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線杆上長着一朵喇叭，這喇叭正奮鬥在精神文明建設的第一線，此時是早上七點半，喇叭正吼着使人精神振奮的音樂《五星紅旗迎風飄揚》，與男女播音的聲音一起纏綿：“改革的春風吹拂神州大地，祖國的山河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景象……”
電線杆處青山腰的羊腸小道邊上，路上走着一個父親，懷裡抱着小兒子，旁邊跟着大兒子，大兒子正指着不遠處的牆與父親對話。
“爸爸，牆上寫的是什麼？”
“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種樹！”
“那個呢？”
“戶戶通電話，村村通公路！”
“那個呢？”
“堅持走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
“那個？”
“一孩上環！兩孩結紮！”
“那？”
“控制人口數量，提高人口素質！”
……
本文主角小蝦，就是男人手裡抱着的小兒子，今年才四歲，書名沈新，父親沈正行，目前是民辦教師。哥哥沈建國，小學一年級學生。三人的目的地：學校。
小蝦之所以叫小蝦是因爲出生的時候，剛吃過午飯的爺爺正在河邊釣魚，蝦爸興高采烈的跑來告訴他又添孫子，爺爺樂得忙收魚杆回家，誰知在扯上來的魚杆上掛着一隻活蹦亂跳的小蝦，加上鄉下人都認爲取個賤名容易養活，屆時爺爺就爲剛出生的孫子取名小蝦。
小蝦可算是計劃生肓外的產物，也可算計劃內的，爲什麼呢？因爲按當年當地的計劃生育政策，小蝦原該晚兩年出生（要隔四年才能生第二胎，而哥哥只比小蝦大兩歲），在小蝦滿月沒多久計生委的就來了，意思是要罰款，要不就得要做民辦教員的爸爸下崗。好在媽媽剛生下小蝦才滿月就積極響應黨的號召：一孩上環，兩孩結紮！做了結紮手術，那時計劃生育剛開始沒多久，自願結紮的人少，媽媽的行爲上了光榮榜，計生委的同志們最後合計了下，罰了頭豬了事！
打這事後呀，蝦媽總是颳着小蝦的鼻子說：一頭豬換來的兒子！
別看小蝦豆腐渣工程的身體天天流鼻涕，月月看醫生，但其靈魂強大，在經過小病不斷，大病偶犯的磨練後，小蝦如雜草般在改革的春風中成長，且長得十分乖巧可愛，惹得鄉鄰都喜歡拿好東西來哄他。
按小蝦的年齡來說未到入學時候，那爲什麼小蝦這麼小就去上學呢？
原因從遠點說起：因當時沒有恢復高考，爸爸高中畢業後，響應黨的號召面向四個現代化，進深山造林，去電站修壩，熬到現在好不容易謀了個民辦教師職位，爸爸備感珍惜，工作認真負責，對各種口號積極響應，更積極向黨靠攏，雖然犯了點計劃生育上的錯誤，但念在其造成影響不大，且事後認錯態度乃補求措施很好，經黨組織領導研究決定，破格批准爸爸入黨，並轉正式教師，如今沈爸正處在預備黨員階段，故不能在這關鍵時候有絲毫鬆懈。
話說爸爸教書工資不高，而小蝦吃藥住院花費不少，光靠爸爸那點工資及家裡那兩畝地，根本不夠家庭開支，恰逢上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得正勁，市裡將“要想富，先修路”的口號作爲本市首要任務，正修一條從市裡到上一級市的公路，而這條市際公路剛好打從小蝦所在的村過，承接這工程的某某局將大本營就安在離學校五百米遠的地方，這某某局裡剛好缺個煮飯的，媽媽毅然站出來謀得這職位。
如今媽媽要去工作了，平日裡只做媽媽小尾巴的小蝦怎麼辦？爺爺奶奶不敢帶，怕小蝦病了，白擔個“虐待”孫子之名。蝦媽蝦爸商量着工作絕對不能丟，只能丟小蝦，一合計乾脆丟學校得了，可今年學前班人數太少，未開班。蝦爸只得利用自己職位之便讓其跟蝦哥一起上小學一年級。
哥哥這班的學生去年上學前班的時候都見過小蝦，當時下雨，沈媽媽抱着穿着開檔褲的小蝦來接哥哥，當時大家還嘲笑小蝦那麼大還穿開襠褲，紛紛圍着他當稀罕物種看，只是大家沒想到才過一提這個穿開襠褲的小子竟成了自己的同學，不免覺得損面子。
小蝦入學後，就成爲班上年齡最小的學生，個子也最矮，但樣子最好看最可愛，老師特意將小蝦安排坐在最前排，除去小蝦身高註定外，更主要是可以養眼。話還說那時的桌椅都是雙人連座，小蝦的同桌是一個扎着兩條羊角辮的小女生，這小女生似乎十分不樂意與小蝦同桌，一開始就將長長的板凳往自己處拉，小蝦坐的那頭只剩很短一節了，可失去媽媽保護的小蝦不知道如何應對這樣複雜的局面，只滿含哀怨的站着上課。
小女生見小蝦如此好欺負，索性在課桌上也畫上了一條不平等的“三八線”。只要小蝦乃小蝦所有物一過界就怒目而視，隨手抓起可攻擊武器（書、筆、鐵文具盒）捍權，加上所呈現出的惡毒的表情嚇得小蝦驚恐莫名，更有甚者讓小蝦在以後的人生裡對異性始終保持恐懼感。
那大家可能要問了，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小蝦的哥哥哪去了，其實哥哥對小蝦是有心結的，因爲自打小蝦出世，哥哥就覺得小蝦奪走了本屬於自己的母愛。小蝦因身體不好，母親總告誡他不要帶弟弟出去玩耍，凡事要讓着弟弟云云，更有甚者，母親常爲小蝦開小竈，什麼蒸雞蛋、燉豬肚、煲雞湯……而他只能遠觀。
第二節課後，同學們都如脫繮的野狗奔向操場，小蝦也想隨大流顛顛跟上。誰知哥哥轉身對其吼道：“爸爸不讓你去外面玩，你呆在教室裡不許亂跑！”
目送哥哥絕塵而去，小蝦嘟着嘴，委屈的回到位上，由於站了兩節課腳有些酸，趁那女生不在，小心的拉過些凳子往上爬，剛坐好，不知那女生何時迴轉，嚇得小蝦發愣，只見那小女生雙手握住板凳另一頭用力一擡，頓時使小蝦跌落在地，連着地板的灰都被小蝦屁屁驚起。
小蝦屁屁震得非常痛，再說長這麼大何曾受過如此委屈，傷心的淚水奪眶而出，眼見着就要大哭出聲，那女生估摸着自己做過火了，怕小蝦的哭起引來老師害自己受罰，便怒吼小蝦：“不許哭！”
小蝦緊咬嘴脣不敢出聲，一口氣堵在胸口淚水如潮涌……
“你欺負他！你還有理了！”這時不知哪來的一隻手把那小女生推倒在上。小蝦見有救星，狠狠擦掉眼淚，擡起頭，彷彿見到了家裡掛着的那幅觀音娘娘畫旁邊站着的仙童，正飄在身旁。
小蝦得見救星，奮力朝他爬去，拽住那人的褲腳，順着腿往上站起，然後緊緊抱住那人的腰，將小臉埋進那人的懷裡，一時堵在喉裡的氣衝出，驚天狂哭，“哇……哇……”蹭着腦袋咧着嘴哭得好不悽慘，紅潤的脣色硬哭喊成醬紫色。
上官磊在很多年後都在感慨，爲什麼當時自己會如此有正義感，爲什麼會因小蝦那點楚楚可憐的模樣出手，然後被這塊牛皮糖粘了十個月……找不到答案的上官，把這一切歸爲宿命糾纏的開始。
（上官磊就是小蝦抱住的小孩子，當時八歲，是某某局裡一位設計師的孩子，其母也在某某局裡做會計。）
“哇……流血了！我要告訴老師你打我。嗚嗚……”被推倒在地的女生見勢頭不對，爬起來嬌弱的捧着磨破皮的手臂大嚷着彪悍的衝出教室。
一會兒，小女生就悽悽哀哀的領着班主任來了，怒指上官磊控訴道：“老師！就是他把我推倒的。看我的手都磨出血了。”
小蝦看到老師下意識的將手往上官磊的衣服裡插，因爲小蝦記得媽媽帶着哥哥來報名上學時，媽媽對老師說了，如果他不聽話就打手板，放心打，沒關係！正好另一個同學的家長在，比媽媽更大聲的說：“是呀，要是我兒子不聽話，老師你儘管打，我明天就削根竹塊教鞭過來，葉老師你就拿來打他。”
小蝦見過那家長送來的竹教鞭，兩尺來長，大人兩指寬，更令人驚悚的是中間是劃破的，打在手心是會夾肉的……當然這只是其中一根，還有好幾位家長送上教鞭……而聽哥哥說使用率很高……
上官磊瞪了眼猶帶淚水的小女生，不屑的撇撇嘴，擡手推懷裡的小蝦，可小蝦死扒着救星不放，還將臉埋在上官磊的胸膛，嘴裡“嗯……嗯……”有聲，哭紅的小臉，嘟着的小嘴加上紅紅的眼睛……上官磊低頭看了眼，毫不猶豫用力推開小蝦轉身向後走，站在一旁等回答的老師親眼目睹了上官磊又一推人的犯規動作，臉色轉青，大喊一句：“站住！上官磊。”
正這時，操場傳來鐵管與鐵錘的撞擊聲，夾着有人在喊；“上課了！上課了！都回教室上課了！”，操場上正在玩鬧的學生聽了，如受條件反射的野狗一窩蜂奔回教室，進教室來的同學見老師已經在了，原來還嬉鬧的聲音瞬間熄滅，紛紛尋着自己的位子坐下。
小蝦望着上官磊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朝老師看了看，再怯怯的瞄了眼小女生，眨巴下眼睛，奔到自己原位置上麻利的抱起自己的小書包，將桌上之物統統塞進書包裡，再擡頭看了眼老師，怯生生抱着書包顛顛的跑到上官磊旁邊位上，咧着嘴衝他傻笑。老師被這一幕弄得莫名其妙，小蝦無論從眼神還是從眼淚來看都是受害者，爲什麼還粘着欺負自己的人呢，老師不明白了，但見學生都已坐下，俱眼巴巴的看着她，老師不便多問，拍拍站在身旁的小女生，示意她先回位置上坐好，準備上課，小女生輕哼了聲，趾高氣揚的勝利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