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之間,山川沸騰。山潭倒映的百輪空明之月被來自蒼穹的神力揉合,忽然間如有實體。千萬道最空靈最澄澈的光華最終被聚攏在一枚小小的上古石碑上,霎那間深谷秘境大放光明。最幽深的黑夜倒轉成白晝,所有身處其中的生靈一齊轉念,只覺得日月齊現,神境降臨!
天象異變、奇象陡生,那塊衆人矚目的上古玉碑早已被燦爛的光芒掩埋,好似正裹在炎日驕陽之中,不可正視。離得最近的東方振白,以往鎮定從容,氣度萬千,不可一世,在這時卻忽然驚慌失措,好像中了神秘咒語,滿腦子只回蕩着一個聲音: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在這時所有的常識都失效,所有的道法都忘懷,東方振白就像一個剛點着茅草棚的小孩子,點火前滿腹好奇,當火苗蓬地燃起卻一下子都明白,這正在自己身邊發生的乃是一件滔天大事,完全超出自己的理解,一旦發生便不可收拾。這時候,便可笑之前那許多年的諄諄教誨、一直以來的各界期許,只在一瞬間便徹底明悟那些是多麼的荒唐無聊!
上古玉碑遠非這些白鶴觀弟子所能承受。光輝燦白的核心之中,這時彷彿千湖鼎沸、萬靈嘶吼,最光明的表相下沸騰跳動的是最狂野、最傲慢、最兇暴、最桀驁卻也是最孤寂的心。拔腿逃離時,東方振白猶能留存的一絲清醒神識中,那一瞬之間卻彷彿見到一副清晰的圖景,在那朵光明燦爛裡,他看到了世上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最奇異、最華美、最高貴、最冷淡、最神話、最黑暗、最嬌媚的仙魔精靈——
就在這暗夜之時,光明之地,以天星作咒,以暗月爲誓,天日可表的明光玉版中來自冥河之畔的精靈,終於解開加在自身千百年的禁錮,呼吸到新時代第一縷清新的風息!
幽魂魔靈,一剎那如釋重負;附身所在的那兩爿光明玉版,這時也恢復了中斷已久的律動。就在這一靜一動的轉換之間,一道眼不可見、耳不可聞的波動霎那間不可阻擋的擴散開去,於冥冥中驚動了所有正在陰暗角落中棲息的妖靈。這些最敏感的生靈猛然驚動,四外黑暗的夜色裡頓時響起一陣常人聽不見的巨大咆哮。月光荒野裡,千里方圓內最狡詐、最污穢的妖怪從四面八方疾奔而來,正在廣闊的洞庭天地中發出一陣陣興奮的嘶吼。
只不過片刻之後,天月已被漫天的陰雲遮蔽。聖境中光明不減,聖境外的天空中卻是萬妖如雨。
“劍陣!”
事態瞬息萬變,白鶴觀的高人們已經反應過來。倏然之間,那白鶴觀主已青衣飄飄,傲然立在聖境山口,對着門徒大喝一聲,指揮若定。隨着他一聲令下,絕壁山峰的上空頓時飛起無數的劍光。而不畏最閃熠的光明氣息,不懼最凝重的幽冥之氣,如此不知見機的妖怪自然都是等而下之,上不得檯面。它們其來也速,其亡也忽,奇形怪狀的妖魔向着深谷秘境中那團最耀目的光華猶如撲向燈火的飛蛾,一頭撞上織密如網的漫天劍陣,轉眼化作無數血肉,紛紛揚揚地墜落拋撒在深谷山中。
亦有強力妖魔,終於將道家無上劍陣撕開一角,撞破緻密的刃網,衝向那團閃爍着星光月華的天書神版。此刻近在咫尺,仰天大笑,伸爪攫取,卻冷不丁打橫飛過一團黑影,其姿翩若花間蝶舞,其速激似雲邊電鳴,轉眼就在那得意妖魔的掌握之中,將那枚已縮小如拳、光華內潤的玉冊天書奪走。
一擊而中,飄然而去,所有人都不知剛發生了什麼,唯一一知半解的知情者,卻在微一楞神時被轉瞬即至的劍網刃風絞得粉碎,只留得生前的大笑聲猶自在山間張狂的搖盪,轟轟地撞擊着石壁山潭,久久無絕。
當回聲喑滅,便萬籟俱息。
往日猶如仙境神闕的白鶴聖境,在這場短暫的燦耀光明之後卻變得猶如血腥之地。暫時的血污爛肉可以沖洗,但不知是否失卻水潭仙書神碑的滋養庇佑,縱然在後來幾個月中反覆刷山淨水,這明月峰後山的白鶴聖境也變得同其他普通山谷一樣,應這些時萬木蕭疏的金秋肅殺之氣,谷中草木漸漸枯萎,以後春去秋來,草木枯榮,再也不復往日的長春盛景。
而在這一晚,那一道翩然若蝶的柔俏身姿,在那聖境光明熄滅的最後一刻,很快便衝出漫天塵網的羈縻,攜帶着那一枚如有生命的異寶,轉眼便輕輕鬆鬆地沒入那幽暗夜幕下層層疊疊的慕阜萬山中。
約摸在半個時辰之後,當張家村小院中那位已經有些懷疑的少年,開始繞着靜坐桌邊的恬嫺少女打量試探時,這淡白的月色裡,不該幽寂的少女卻在這時忽然活泛,於斜斜的月光中驀然圓睜了明眸,舉手打掉那猶疑少年試探着摸上自己荷粉般臉龐的手掌,淺笑晏晏,衝着那不知所措的少年甜甜地說道:
“牧雲哥哥,不要,男女授受不親呢……”
“咳咳……”
冷不丁冰颻恢復正常,還聽她來提醒自己的品行,張牧雲一驚,臉色微紅,一楞之下趕緊故作鎮定,結結巴巴地正色說道:
“我、我只以爲你深夜有些着涼,看看有無發熱而已!”
正是:
佳麗地,冶遊天,幾回沉醉送年華。
不知此夜江南路,何處停橈泊酒船。
波浩蕩,意瀰漫,翩影歸來洞庭寬。
開樽且尋明日醉,一任風波入夢寒。
《九州牧雲錄》第三卷完,敬請關注下一卷:
『幾承魔氣一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