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時候,有一輛小車緩緩駛出皇宮,宮門口的守衛想要盤查,車中伸出一隻纖纖玉手,手中握一枚皇帝親賜的玉牌。守衛退後放行。
身後,張夕照遠遠地看着那輛車出去,輕輕嘆口氣,喃喃道:“紅顏禍水……這宮中又該不太平了。”
景剴上朝,第一眼就在人羣中看到了溫如玉。
幾天沒見,他看來恢復得不錯,消瘦的臉頰已稍稍有了丰神,那雙星眸便又恢復到如水般寧靜溫和。脣邊含着淺淺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風。
還是那樣修長挺拔,只是空垂着一隻袖子,多少顯得有點單薄。
但那光潔的額頭,挺直的鼻樑,笑時微露的皓齒,處處可見高貴脫俗。
朝中象林靖餘之類等着看溫如玉笑話的人,此刻分外憋屈。因爲這個人看來依然那樣出塵,依然彷彿剛從雲中降落,一身瀟灑,一身飄逸。
景剴當着滿朝文武,將溫如玉大大誇獎了一番,並宣佈了幾件大事:
鯤鵬軍在戰爭中損失近四千名士兵,須重新徵募補足,仍由溫如玉統率。
全國兵權繼續由溫如玉掌控。
今後吏部、戶部、兵部三部尚書向溫如玉彙報。
按溫如玉擬定科考計劃,詔告天下,兩個月後開考。
這些旨意把所有人都聽得呆住。
此次滅烏薩溫如玉居功至偉,皇帝百般恩寵,妒煞一干朝中重臣。可誰都心中不忿,憑什麼他一個沒了右臂的殘疾之人擔此重任?到了這步田地,不如在家安享清福,做個福貴閒人罷了,何必還要參與朝中之事,讓自己辛苦呢!
兵部尚書林靖餘早就怒火中燒,一雙眼睛發出陰鷙的光,偷偷盯着溫如玉,恨不得目光就是刀子,將溫如玉砍成碎片。
而其餘兩部尚書卻紋絲未動,不知道究竟是藏得太好,還是謹遵聖諭。
溫如玉暗暗苦笑,即使沒有向兩邊看,他也已感覺到無數妒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皇兄啊皇兄,你何必總將我置於這種困境呢?
我本想與世無爭地去過隱居生活,可你偏不放我,偏要將我放在風口浪尖上。
究竟這樣做,對你,對我是幸還是不幸?
下朝後剛想走,景剴卻將他召到乾清宮。
“如玉。”景剴道,“你還記得你出征前,朕曾問過你如何處置那個假冒媚兒的洛顏麼?”
“是。臣記得皇兄最後決定,等烏薩兵敗時,便將她放出去。”溫如玉心中微微一動,皇上現在提到洛顏,會不會有什麼變化?
景剴雙眉微蹙,顯出幾分凝重,道:“朕後來好好想了想,她畢竟曾是朕的女人,若朕讓她流落在民間,傳出去很不好聽。但考慮到她身份特殊,朕又不能將她留在宮裡。如玉,你幫朕想想,朕應該如何安排她?”
溫如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按說這是皇帝的家事,輪不到他管,可景剴卻每次都來問他的主意。想必他是考慮到要給梅如雪一個交代吧,畢竟他曾在自己面前一再地說此生只愛梅如雪一個。想到這一點,溫如玉便不由地有些感動。看得出皇帝還是很有人情味的。
呆了呆,道:“皇兄若是顧慮到這些的話,依臣之見,倒不如讓她在我們皇家自己的道觀裡出家做個女冠,這樣既不會讓她流落民間,又不至於她無處可去。”
景剴點頭讚道:“如玉真是聰明,與朕想到一塊兒去了。好,那朕便讓她在女貞觀中出家吧。
溫如玉表示贊同,可心中總有些不安的感覺,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卻象蛛絲般纏繞不去。
“如玉,你臂上的傷口是否已癒合?”景剴關心地問道。
“是。多謝皇兄關心。”
“想必陰天下雨還是會疼吧?”突然若有深意地問了句。
溫如玉一呆,馬上聯想起梅如雪送來的藥,莫非皇上知道了什麼?
“是……只不過雪兒爲臣送來一些傷藥,特別管用,臣只要每次敷上一些,便不覺得痛了。”與其被猜疑,倒不如自己承認吧。反正兩人光明磊落,也沒什麼好掩飾的。
景剴微笑,似乎對他的坦誠比較滿意:“雪兒真是有心。如玉,朕看你氣色已好了許多,現在一應生活起居應該已習慣了吧?”
“是。浣兒將臣照顧得妥妥貼貼,臣並未覺得有何不便。”
“朕今日興致頗高,想到街上去走走,順便中午到你的謫仙樓去喝幾杯酒,你可願意陪朕去麼?”
“是。只是……就我們倆麼?皇兄不叫上天麒與張大人?”
“不用。他們今天都有事。”
“可這樣……會不會不安全?如今臣已不能保護皇兄。”溫如玉有些擔心。
景剴笑道:“朕微服而出,有誰會注意到朕?再說現在四海昇平,長安如此繁華安寧,哪來的刺客?如玉忒小心了點。”
“既然如此,臣遵命便是。”
長街很長,各種各樣的人從街上走過。
無數目光落到溫如玉身上。
女人的目光,從風姿綽約的少女到徐娘半老的少婦,到滿臉皺紋的大媽,有驚豔,有癡迷,有惋惜。
溫如玉只是淺淺含笑,視而不見。
景剴看着他笑道:“朕今日才知道爲何東晉時有看殺衛玠的典故。衛玠長得風神秀異,宛若仙人,每次出門都被人追着看。後來在建業被滿城觀看,竟至累死。象如玉這樣絕世姿容的人,也合該閉門不出纔是。”
“皇兄……”溫如玉從未被景剴如此打趣過,不*羞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景剴哈哈大笑,更加引得路人側目。
轉過街角便到謫仙樓了。
陽光仍然很好,可是他們卻看到了一把傘。
這把傘從他們前面飄過來。
一把普通的油紙傘,傘上還掛着鈴鐺,撐傘的人彷彿走得很輕鬆隨意的樣子,那傘還在輕輕晃動,傘上的鈴鐺便發出悅耳的聲音。
看起來這個人剛剛從街上買了傘與鈴鐺,撐着它們施施然地回家。
景剴走在前面,溫如玉跟着。
這個人與景剴擦肩而過。
溫如玉渾身的肌肉突然繃緊,毛孔收縮,一股寒意瞬間涌遍全身!
殺氣!他分明地感覺到這個撐傘的人身上發出強烈的殺氣!
攝人心魂的殺氣!無堅不摧的殺氣!
溫如玉的眼裡驀然射出冷電般的寒光!他渾身的每個細胞、每寸*都縮緊,就象一張拉滿的弓,蓄勢待發。
即使在沉睡中,只要有危險逼近,他也能立刻變成一隻敏捷的豹子!
擦肩而過,只是瞬間。
比瞬間還要短暫。
一把短刀忽然從傘下刺出來,雪亮的刀,又快,又狠,又準,毒蛇般刺向景剴!
可溫如玉已沒有右手,沒有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