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錦官膽大心大,便是要不了正妻的名頭,也要個對方傾心相待,日後纔好琴瑟和諧。在自家別院設局,原也不是沒想過,思考了一個下午,樑錦官連那催人情慾的線香都備得妥當,卻在最後當口扔進了湖裡。
身份雲泥有別,敢算計閣老府的公子,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後果。一個把握不好,自己聲名狼藉不說,更是連累了剛剛與安國王府搭上話的樑家,還有遠在皇城的姑媽一家。
樑錦官是出色的商人,不能做這風險太大的買賣。何況,方纔瞅得明白,夏鈺之的小廝雖不近身,卻總在十步之外從不離開。
金吾衛副使身邊的貼身小廝,看似純良無害的清秀小書童模樣,樑錦官毫不懷疑那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更不能拿這些下三濫的手段把自己搭進去。
自問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便不敢動那些歪心思,樑錦官只好光明正大行事。她藉着斟茶上來攀談,不過想在夏鈺之面前留個印象,待他日進京再做圖謀。
正想着如何報上自己的姓名,卻見夏鈺之雖然飲了熱茶,語言依舊客氣冷淡,對着自己像對着太守府的丫頭一般尋常。
樑錦官不甘心,卻自矜身份,並不死纏爛打。
她含笑還禮,將手裡托盤交與丫頭,做個賢良溫順的樣子準備告退。
瓊華玉樹下,樑錦官忽又回頭顰顰一笑,容色十分璀璨。她好意提醒道:“熱身子最耐不得涼風撲,公子今日出了一身汗,須要注意保重身體。”
對方說得在理,夏鈺之便含笑點頭,又淺淺回了一禮。
蕪廊下,正是早先與樑錦官口角的陸家小姐面帶譏笑倚欄而立,將樑錦官的矯揉做作看了個十成十,輕輕哼出聲來。
方纔見樑錦官目光飄乎,陸小姐卻未發現那屏風縫隙的玄機,只怕是樑錦官想要算計人,這陸小姐一心要找回龍舟賽上的場子,便暗暗留了心。
樑錦官前腳出門,她後腳隨上。特特扶了小丫頭出來尋找,正瞧見樑錦官故做賢淑,藉着送茶與夏鈺之搭話的這一套。
陸小姐輾轉打聽了來人的身份,又從父親口中得到了證實,便頗有些不安份的心思。只是若論行事,陸小姐雖然有心,卻無膽像樑錦官那樣自薦。
見樑錦官與夏鈺之立在樹下說話,兩個人臉上都有淺淺的微笑,陸小姐嘴裡便像嚼了青梅子,酸得窩心。
她的丫頭有眼色,見樑錦官放着好好的宴席不參加,卻來巴結閣老府的公子,便替小姐出頭,開口問了句:“樑姑娘,今日官宴若是太守府人手不夠,便要早早稟明太守夫人,怎麼還要勞動姑娘斟茶?”
一開腔便是這樣的話不投機,夏鈺之嗅到濃濃的火藥氣息,他又不曉得對方身份,更無謂惹這一身泥水,便退後了半步撇開是非。
冷眼一瞧,被喚做樑姑娘的這位依舊丹脣微啓,露着淺淺的笑意:“在樑家別院裡頭,縱然太守夫人一時不能照應,錦官自當替夫人分憂,陸姑娘你亂走亂闖,這又是唱得哪一齣?”
正愁報不上自己的身份,這陸小姐身邊的丫頭就是個傻子,恰好給樑錦官搭上梯子,叫她順水推舟報出了自己的芳名。
來時,太守大人已然滿含歉意,向夏鈺之交待清楚。堂堂州府衙門,並無大型的宴客所在,今日的宴會如往年一樣,都是借用首富樑家的別院。
原來,這大膽潑辣的丫頭竟是樑家的掌上明珠,怪道不將尋常人放在眼裡。
夏鈺之瞧得好笑,又聽那樑錦官懶懶笑道:“宴會上茶水太唁,陸姑娘若是飲得多了,恐怕晚上走困。不若你也換了這薄荷茶,瞧瞧合不合口味。”
明裡暗裡全是嘲諷,樑錦官一身華麗逼人,到噎得陸小姐說不出話來。
“若蘭,怎得還不進去?風重露寒,小心着涼”,陸小姐身後又轉出一人,扶着小丫頭婀娜有致地走過來。聲音很輕,卻如五月的夜風,涼爽裡透着一絲清甜,沁人心脾。
正是吳小姐見這二位都離了席,怕鬧出笑話,順勢說了幾句替陸小姐解圍。雖瞧不上這二位庸俗脂粉劍拔弩張的張狂樣,卻是在無錫的地盤之上,又是父親大人設的官宴,沒得叫貴人看了笑話。
替陸小姐解了圍,陸小姐便道了謝,轉圜道:“廳裡有些悶,出來略走走。廊下吹個夜風,並無大礙,這便隨姐姐進去。”
吳小姐四兩撥千白,安撫了陸小姐,又與樑錦官說道:“樑小姐想得周道,正覺得那生普味重,怕夜間休息不好,想要換杯茶喝。便請樑小姐吩咐一句,叨擾了府上,將茶重新換過吧。”
重新斂禮,吳小姐知道夏鈺之的身份,恭敬地向他告退,顯得極有規矩:“姐妹間玩鬧,擾了貴人清聽,我們這便退下。”
一邊一個,吳小姐挽起二人,想要向花廳內行去。樑錦官立在原地,偏是眼淚橫沉,挑釁地望了陸小姐一眼,卻承吳小姐的情意。
她向夏鈺之淺淺一福,脣邊蕩起兩隻酒窩,這才嫣然笑道:“梁氏錦官告退。”
挽在自己臂間的那隻手雖是柔弱無力,陸小姐卻不敢甩開,她有些惱怒地咬住下脣。即不敢衝吳小姐發做,也無力朝樑錦官反駁。
隔着吳小姐,兩美對望。夏夜中有火花暗涌,似是燒得噼啪作響,煊人耳目。
那陸小姐不如吳小姐行得端正,她家裡缺不得樑家年年的孝敬,自然不敢隨意發難。只能狠狠跺了跺腳,向吳小姐告罪,先往花廳走去。
樑錦官哧哧輕笑,全然不將她放在心上,與吳小姐手挽手向廳內走去,隨口吩咐丫頭將宴席上重新換過薄荷茶解酒,越發堅定了要走一趟皇城的信心。
五月的太湖水溫暖而平緩,離了白日的喧囂,夜間的風輕透襲來,薰然的南風吹着,從大開的艙門穿堂而過,即厚重又溫馨。
重回席上的樑錦官頻頻擡頭,不時自屏風縫隙裡瀏覽對面夏鈺之的英姿,視線大膽而火辣。似有藤蔓纏身,又似是蛇兒吐信,夏鈺之渾身不自在,早早離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