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勒個去的,果然就是個套!
旁人聽不出那喝彩聲是出自何人之口,可弘晴一聽便知來者何人,除了老爺子之外,又有誰敢在上書房如此隨意的,毫無疑問,嚴俊今兒個所有的反常舉止顯然全都是出自老爺子的授意,其用心麼,就一條,把弘曆給捧將出來,目的也簡單,不外乎是爲弘曆入朝鋪平道路罷了,卻也無甚難猜之處。
“臣(兒臣、孫兒)叩見陛下(皇阿瑪,皇瑪法)。”
果然不出弘晴之所料,喝彩聲方纔一落,一身明黃服飾的老爺子已是領着張廷玉、馬奇等大學士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房中諸般人等見狀,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全都起了身,各自搶到御前,規規矩矩地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都坐罷。”
老爺子的心情似乎不錯,但見其徑直走到了上首的文案後頭,一撩衣袍的下襬,就此端坐了下來,而後笑容滿臉地虛擡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臣(兒臣。孫兒)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爺子可以表現得很隨意,可一衆人等卻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齊齊地按朝規謝了恩,盡皆躬身而立,並無一人敢就此落了座。
“歷兒能善解經文怕不是好的,然,學以致用方是讀書人所應爲之事也,若是僅拘於經文本身,卻是迂矣。”
衆人不敢落座,老爺子也沒勉強,但見其笑眯眯地環視了下諸龍子龍孫,目光最後落在了弘曆的身上,意有所指地提點了一句道。
“皇瑪法教訓得是,孫兒雖熟讀經文,也勉力能知箇中道理,卻是乏了實踐,總覺得於真義上頗有吃力處,若是皇瑪法能準孫兒學以致用,或能有大進之時焉。”
弘曆乃極精明之輩,老爺子的話都已是暗示得如此明顯了,他自是不會聽不懂,心中當真是欣喜若狂,只是養氣功夫了得,倒也無甚失態之處,僅僅只是臉色比先前要略微紅嫩了些許,話也說得分外的得體,麻利無比地便順着老爺子遞過來的竹竿爬了上去。
“嗯,爾能有此心便是好的,眹自當成全,爾有甚打算,且說來與眹聽聽。”
這一見弘曆如此識趣,老爺子龍顏自是爲之大悅,笑呵呵地頷了下首,很是爽快地便答應了弘曆的請求,此語一出,老十六哥倆個的臉色頓時便有些個不好相看了起來,沒旁的,他倆也都到了將將開府建牙的時候了,都沒能混到個差使,偏偏比他倆小了一歲多的弘曆居然能有此福分,當真令小哥倆滿心不是滋味的。
嘿,老爺子啊老爺子,您老還真是煞費苦心了,這一手平衡的把戲還真是無趣得緊!
老爺子與弘曆這麼番問答看起來似乎很自然,可弘晴卻是不這麼認爲,在他看來,老爺子這就是在玩平衡的把戲,既要三爺去對抗八爺,也沒忘了要扶持四爺來牽制三爺,這麼一手連環套使將出來,還真就麻溜得很。
“孫兒叩謝皇瑪法隆恩,但消能有個實踐處便足矣,孫兒自不敢挑也,還請皇瑪法爲孫兒做主。”
弘曆乃是個伶俐人,自不會因老爺子擺出一副任其挑選差使的架勢,便當真以爲哪都可以去得了,並未直接回答老爺子的問題,而是一頭跪倒在地,誠懇萬狀地叩謝着。
“唔……,衡臣,依你看,歷兒到哪一部去爲妥?”
老爺子心目中顯然對弘曆已是有所安排,不過麼,卻並未直接說出,而是作出一副猶豫狀地將問題拋給了侍候在側的張廷玉。
“陛下明鑑,微臣以爲若論學以致用,或當屬工部爲最,然,此不過微臣之淺見也,還請陛下聖裁。”
聽得老爺子見問,張廷玉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一躬身,恭謹地應了一句道。
“嗯,工部倒是個好去處,歷兒可願去否?”
老爺子聞言,嘉許地點了點頭,目光灼然地看着弘曆,微笑地發問道。
“回皇瑪法的話,能跟晴兄學習,乃孫兒之夙願也,敢不從命哉。”
早在太子再次被廢之際,弘曆便已經鄔思道之提點,知曉自己應是有機會到部中去幫辦,對此,也已是有所準備了的,只不過他卻是顯然沒料到老爺子會將其派到工部,此際乍然聞知,心中自不免有些微慌,沒旁的,他一向以弘晴爲超越之目標不假,可真要跟弘晴面對面打擂臺卻又是另一回事了的,不說旁的,弘晴在工部已是經營了多年,積威甚巨,說工部是弘晴的主場也斷不爲過,就算弘曆再如何有自信,也不敢說自個兒能取弘晴而代之,至少在短時間裡是沒這等可能性,若是可以的話,弘曆自是不願去工部任事,然則老爺子之意已明,弘曆卻是怎麼也不肯放過這等出頭之機會的,就算心中再怯,也只能是裝出一副欣然狀地應答道。
“嗯,爾有此心便好,晴兒。”
老爺子笑着點評了一句之後,便即將目光投向了弘晴,煞是和煦地招手招呼道。
“孫兒在。”
明知道老爺子與張廷玉等人其實都是在演戲,可弘晴卻是不敢流露出絲毫的不滿之情緒,哪怕先前老爺子的視線似乎從不曾掃向他,弘晴也始終只是淡定自若地站着,面色平靜而又從容,看不出有半點的異狀,此際應答之聲更是平和得很,不帶半點的波動。
“歷兒尚且年少,又少歷練,經驗恐有不足之處,眹便將歷兒託付於爾了,望爾善待之,切莫失了眹望。”
老爺子斟酌了下語氣,看似和煦,實則是不容分說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孫兒遵旨。”
弘晴是早就料到會有這麼個結果了的,沒旁的,老爺子此舉兩層用心,一是要弘曆來牽扯住弘晴的精力,也好壓一下三爺崛起的勢頭,二來麼,那便是觀聖孫了,畢竟弘晴的一枝獨秀雖說是弘晴自身努力的結果,可也不凡時運所致,沒個比較的話,還真不能真就說弘晴乃是第三代中之最出色者,如今給弘曆一個機會,讓二者同臺競技上一番,自能檢驗出雙方的成色究竟如何,這麼個用意着實是太過明顯了些,以弘晴的智商之高,又怎可能看不出來,只不過這當口上,弘晴就算有異議,也沒轍,除了恭謹應諾之外,旁的話說將出來,那可都是討打的份兒。
“嗯,如此便好,爾等接着上課,眹就不多打攪了。”
老爺子明顯是有些虧心,該交待的話一說完,絲毫都不曾遷延,丟下句場面話,便即領着張廷玉等人徑自去了。
無趣!
儘管能理解對老爺子這等舉措的苦心,然則理解歸理解,弘晴卻還是不爽得很,倒不是怕了弘曆,僅僅只是厭煩,沒旁的,誰也不想自個兒身邊整天有隻蒼蠅在嚶嚶嗡嗡個不停,更遑論這隻蒼蠅還會見縫插針地吸血,那自是更令人厭煩上幾分了的,奈何形勢比人強,老爺子決意要這麼做,弘晴也沒轍,只能是在心裡頭暗罵了一聲了事。
“晴哥兒,小爺聽說萬花樓剛請來了位江淮大廚,手藝驚人,要不今兒個便一併去嚐個鮮?”
老爺子出現在上書房的時間雖不甚長,可被其這麼一鬧,上課的肅然氣氛顯然也就徹底粉碎了去,不止是諸學生們無心聽課,便是連一向嚴苛的嚴俊也無心講演,草草應付了一個時辰,也就完事走了人,下課時分比起往日來,提早了足足大半個時辰,他這麼一走,老十六可就來了精神,竄着便到了弘晴身旁,笑嘻嘻地提議了一句道。
“不了,改日罷,今兒個皇瑪法可是有交待的,小侄且先陪歷弟到部裡過上一番好了。”
弘晴精明得很,自是知曉老十六此際相邀的苦心之所在,無非是想安慰一下弘晴受了傷的心靈罷了,不過麼,弘晴卻是沒打算接受這等好意,不爲旁的,躲避乃至自憐自艾素來就不是弘晴的個性,儘管不滿老爺子這麼番安排,可該面對的,弘晴還是有着足夠的自信與勇氣去應付的,這便溫和地一笑,委婉地謝絕了老十六的好意。
“也成,那爺便跟老十五一道先去了,回頭晴哥兒若是趕得及,便一併來好了。”
這一見弘晴態度堅決,老十六自不好再多勸,這便打了個哈哈,與老十五一道徑直先出了上書房,剩下的老十七與老十九兩位小阿哥雖對弘晴與弘曆之間的對手戲頗有興趣,但卻不敢輕易置身其中,彼此對視了一眼之後,也都飛快地收拾好書囊,相攜着離開了上書房。
“歷弟,你我今後可就要在一鍋裡舀飯吃了,爲兄若是有甚不周到處,還請歷弟多多包涵則個。”
儘管心裡頭其實對弘曆極爲的不爽,不過麼,表面功夫該做的時候,弘晴卻是不會有絲毫的含糊,待得衆阿哥們都離開之後,弘晴笑着便朝弘曆拱了拱手,煞是客氣地招呼了一聲。
“晴兄客氣了,皇瑪法旨意未下,此事尚在未定之天,小弟實不敢逾越,且就先告辭了,待得來日,再向晴兄請益。”
弘晴倒是熱情招呼了的,可弘曆卻顯然並不買賬,笑着還了個禮之後,僅僅只交待了句場面話,便即就此揚長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