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頤志堂歡樂喜慶的氣氛相反,樨香院的僕婦卻都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出。
宋宜春像困獸似的,暴烈地在屋裡打着轉:“……這小畜生,也不知道在皇上面前賣了什麼,把皇上哄得團團轉,竟然一副要爲他出頭的樣子,早知道這樣,我當初就應該狠狠心把他收拾乾淨了,還開什麼祠堂……”
垂手立在一旁的陶器重卻另有擔心。
他喊了聲“國公爺”,打斷了宋宜春喋喋不休的咒罵,看了一眼沒有一個僕婦的屋子,小聲提醒道:“您說,皇上怎麼會知道當初世子爺和您生隙的事?一般人,可不會管這種事!”
宋宜春一愣。
陶器重已道:“國公爺,我看這件事您不能大意,得想辦法在皇上面前說上話才行。就算不能把今天的事說清楚了,也免得以後有人在皇上面前給您上眼藥。只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長此以往,我們就太被動了。”
宋宜春陷入了沉思。
一時間,屋子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卻有個小小的身影靈活地從旁邊的窗戶閃過,竄到了一旁的花牆後,很快消失不見了。
竇昭這邊打賞完了僕婦,竇家人以及平日和宋墨交好的親友也都陸陸續續地得到了消息,特別是以後要常和五城兵馬司打交道的順天府尹黃祈黃大人、如今暫時兼任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的東平伯,都差了得力的大管事送上了一份厚物。因而等到竇昭回孃家住對月的那天,靜安寺衚衕就顯得格外熱鬧,不僅槐樹衚衕的一家人全都來了,就是貓兒衚衕的紀氏和快要臨盆的韓氏也都來了。
竇世英覺得格外有面子,也不追問上次竇明宴請爲何竇昭沒有到的事了,直接問竇昭:“你打算在家裡住幾天?我也好讓家裡的人準備。”
住對月,並不是一定要在孃家住滿一個月,而是在姑娘出嫁後的一個月。有選擇性地住幾天。
“只能住個兩、三天。”竇昭歉意地笑道,“過兩天世子就要上任了,還要督促官府調查我們府上走水的事,只有下次回孃家再多住些日子了。”
出了嫁的女兒,因爲特別珍惜和孃家父母相處的機會,最少也要住個四、五天的功夫,有的甚至是住上一個月,像竇昭這樣只住短短三日的。非常之少。好在竇世英覺得女兒既然嫁給了別人家做媳婦,自然是要以夫家爲重,並不以爲忤,笑道:“住兩、三天就住兩、三天,到時候讓硯堂來接你。”
宋墨忙起身應“是”,眼角眉梢都帶着幾分歡喜。
竇世英看着呵呵地笑。
恐怕是女婿想讓女兒早點回去吧!
他看宋墨的眼神越發的溫和了,和宋墨說起他的差事來:“你年紀小,不免會有人不服氣。但千萬不可爲人倨傲,要知道,那些陳年的老吏是最不好惹的。他們多半經驗足,又精通錢糧之道。甚至是和戶部、兵部的那些胥吏都有私交,他們有時候成事不足,可若是要使起絆子來,那可是一使一個準。你以後的路還長着,千萬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要謙遜謹慎,寬和大度,學會以柔克剛……”
竇昭強忍着纔沒有笑出聲來。
宋墨這傢伙不收拾別人就不錯了。別人想收拾他?通常都是秋後的蚱蜢,沒幾個能蹦躂得長的。而且父親的這些話全是教人謙和忍讓的,若真是照着他的話做。恐怕宋墨要被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不過,宋墨平時待人接物都七情六慾全不上臉,現在有必要在父親面前流露出這樣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嗎?
這傢伙,也太能裝了!
宋墨卻一副乖乖受教的樣子,認認真真地聽着,不住地點頭稱“是”,彷彿竇世英說的話全是金科玉律,讓竇世英在這個正三品的女婿面前越說越起勁,越說越興奮。
高升在門口探了探腦袋。
竇昭忙道:“高管事有什麼事?”打斷了竇世英的嘮叨。
高升窘然,連聲道:“沒事,沒事。”
竇世英卻是臉色一沉。
竇昭辦宴請,竇明沒去,說是要回孃家住對月,卻事後連個解釋也沒給竇昭;後來竇明辦宴請,竇昭雖然說禮到人不到做得不對,可她的話也有道理。
兩姐妹各打五十大板。
所以這次他特意讓高升親自去請竇明,讓竇明必須到,還讓高升帶話給竇明:“從前的事誰也不要提了,從今天起,兩姐妹親親熱熱,要像一家人。”
而此時見了高升的樣子,竇世英哪裡還不明白。
竇明竟然對他的話置若罔聞,根本不放在心上。
可當着竇昭的面,他若是細問,兩姐妹的關係豈不是要更糟糕?何況還有女婿在場……這話一說出去,女兒在女婿面前還有何顏面?
他強忍着心中的不悅,道:“外面的酒席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安排好了!”高升正不知道如何回答,聞言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又有小廝來稟:“五老爺過來了,正和六老爺在廳堂裡喝茶呢!”
衆人俱是一愣。
出嫁的女兒回孃家住對月,這是女眷的事,他一個做伯父的,怎麼也來了?
竇世英在心裡小聲嘀咕着,對宋墨道:“走,去見見你五伯父去。他和戶部那些人很熟,你趁着掌管金吾衛軍餉的機會,和戶部的那幫傢伙混個臉熟,以後錢糧撥得快一點,不管是上峰還是下屬,對你都會另眼相看。”
宋墨恭謹地應“是”,不卑不亢地跟着竇世英往外走,說出來的話卻毫不掩飾地奉承着竇世英:“早就想請岳父爲我引薦一番,只是怕岳父嫌棄我行事不穩重,一直沒有敢提……”
他和戶部不熟能拖延長興侯的軍餉?
他和戶部不熟能把河工的賬一分不差地按時結出來?
竇昭實在是忍不住了,低了頭無聲地笑,去了招待女眷的花廳。
舅母正和六伯母、五伯母說着話,看見她進來,朝着她招手。
竇昭笑盈盈地走了過去。給長輩一一行着禮。
五伯母上下打量着她,笑道:“這件玫瑰紅的刻絲褙子穿在四姑奶奶的身上,真是精神。”
“誰說不是!”蔡氏立刻笑着接了話茬,“四姑奶奶今天戴的這支點翠簪子也很漂亮,瞧這鳳頭,做得多精神,眼睛亮晶晶的,像活物似的。”
竇昭只是微微地笑。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氣氛很是熱鬧。
用了午膳,大家在花廳裡開了幾桌打馬吊。
竇昭好不容易纔推脫掉,趙璋如就拉了她在花廳後面的小廳裡說話。
因爲竇昭的婚事,舅母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定下十月初一起程,若是一路順利,正好回去過年,因而趙璋如的情緒有些低落:“也不知道我們姐妹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
竇昭想到了過幾年就會隨夫婿在京都旅居的大表姐趙璧如:“這世上的事誰說得準?你看我,三個月前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嫁給宋硯堂。你也不要這樣沮喪纔是。”
趙璋如睜大了眼睛:“你喊妹夫做宋硯堂!”
竇昭輕輕地咳了兩聲,輕聲道:“一時失言!”然後和趙璋如開玩笑地眨着眼睛。“你可不要告訴別人!”
趙璋如嘻嘻地笑,又高興起來。問起英國公府走水的事:“那些盜賊抓到了沒有?你們真的打賞別人一千兩銀子?”
“當然是真的啦!”竇昭和趙璋如說着話,看見六伯母從花廳裡走了出來,笑着對兩人道:“年紀大了,腰不好使了,不能久坐,出來走走。”
趙璋如忙起身拿了個厚厚的坐墊:“您坐坐吧!”
六伯母笑着坐了下來,問她們:“你們在說什麼?說得那麼高興。”
“說英國公府懸賞的事。”趙璋如笑呵呵地和六伯母說着話。六伯母笑吟吟地聽着。
竇昭卻心中微動,朝着素心使了個眼色。
素心進了花廳。
不一會,出來對趙璋如道:“表小姐。舅太太讓您過去給她看看牌。”
“啊!”趙璋如訝然,但還是起身給六伯母行禮告退,跟着素心去了花廳。
竇昭就挽了紀氏的胳膊:“六伯母,我陪您在抄手遊廊裡走走吧!”
紀氏看竇昭的目光裡充滿了慈愛。
兩人在花廳外的抄手遊廊裡慢慢地散着步,丫鬟婆子們都在花廳的廡廊下立着,既可以隨時聽候花廳裡的人的召喚,又可以照顧到在抄手遊廊裡散步的兩個人。
紀氏這才低低地開了口:“壽姑,我可怎麼辦啊?你十二哥,做了荒唐事,我誰也不敢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只能跟你吐吐苦水……”一句話沒有說完,眼淚已撲籟籟地落了下來。
竇昭心裡“咯噔”一聲,隱隱猜到是竇德昌和紀令則東窗事發了。
她忙安慰紀氏:“六伯母,什麼事都有個解決的方法。您先別急,要是我不成,還有世子。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我會在家裡住幾天,家裡沒有主持中饋的人,我跟父親說,請您留下來幫忙。有什麼話,我們晚上再說。”
竇昭的鎮定從容感染了紀氏。
她點了點頭,忙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淚,由竇昭陪着在抄手遊廊上又走了兩圈,等情緒平靜下來,這才輕輕地拍了拍竇昭的手,低聲道:“好孩子,我沒事了。我們進去吧!”
竇昭“嗯”了一聲,笑着和六伯母進了花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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