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外國傳教士詆譭性的評價道:中國青年參軍就是爲了以戲曲中傳統軍人的形象出現。
他不懂,戲曲中的軍人本身就是智勇雙全有情有義的典範,寄託了歷代祖先心靈的祈禱,直至最久遠的圖騰崇拜兼英雄與正義的化身,而軍營本身又是一個大熔爐,在那裡,最不可能改變的人也能被改變,內煉一口氣,繡口一吐凜然生威;外煉筋骨皮,拳腳起處虎虎生風。
五千年古國古,國家大事,唯戎唯祭!
作爲中國皇帝神農的子孫,更是作爲大秦始皇帝“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的繼承者,也即美國崛起蓋因南北戰爭的統一而擁有了廣闊大市場的範例,光緒皇帝依然一年又一年的在冬至也即仲冬這個大節日,被簇擁在莊 嚴肅穆的隊列中,順着明代寬闊的林蔭道,到天壇去參加祭祀大典,以祈求上蒼給予治下子民來年一個風調雨順的好年景。
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越過長城,順着黃河古道,直抵陰山,在一個藏傳佛教的寺廟裡,經幢如風鈴,香火繚旗幡。
僧學堂!
一縷檀香影裡,喇嘛尊者面容慈祥的望着下方黑壓壓的一片小腦袋,輕言細語的述說着神聖的華章。
十二歲的王同進坐在小桌子小板凳上,聽得潸然淚下。
因爲喇嘛尊者的話激起了他心中深深的共鳴:“孩子們,兒童時期是生命的基石,但中國95%的人是文盲,以至於你們的父親或許是暴躁易怒的並經常傷害你們,與你們母親的溫情卑微形成鮮明的對比,這正是我們要改變的……”
暴躁易怒好理解,但爲什麼要用溫情卑微來形容中國忍辱負重的婦女呢?
因爲中國婦女三寸金蓮被裹得幾近殘廢的腳,雖然沒能扭曲她們天性中溫情脈脈的舔犢之情,但她們顯然差不多已經失去了母獅護崽的敏捷和力量。
僧學堂外面的紅牆佛寺內,一陣狂風掠過,千百片樹葉迎空飛舞,伴着一羣鳥兒拍打翅膀的聲音和喳喳驚叫,將王同進憂鬱的情懷飄向澄澈的天空。
風吹開天空輕柔的白雲,拔開的雲頭後面露出青天裡,明亮而動人,就像喇嘛尊者深邃的雙眸。
就在前幾天,王同進反抗父親給他娶童養媳的決定,被勃然大怒的父親叉開五指,扇了一個大耳刮子,臉上至今殘留着淺淺的烏青色指掌印。
他擡袖拭了拭淚水,摸了摸依舊隱隱發痛的面頰,伴着香灰折落在香爐裡的轟鳴聲,仔細聆聽着喇嘛尊者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以前,一代代中國青少年的渴求和反叛沒有出路,但世界在變化,西方因工業革命發展了夢想不到的力量,他們的堅船利炮在中國橫行之時,激起了神聖的華夏兒女關於新思想、新希望、新熱忱方面激烈的動盪……你們每一個人都可以自負的宣稱,當你們從這所寺院走出去的時候,都會明白儒、道、釋,這中國人神聖的三位一體,或者單說儒家關於君子的追求,其德行和榜樣的力量,遠勝於西方人紳士派頭的全部內涵。
寺學裡孩子們的年紀參差不齊,十五歲的牧羊女斯琴卡娃擁有健康的黑紅面孔,作爲同桌,她對脣紅齒白的王同進有着超乎尋常的親熱勁。
斯琴卡娃健康的黑紅面孔,就象歐美金髮女郎所崇尚的伴着海灘和陽光曬成的小麥膚色一樣,那是活力四射的象徵,唯一不同的是,這個牧羊女敢於赤手空拳迎向脫繮的烈馬,生猛得一蹋糊塗。
當然,她和歐美女郎的共性是,這樣一個敏捷如豹子般的姑娘,一旦如同一條活力四射的蛇纏縛住心儀的男子時,中國男人那瘦弱的胸膛能不能扛得住?噢耶!
正是這個牧羊女頗具大姐頭作風的庇護,令小胳膊小腿的王同進在一羣彪悍的蒙古族少年中,活得頗爲愜意。
但斯琴卡娃獲悉他即將迎娶童養媳的消息後,突然間心性大變,就跟得了更年期綜合症的婦女一般,動不動就對他惡言惡語,惡行相向。
“王同進,男兒有淚不輕彈!象你這種淚水漣漣的貨,你娘生下來就該把你扔到草原上喂狼!”
斯琴卡娃照着王同進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極其鄙夷的數落道。
“要你管!”
王同進掄起胳膊,一拳背打在斯琴卡娃懸在枝頭逼近熟透玲瓏的胸脯上。
斯琴卡娃當即臉色變綠,“哎呦”一聲,雙手捂着胸脯,一膀子就將王同進扛得跌落板凳,摔倒在過道上。
雖說“好男不跟女鬥”,但對於自己的反擊,王同進沒有一點懊悔,因爲他母親曾經無懼家暴,憤憤的數落他粗暴的丈夫:“你個栽巖的,打後腦勺會把孩子打傻的!”
那是好幾年前,王同進挑燈夜讀,他父親閒浪費燈油,照着他後腦勺就是一巴掌,他孃親當即嗔怪他父親,結果被他父親飛起一腳,狠狠的踢在她的小腹上。
王同進至今還清晰的記得他母親當即臉色蒼白,軟軟萎頓在地的情景。
“肅靜!”
伴着孩子們短暫的驚愕之後,隨即響起的衆聲嘈切,還有鬨堂大笑,喇嘛尊者清喝一聲,敲一記木魚,將擾亂課堂秩序的王同進和斯琴卡娃叫上講臺。
好在開明的喇嘛尊者不象刻板的私塾老先生那樣動不動拿着戒尺,因爲屁大點事就將孩子們的小手打得紅腫,僅僅是讓兩人跪在蒲團上,像虔敬的小沙彌小尼姑般誦唸一通《般若心經》了事。
但仇恨的種子已經埋下,斯琴卡娃放言:“王同進,你給姐等着!”
僧學下午四點就放學,王同進瞥了一眼雙眼噴火的斯琴卡娃,垂下腦袋,收拾好文房四寶,挎着作工粗劣的牛皮書包,匆匆的走出寺院山門。
紅牆佛寺建在半山腰上,四圍散落着零星的人家,山下河谷水草豐美,一到苦寒來臨的日子,逐水草而居的遊牧部落就會驅趕着牛羊駱駝,越過莽莽蒼蒼的陰山,從漠北來到漠南的黃河之濱安營紮寨。
山門前的三岔路口,中間的一條通往河谷深處奶茶飄香的氈房,王同進警覺的發現斯琴卡娃一母雙胞的兄弟斯馬洛蒙並沒從中間大路上下山回家,而是率着幾名身高體壯的青年,堵在左邊山路上虎視着他。
那是通往他家的路,他家就在東山一座險竣的城堡內,那是一座如同歐洲中世紀古老城堡一樣有着剁口形城牆的邊城。
他的心咯噔一下,扭頭想要返回僧學堂,只見好幾個同樣強壯的同學簇擁着斯琴卡娃獰笑連連的逼上前來。
因爲骨子中的血性和驕傲,兼之長期反抗父親暴力無情的養成,鞭策着王同進一定要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卑躬屈膝委曲求全的告饒,以換取別人的憐憫而苟活。
三十六計,走爲上計!
王同進發現勢頭不對,當即躥向右邊的崎嶇山路,撒開腳丫子就跑。
他身後二百米開外,一羣身體強壯得就象草原上金色小馬駒的青少年,一個個跟打了雞血般嗷嗷叫着,發出狩獵般興奮的大喊大叫,呼呼啦啦的追擊上來。
颼颼颼!
那是孩子們在追擊過程中扔出石塊的呼嘯聲。
斯馬洛蒙速度極快,一馬當先,迅速追近,他臂力過人,不時撿拾起堅硬緻密的石頭,呼嘯着砸在王同進的肩背臀腿之上,勢如鷙鳥之疾。
嗤!
他再起一石子,打中王同進的耳朵,帶起一蓬血雨,罵罵咧咧的道:“兔崽子,你居然欺負我妹妹,我今天要打得你連你媽都不認識!”
一羣青年這種暴力追襲少年王同進的行爲,遠遠超過了打架鬥毆的範疇,有人更是囂張的吼道:“囉唣什麼,這傻小子居然往陰山上跑,追上去打死他也無所謂,最後被雪地上飢餓的孤狼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就算忤作驗屍都發現不了異常。”
在這肅殺寒凜的冬季,蒙古族牧人遷徙到陰山南面的河谷之後,樂意把他們桀驁不馴的孩子送到寺廟,學習一些知識,沾染一些佛性。
事實上這也起到了一些效果,起碼通過剛纔衆人的喝罵,這些青少年,如果不是因爲王同進逃向人跡罕至的莽莽蒼蒼的陰山深處,植根於人性深處的殺機就不會如此肆無忌憚的暴發。
這些加諸在王同進身上的傷痛,並不比他父親給予他的嚴重多少,那怕鮮血淋漓的耳根處痛徹心扉,他依然沒有哀嚎,沒有流淚,而是一聲不吭的順着崎嶇的山路急速逃躥。
他的淚,不爲皮肉之苦而流!
冬日暖陽下的朔風寒凜,高遠的陰山頂上更是積雪皚皚,王同進手腳並用的急速逃躥,跌倒了又爬起來,那怕磕傷與砸傷令他筋疲力盡,頭耳上傷口涌動的血跡甚至迷濛了他的雙眼,他依舊沒有停下奮爭的腳步。
不屈啊!
越往山的高處深處奔行,天氣越寒冷,陣陣卷地風颳起的雪花,撲面而來,帶起他身上大大小小傷口處的血花,恍若一簇簇風雪中綻放的梅花。
終於,他閃身衝上一個地勢複雜的山坳,消逝在衆人的視線之中。
消失之前,他扭頭瞥了一眼越追越近的同學,如同一匹受傷的孤狼,兇焰爍人。
衆人追入山坳,突然失去了王同進的身影,望着前方S形的險竣山路,還有腳下深深的懸崖絕壁,依舊罵罵咧咧的追出幾裡遠,這才返身而回。
這種追逃,對於放牧而生、經常驅趕羊羣遊走在陡峭山路上來來回回上上下下不停奔波的蒙古族青少年來說,並非多麼艱辛的事。
但瘦小羸弱的王同進,是什麼樣的動力支撐着他一氣登高遁逃如許遠的,這是一個奇蹟。
要知道,王同進才十二歲,而那些追擊他的孩子盡皆十四五歲,而且多是一些身強體壯的蒙古族青少年。
斯琴卡娃不甘心的俯瞰着腳下的懸崖絕壁嬌喝道:“王同進,你出來,是個男子漢就出來,你說你,除了會象狗一樣逃命外,就只會象縮頭烏龜一樣藏藏躲躲,姐鄙視你!”
斯馬洛蒙安慰道:“妹妹,走吧,天快黑了,今夜看來有暴風雪,這小崽子,逃得到快,不過,他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
斯琴卡娃一邊往回走,一邊尤自悻悻的嬌罵道:“懦夫!你出來,你出來啊,你只要讓姐打腫你的屁股,咱們的過節就一筆勾銷,不然,哼,姐會讓你後悔的!”
山坳下的絕壁怪石嵯峨,極爲險竣!
王同進曾經伴着獵人走過這條進山的路,在逃躥的過程中,就打定主意要憑此藏身,因爲他知道自己就這樣逃跑,遲早要被追上,等待自己的,鐵定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成功了!
但是,令他沒有想到是,嶙峋的岩石上結着一層薄薄的冰,他攀巖而下的身子瞬間失去了控制,當即順着嵯峨的怪石直直滑落數十米。
猝然面臨死亡的危機,那怕呼嘯的山風發出鼓風機一樣的唳嘯,象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王同進也能感到自己的額頭上浸滿細密的汗珠。
要不是一顆冷杉樹茂密的枝條、那無盡包裹着冰的枝條、恍若一柄柄冰刀狀的枝條接連絆住王同進肩背的牛皮書包,身形一頓,他早就墜下懸崖,摔得粉身碎骨。
穩住身形的他開始打量自己面臨的糟糕的處境。
他驚奇的發現,冷杉樹虯結盤屈的根鬚居然紮根在一個幽深洞穴旁邊。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凍得渾身發抖的王同進小心翼翼的往洞穴深處走去,漸漸的,有和煦的暖風自洞穴深處翻卷上來。
突然,一尊殘缺的雕像映入眼簾,他緊走兩步,失神的打量着這座歷經無盡山風吹拂,依然透露出神秘氣機的雕像,恍若一位叱吒風雲的鐵血將軍,穿越無盡的時間長河,依舊帶着氣吞山河之勢,撲面而來。
雕像雖然殘缺,依稀能夠看到上面覆有鐵葉成簇的殘破鎧甲,還有一塊鏽跡斑斑的青銅護心鏡。
王同進小心翼翼的,用他稚嫩的手撫摸着雕像滄桑的軀體,當他的手觸摸到青銅護心鏡時,伴着淋漓的鮮血,那塊護心鏡彷彿得到血氣的滋潤開始通靈一般,斑駁的鏽跡居然漸漸剝落,鏡面漸漸變亮,仔細一看,鏡面上居然刻着四個龍飛鳳舞的古樸大字:全真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