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被擠壓着通過一條溼滑通道,終於在憋悶昏厥前摔到一座噼啪作響的巨大火爐旁,烈焰翻涌。
臂膀一陣刺痛,他趕緊爬開,靈體肌膚已被灼傷。
爐壁彤紅,紅黃烈焰在爐腔涌動如無數蛇信的吞吐,似要把黑夜焚燬燃盡。
不遠處是圍着一圈形似鬼魅的人,每人都在做同一件事,他們以爐爲中心轉圈,奇異而有節奏的伴樂聲中艱難地邁動腳步。
走得慢或不小心打亂節奏的人,就會被後一人用鞭子狠狠抽擊。
男女老少,他們露着軀體,身上佈滿陳舊與新鮮的鞭痕,地上隱隱可見的血漬斑斑。
衆人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嘴裡唸唸有詞,不斷重複着一個字。
“要!”
“要!”
“要!”
不時有雷電劈下,擊中一兩人,被擊之人瞬間打成炭黑,轉而被惡鬼拖出。
周天霄這些屍體會扔進爐腔,未死之人在裡面驚惶嘶喊,烈焰很快吞沒他們,身軀完全焦炭後會被撈出,扔進旁邊黑湖,焦黑殘軀隨着一股白煙和“嗶咔”聲,慢慢沉入湖底。
但他們卻未死,沒過多久,湖面又會伸出他們的手,重生之人帶着不死之軀忍受着一遍遍的皮肉和窒息痛苦,他們的腐肉被無數怪魚撕扯啃噬。
一個聲音自周天霄心底竄騰不休,
“他們不會死!他們會再次長出新肉。熬過這段艱難歷程,當他們爬出苦難之湖,會被再次押往火爐旁,繼續繞圈。循環往復,永無止境。這就是貪婪的報應!”
“貪婪的報應!”
“報應!”
“你們將永世在這裡輪迴!”
“永世輪迴!”
“輪迴!”
腦際迴旋着的聲音似乎在宣告所有人的死刑,如同接到判決一刻,周天霄呆滯又惶恐。
他站起身,眼光越過這堆人,震驚地看到還有遠處無數火爐在焚燒,還有圍成一圈的受難人羣,它們遍佈於無盡黑土。
天際傳來雷電轟鳴,應和着大地上此起彼伏的哀啕......
周天霄徹底驚呆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像一雙巨手緊攥住他的心。
惶然間,一隻手推了他下,略帶顫抖的聲音在低語,“快走,你會被雷劈的!”
“雷劈?”
他喃喃出聲,驚覺自己也在隊列,後面說話的是個女子,臉上還有十幾道鞭痕已看不清面目,她身後密佈的鞭痕也已伸展到前身各處,有些還在滲着新鮮血漬。
只有她的那一雙驚懼的眼瞳流露着無限哀傷,周天霄感覺這雙眼眸和沐詩詩如此相像,“你是?”周天霄剛問出話卻被她驚惶打斷,“快走!”
她又一次催促,聲音充滿哀怨。
周天霄背部同時捱了一鞭,顯然下手並不重。
又一次雷鳴炸響,周天霄被震得心口一蕩,緊接着幾聲淒厲哀嚎在旁邊傳來。
有人摔倒,幾個惡鬼飛竄去將他那人進烈火,爐腔裡傳出嘶叫和噼啪聲,一股青煙染上黑色夜空。
“我要回去的!”
周天霄心裡默唸,我貪婪嗎?不!那不是爲了我,不是爲了我自己啊!
天哪!老天你不能把我這樣!
他的激動躥升成憤恨,全身每個細胞都充斥了狂怒。
不能這樣!
他要大聲嘶喊爆發......
“我不是貪婪,我要出去!”
他終於吼出聲,
“這不公平!不公平!我絕不要死在這裡,絕不!”
他心頭滴血,顱腔幾欲爆裂。
“慾望無邊,放下是爲彼岸。”一個清和的聲音自心底響起。
“我放不下希望!我放不下希望,人活着總得做什麼!我要闖出一條路!我要離開這裡!”
他的聲音越來越堅定,一些人回頭看他,眼中盡是驚詫和恐懼。
“靈魂不死,我就要打破這個牢,我就是要出去!!”
他大聲嘶吼,前後隊伍的人開始凌亂。
後面女子抓住他,哀求他不要再喊,“天哪別叫了呀!你你你你會被扔進爐子的!”
一道雷光在上面炸開,照亮了女子被爐火烤紅了的驚惶無助的臉,接着耀目閃電劈碎周天霄衣服,女子驚呼跳開。
周天霄巋然不懼,“我從不怕你們!!我要毀滅你們!!”
怒吼迸發,靈臺百會的屏障突然被撕裂出裂口,一股帶着異樣氣場來自遠古的文脈細流灌入,接着是極度的溫暖包裹全身。
被雷劈的痛感盡數消失,渾身充盈着至強戰意。
無數人的驚呼中,從四面冒出的幾十惡鬼嚎叫撲來,周天霄一腳踹飛離得最近的一個厲鬼,飛奔過去踢向那座幾十米高的巨爐。
他要毀滅這裡!這一切他都要將它們撕碎扯爛!
更多雷電劈來,將周天霄打成一道又一道耀目的人形電流,逼得他後退幾步。
而那股氣場自身體由內而外釋放出一股又一股柔光,儘管無數雷電在體外打出強烈的熾烈電弧,也剎那間被盡數消解。
同時,更多厲鬼朝這裡撲來,隨即被周天霄爆發的力場擊成齏粉。
那座巨爐依然噴發着吃人熱焰。
周天霄左手飛速掐出一個指訣,“轟隆!”一時亮如白晝,一道天雷自天而落,灌入周天霄朝上的右掌,瞬間吸進的威能讓他靈力暴增。
“殺!”
他的怒吼如虎嘯龍吟,全部靈能凝聚的右掌緩緩推出,每進一寸,掌心爲中心的周圍肉眼可見的力場便會以水波盪開般,伴着隆隆悶雷,最終如海潮般的衝擊波在眼前炸開。
“轟!”
天崩地裂,幾十米高的火爐如絢爛焰火在天穹炸開。
哭喊哀嚎交織,到處是燃燒和焦黑,這裡的世界一片混亂。
周天霄心念微動。
“使命完成,該走了!”
一股氣場將他托起,飛速旋轉,稍停頓一下,最終消失在黑湖的幽界。
臨走一刻,他聽到一聲輕喚,猛回頭,下面是無數雙求助的手,其中有一雙特別哀傷和期盼眼眸,裡面沉有無數日夜的淚光。
突然記起,她便是沐詩詩天魂!
於是他伸出手。
周天霄被這股強大氣場裹挾着衝破黑色湖水,粘稠的電流之海也被擊破,最終似乎是衝破了最沉重屏障後眼前一亮,發現他已身處羽化洞外。
喘息良久終於從夢魘般的混沌中驚醒,卻見洞外一片狼藉,特戰隊員屍橫遍地血染大地,到處碎裂毀損的帳篷,這該經歷了怎樣的一番惡戰啊!
周天霄心頭一涼,最擔憂的事終於還是出現了。
紫衣戰靈抄了大本營!
葛青山和那些修者呢?
周天霄猛覺自己身體卻沒出現任何問題,因爲身體傷了戰靈也會衰弱,如果身體死了戰靈也會魂飛魄散。
如果特戰隊都被殺的話,修者肯定不可能獨活!
他立刻找到自己身體所在的帳篷,它已然傾斜倒地。
他鑽了進去,發現這裡只有幾個受傷昏迷的修者戰靈,而他的身體端坐着。
他也不知道小三兒躲在哪裡酣睡,這傢伙平時喜歡到處睡,他的靈臺如沙漠般廣漠無邊沒人找得到他,除了許凌吟沒任何事會引起他的反應。
但眼下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他沒時間多想融入自己意志。
他找到急救藥箱爲那幾個受傷的修者身體簡單包紮了下傷口,也只能捱到醫院救治了。
便起身到其他帳篷探看有沒有活着的同修和特戰兵,結果令他非常沮喪,絕大多數修者犧牲,四百多特戰兵則全部陣亡!
看得出特戰兵之間發生了自相殘殺,很多人死不瞑目瞪大的眼中流露出臨死前的恐懼,多數修者的身體是被特戰兵射殺致死的,只有少數修者安靜死去,他們是被紫衣戰靈摧毀了靈臺。
他找到了葛青山門長,兩個特戰兵歪倒在他身上,而他的一隻手還停留在掐對方脖頸的動作上,血從他身下蜿蜒流出成了幾條小溪,他是和兩個特戰兵同歸於盡了。
特戰隊隊長陳實也戰死,只有紀昊然還沒找到。
雲奇道館的馮雲道長和春德門的惠豐門長以及跟着他入洞的所有門長和修者,估計都是在搏鬥中喪命的。
天哪!足足七百多條生命啊!
周天霄雙腿發軟,神經蹦跳,他簡直要瘋了!
周天霄拼命反思自己的這次行動哪裡出了問題,他忍着悲憤,努力搜尋着紀昊然。
轉了一大圈也沒發現紀昊然,更沒感應到紫衣戰靈的存在,彷彿他們從沒有出現過一般。
他不死心還是一遍遍地喊着老紀。
“該怎麼向他們幾百個家屬交代啊?吸血老鬼也沒抓到,一無所獲又白白犧牲了幾百人啊!天哪!”
他仰天長嘆,熱淚橫流,心如刀絞。
“周,周天霄!”
忽然不遠處的叢林裡傳來微弱聲音,周天霄急忙衝過去,一個滿身血跡的人滾出來,是紀昊然!
“老紀!你怎麼樣?還好嗎?”
周天霄忙衝前幾步一把扶住,紀昊然喘了口氣,啐了一口血痰,“媽的,大概率還死不了!”
周天霄檢查了一下他的傷情,幾處槍傷不至於傷了性命,他拿了急救藥箱一番折騰後才綁好傷口,子彈還留在裡面。
紀昊然不斷哼哼,滲汗的額頭才顯示出他正忍受着的巨大痛楚,“老紀啊,是我不好,連累你們大家了!唉!”
“不怪你,那些東西太詭異了,聽修者說都是穿紫衣的,應該是和我們見到的同一批人!真狠吶,把我們特戰兵全部殺光了,還有那麼多修者!”
紀昊然恨恨地說,他現在精神好了些,尤其喝了水後。
“嗚,嗯嗯,給口水喝。”
又一個微弱聲音從營地邊傳來,周天霄一驚,忙將紀昊然輕輕放下,迅速朝那邊飛奔過去。
循聲而至處卻見竟是葛青山,此刻他已把壓在身上的一個特戰兵掀開,躺着喘氣,示意周天霄把另一個特戰兵屍體挪走。
“葛青山門長,太好了!”
周天霄很激動,忙着將那具屍體從葛青山身上輕輕搬開。
再看葛青山卻又昏了過去,周天霄趕緊給他檢查傷口。
三處,肩頭一處稍重直透肩胛骨,另兩處是後背都是肌肉被子彈斜度衝擊爆裂傷,看上去很扎眼但沒有傷到內臟。
周天霄爲他做了簡單的止血包紮。
周天霄找到受傷的修者身體,發覺這幾人已經犧牲。
忽然周天霄的手機震響,來電顯示是肖文輝,電話那邊焦灼異常,“喂喂喂,總算通了,是周道長還是誰?”
“是我!周天霄啊!”
迎來肖文輝更急促聲音,“好!您沒事吧?情況怎麼樣啊?也被襲擊了嗎?”
周天霄一聽便覺不妙,“是啊!你們也受襲擊了?”
“對!今天發動的,特戰兵被侵入反水,修者戰靈也被殺,幸好我們事前已經增援了幾百人,頂住了好幾波攻擊,犧牲了幾百人!遼雲和你師父說那些攻擊者是身穿紫衣的戰靈,手段非常毒辣。對了!如果不是來了一批白衣戰靈,你師父那邊肯定頂不住。你們情況怎麼樣?”
“啊!我師父,他們沒事吧?”
周天霄只覺心驚,“他們都沒事,遼雲和你師父帶着一百多修者還死守在倫納德身邊,還有一百多個白衣戰靈助陣。你們情況到底怎麼樣了?捉到吸血老鬼了嗎?”
周天霄這纔有些放心,“唉,我們情況很不好,我們絕大多數都犧牲了,只有我和紀昊然和葛青山門長几個活了下來,情況很糟,我們也被這羣紫衣戰靈伏擊,爲首的中年人,很強!而且,”
“吸血鬼捉到了嗎?”
對方依然很期盼有一個結果。
“讓您失望了,沒能帶他回來!抱歉!”
周天霄知道紫衣組織去太京是爲了誰, “倫納德你們能保護好嗎?他死了可都完蛋了!”
“他還在被保護中,但您必須馬上回來,我怕他們再次發動大規模攻擊!我怕是會頂不住的!”
周天霄知道事態很嚴重,想不到紫衣組織這麼多戰力,還如此猖狂,到底是哪個組織的?
他急忙囑咐道,“肖官長,你們務必做好現場重要指揮人員靈臺的防守,紫衣戰靈會攻擊靈臺的,萬一指揮人員被入侵就可能出大麻煩!您自己也是!”
肖文輝回說道,“你師父說這些白衣戰靈就駐紮在我們一些主要人員的耳道,但遼雲和你師父也不放心他們去倫納德的耳道駐守,怕有問題。我的靈臺也另外派了一個修者和白衣人共同防守!眼下應該頂得住!”
“現場人員都要戴好宇航級的全防護頭盔,這樣戰靈和血靈就入侵不到大腦了!我師父他們都戴着吧?”
“他們都戴着的,倫納德也是。可我們的宇航級頭盔不夠了,很多人都只能拿犧牲戰士的戴上,現在去增援的也都只有普通頭盔,沒辦法!”
肖文輝嘆道。
肖文輝很快又通知了早已等候在附近城市的幾架武裝直升機,兩個多小時後六名傷員被擡上飛機。
周天霄懸吊着的心鬆緩了些,紀昊然被醫生打了麻藥後也昏睡着,這幾人的手術過程還算順利。
周天霄終於連上了師父電話,“師父師父?你們還好?”
手機裡信號很雜,半天才傳來師父的渾濁又探詢的聲音,“咳咳,徒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