼意思?是不是爸爸哪裡做的不好,我回去和他說說。”
樑炳馳道:“你昨天回去以後,我想了很多。仲世煌並不知道你爸和我的交易,也不知道你給我送錢,在他心裡,你仍然是他的好表哥。所以,你要是被抓了,他應該會來救你吧。”
劉漢思臉色變了:“樑伯伯,你不能過河拆橋!”
“過河拆橋?”樑炳馳笑了,毫無溫度,“不擇手段的魏天成的兒子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你知道你爲什麼姓劉不姓魏嗎?”
劉漢思流着冷汗道:“我爸愛我媽,所以讓我繼承我媽的姓。”
樑炳馳冷笑道:“魏天成是劉曉玲的中學同學,喜歡了她三年,因爲仲國強的介入才無疾而終,怎麼會轉頭喜歡你那個與劉曉玲半點都不像,姿色平庸的妹妹?後來魏天成做生意週轉不靈,跑去向劉曉玲借錢,劉曉玲沒同意,他就追了你媽,通過你媽再向劉曉玲借錢,劉曉玲同意了,卻提出一個條件,讓他入贅。她說只有這樣才相信魏天成是真心喜歡自己妹妹,而不是利用他。她到底是個女人,太天真了,一個會拿婚姻當籌碼的男人怎麼會忍不下這口氣?魏天成城府極深,當了仲國強的連襟之後,一直跟着他做生意,拿了不少好處。直到泰曲集團惡意破產,他坑了仲國強一把,才急匆匆地跑去國外。”
劉漢思嘴脣顫抖,半晌才道:“你說謊。”
“你爸爸是不是對你不好?不然不會讓你親自來和我這樣的人打交道。這不能怪你爸,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長得像你媽,一點都不像劉曉玲。”
劉漢思與劉曉慧的確有七分相似。這張臉作爲女人十分一般,作爲男人倒十分清秀。回想父親看着自己的冰冷目光,他就忍不住想要相信樑炳馳的說辭。
“他坑了仲國強,仲國強坑了我。”樑炳馳想到自己妻子帶着未出世的孩子死在病牀上,恨意就抑制不住,“因果報應,父債子償!我就算殺了你,也不冤枉你!”
劉漢思兩股戰戰,“不,你不能殺我。我父親資助你,給了你很多錢,他是你的恩人。”
“那是他欠我的。”樑炳馳道,“再說,他給我錢是我爲讓我報復仲國強,我和他只是僱傭關係。”
“買賣不成仁義在,你不看在我爸爸的份上,也看在我這麼年輕,不知道輕重的份上,放過我,好嗎?”劉漢思就差跪下了。
樑炳馳搖搖頭道:“我看不起你爸。他一個男人,成天算計女人不說,還心胸狹窄,忘恩負義。你和你爸一樣,都喜歡算計人。可是比起你來,他至少還算得上是個男人。”
劉漢思臉白耳赤,又驚恐又羞惱,抖着胳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放心,我暫時不殺你。我還要留着引仲世煌。”
“等等!”劉漢思吞了口口水,手扶着車門慢慢地站起來道:“你想抓仲世煌,不應該用我當人質,應該用他!”他指着溫故,“他是仲世煌的心上人。”
溫故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唯有微微發紅的雙耳泄露幾許心思。
樑炳馳道:“他是男人。”
劉漢思道:“仲世煌是個同性戀!他就喜歡男人。”
樑炳馳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神經病。
“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麼要殺他?就因爲他搶走了我的人。”
樑炳馳覺得他更像神經病了,“就算仲世煌喜歡男人,你也喜歡男人,你們也是表兄弟。”
劉漢思道:“表兄弟怎麼了?古代表兄妹還能結婚呢!”
“可你們不是表兄妹。”這個回答,他倒是與仲世煌神同步了。
劉漢思道:“你不要不信,他真的是仲世煌的心上人,不信你打電話給仲世煌,看他會不會急!”
樑炳馳對溫故伸手:“把手機拿來。”
溫故搖頭道:“他不會來的。”
樑炳馳看向劉漢思。
劉漢思立刻說他信口雌黃,又說仲世煌和他兩情相悅,私定終生,平日裡出雙入對,就差沒明媒正娶了。
溫故不理他,繼續道:“我剛剛被耿頌平開除。因爲他們懷疑我和你有勾結。”
樑炳馳愣住:“爲什麼?”
“我編造了假的學歷。”溫故避重就輕,“爲了找工作。”
樑炳馳和劉漢思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不是他的理由不可信,而是,在這樣一場跨越數十年的豪門恩怨裡,他的理由實在……太不值一提了!
樑炳馳道:“編造學歷就懷疑和我勾結?”
溫故含糊道:“胡勝纔開車撞仲世煌的時候,我也在。”
“他肯放你走?”
“他不信我又沒有證據指認我,只能放我走。”
樑炳馳眼神閃爍,不知信了幾分。
劉漢思鬼吼鬼叫:“你別信他!仲世煌真的喜歡他,爲了他,烽火戲諸侯都願意!”
溫褒姒:“……”
樑炳馳突然呵呵地笑起來:“我有一個很不錯的計劃需要你們配合。”
溫故雖是神仙,卻不太想親自動手抓人,生怕亂了天道,日後又要彌補,想着一會兒發條短信給仲世煌,告訴他樑炳馳的位置。但樑炳馳接下來的話打消他的念頭。
他說:“既然他懷疑你,就不如坐實他的懷疑,當我的爪牙吧。我們一起抓住劉漢思,逼他過來贖人!”
溫故正要拒絕,腦海靈光一閃,張文希的命運閃入腦海——仲世煌被綁架,張文希捨身相救,不治身亡。仲世煌內心愧疚,心灰意冷,踏入仙道……
自己既爲補足張文希的空缺,是否應當按此劇情走?
他正發呆,劉漢思又嚎起來:“爲什麼不是他當人質?相信我,仲世煌更在乎他!”
樑炳馳道:“我就是相信你才做這樣的安排。仲國強是難得一見的癡情種,他兒子多半不會遜色到哪裡去。如果只有你一個人質,他可能會直接報警。但綁架犯裡要是有他喜歡的人,他愛恨交織,一定會親自過來。”
劉漢思沒話說了。
樑炳馳看向溫故:“你剛纔說仲世煌懷疑你,卻沒否認他喜歡你。”
溫故沉思片刻,終於決定跟着原劇情走。他已經使出渾身解數,再也想不出第二條度化之路了。“劉漢思說的沒錯,他,他喜歡我。”
仲世煌看着來電顯示裡趙樹青的名字,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湖立刻又亂了,猶豫了下,還是暫停會議,出去接電話。
“什麼事?”
溫故看着樑炳馳放在自己面前的紙條,對着手機道:“劉漢思在我手上。”
仲世煌愣了愣道:“他又做了什麼?”
旁聽的劉漢思:“……”情人沒的做,表兄弟也沒的做了!
溫故臉紅了紅,“不是這樣的。你誤會了,其實是我綁架了劉漢思。”
仲世煌道:“爲什麼?”
溫故手指在紙條上找相應的回答:“我,是樑炳馳要我這麼做的。他說,他要你帶着五百萬過來贖人。”
仲世煌心頭一緊:“你也在他手裡。”
名義上的人質劉漢思:“……”
不過這段對話倒是讓樑炳馳真正相信仲世煌喜歡的的確是眼前這個英俊不顯女氣的男人,要不是真心喜歡,誰會老是往好處想。
“沒有,是我自願的。”明知是演戲,爲何事到臨頭,又演不下去?溫故聲音越來越輕。
仲世煌道:“你現在在哪裡?”
溫故看樑炳馳,樑炳馳搖頭。“不能說。”
“……那我去哪裡交贖金?”仲世煌聲音微冷。
溫故說了個時間和地點,當然不是在廢棄工廠,未免仲世煌報警,樑炳馳打算故弄玄虛一番。
說完條件,臨掛電話,仲世煌突然叫住他。
“爲什麼這麼做?”
溫故心微微揪起。
仲世煌道:“你說要幫我抓住樑炳馳的,是騙我?”
溫故半晌才道:“若可以,我希望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若可以,請你相信,我的所作所爲並無惡意,哪怕,違背了你的心意。”
那頭僅餘呼吸聲,過了會兒,被掛斷。
溫故放下手機驚愕地發現,自己的情緒竟在不知不覺中受一個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