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不懷好意的徐廣春，胡途看向陳先生，他以爲這兩人是一夥的，於是對這位原本很有好感的人心生了厭惡。但陳先生剛纔並未說什麼不該說的話，他也不好無故發作，只淡淡地問道：“你不跟他一起走？”
以陳先生這位在古董行當裡混跡多年的人，胡途這麼冷漠的話，他怎會聽不出其中隱藏的不滿。他站了起來，先解釋了一句：“我跟他不是一起的。他說要找你談事情，我順路帶他過來。”然後他又說他自己的目的，“我今天來一是要拜個晚年，二是想找你討個工作。”
胡途撓了撓頭，指着椅子說道：“那請坐。”他也坐下來，坐在陳先生對面，問道，“你怎麼會想找個工作了，我這又有什麼是你想做的呢？”
陳先生長嘆一口氣，說道：“我還有個家，我老婆孩子還得生活，而且，我也不想就這麼混到死。”然後他擡起頭，認真地說，“你看着安排就好，我都能做，不會的也可以學。”
他把期待放得很低，只要能做下去，即使做苦力他也願意。之所以來找胡途，是因爲他認準了胡途不是一般角色，既沒有對他冷嘲熱諷，也不像別人那樣趾高氣昂，甚至還願意請教他。讓他覺得，起碼在這裡做苦力，比別的地方做苦力舒服。
胡途搖了搖頭說：“讓你做冷庫那些活，太委屈你了。”何止是委屈，他腦海中蹦出一個詞語，暴殄天物，陳先生不管之前怎樣，學問總是有的。
陳先生卻微笑着，說道：“不委屈！現在我都成了半個廢人了，能發揮點餘熱，便發揮點。”
胡途思索了一會兒，還是覺得讓陳先生去搬東西，太不合適了。忽然他靈機一動，說道：“陳先生，你稍等，我想到一個只有你能做的事。”他匆匆走到屋裡，拿出前幾天在古玩街買到的碎片，笑着說，“我對古董市場不太熟，手上有一些東西想拿出去賣，但不知怎麼賣才能賣出高價。你之前是這行的，對此應該不陌生。要不，你就負責幫我賣這些古玩？”
陳先生激動地雙手都顫抖起來，臉上笑一下，又忍住，再笑一下，再忍住。然後他收回了手，用顫抖地聲音說道：“胡老闆，我都這樣子了，你還願意相信我？”
胡途反問了一句：“你有才學，我是見識過了的，爲何不能信？”
陳先生說道：“唉，在古董行當裡真真假假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人們都以爲名聲和信用沒什麼用，其實它們都是很重要的東西。我因爲先前那些事，名聲已經沒了，我若拿東西去賣，說出的話別人信不過，真的東西也可能被當成假的。”
胡途卻不在乎這些，他搖搖頭說：“不礙事。一點眼力都沒有的人，也不用跟他們談生意。而且名聲這東西，跟財富一樣，可以散也可以聚，都需要時間來積累。咱們只要能做到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久而久之信用自然有了。”
陳先生鬆了一口氣，眼睛盯着桌上的青花碗碎片，臉上自然地流露出幸福的笑容，他說道：“古董行當要做到貨真價實可不容易。”
這是一句實話，因爲這個行當裡，有時候賣家自己都分不清楚真假，又哪裡談得上貨真價實。胡途那樣說，是把冷庫裡的那一套拿過來了，他接着話說：“童叟無欺還是可以的。”
陳先生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道：“既然胡老闆還願意相信我，我自然求之不得。”
然後陳先生請示了一下，經胡途同意後，他拿起桌子上的那些碎片，麻利地拼了起來。拼的時候，胡途大略講了購買青花碗的故事，和這隻碗的缺陷。
陳先生看了好一陣，天氣如此寒冷，他手心的汗水卻像快要滴下來似的。不管他表面上看着多麼鎮靜，他的心裡已經是驚濤駭浪。他太需要這個機會了，這夢寐以求的好事突然擺在他的面前，他一定要牢牢抓住。
胡途靜靜地等着。他能夠理解陳先生此刻的心情，就好像他突然知道自己被收養的那一刻，心中涌起了數不盡的激動與興奮，卻又強忍住似的。這需要一點時間來緩解，他願意給陳先生這個時間。
陳先生整整看了一刻鐘，終於回過神來，說道：“胡老闆，我覺得可以先找能工巧匠，將這隻清康熙年的青花碗修補好，再拿去賣，起碼能使它的價值上升五成。”
這個想法和胡途不謀而合，畢竟一堆碎瓷片和一個完整的青花碗擺在面前，感覺還是很不一樣的，他點頭同意這個想法。又問道：“以你的經驗估算一下，這個青花碗現在能值多少錢？修補後能值多少錢？修補它又需要花費多少？”
陳先生有很多年不再古董市場中了，他的經驗跟現在有脫節的地方，他估算的是前幾年青花碗的行情，“這隻青花碗直徑約15釐米，高約8釐米，康熙年間官窯瓷器，若是完好無損，價格應在50萬到80萬間。現在這隻碗碎成了十六片，其中還有兩片殘缺，可以說損毀相當嚴重。即使修補好了，其價格也不過15萬左右；要是直接賣，能賣出10萬都是高價。至於修補它的價格，在兩萬塊左右，還要視鋦瓷匠的名聲和手藝而定，好的鋦瓷匠是可以給瓷器增值的。”想了想，他又很謹慎地補充一句，“不過還有一個問題，首先得確定這些瓷片是真的，要是做舊的瓷器敲碎了的，鋦瓷匠的手藝再高，修補地再好，也一文不值。”
對於這隻青花碗真假，胡途是能拿準的，因此他並不懼怕之前的投入。但是謹慎一點總是好的，先拿去鑑定一下再修補，在明面上也是穩妥的做法。至於鋦瓷匠，也不用那種大師級人物動手，那樣的手藝用在這麼個瓷器上，感覺大材小用了。
胡途只給了陳先生三萬塊的資金，說道：“以後你的職位也掛靠在冷庫上，每月統一發工資，逢年過節的獎金有你一份，賣出去的古董瓷器，你可以拿百分之五的提成。”
陳先生原本只想着還能靠這些年積累的學識混口飯吃，已經很滿足了，沒想到胡途又給他這麼好的待遇，頓時感激涕零。他鄭重其事地接下這項任務，心滿意足地走出了大門。
那會兒他的衣服仍然破舊，他的面容依舊滄桑，頭顱卻高昂着，眼神裡充滿了異樣的身材。他下定決心要做好這件事，要盡百分百的努力，絕不讓相信他的人失望。
胡途看着他的背影，卻沒那麼堅定，他自言自語道：“機會我給你了，能不能抓住，看你自己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