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玉的臉色沉靜似水,目光如同利剪寒冰般盯着對面的應莫言。他身旁的百里飄蓬、李霖都悄悄往後退了幾步,因爲他們感覺溫如玉身旁的空氣驟然冷到極點。
一股無堅不摧的殺氣自溫如玉身上的每個毛孔中散發出來。
溫如玉緩緩舉起弓箭,對準應莫言。
“應莫言,我必須拿你震住紫熵將士,以你一命換千萬人的命,我別無選擇。”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嗖”的一聲,第一枝箭離弦,猶如流星劃過天幕,激起強大的氣流,帶着尖銳的破空之聲,直射應莫言。
應莫言驀然變色,只在電光石火之間,那枝箭便已到了眼前,快得不容他思考!他下意識地揮劍去擋那枝來勢兇猛的箭。
劍箭相碰,錚然出聲,應莫言的身軀被震得迅速後退,一連退出五步,胯下烈馬受不了那股強勁的衝擊力,倉惶失措,腳步踉蹌着在原地轉了個圈,仰首嘶鳴,幾乎將應莫言從馬上摔下來!
身後響起兩聲慘叫,被應莫言避過的那枝箭去勢如電,一連穿透後面兩位士兵的身軀,鮮血狂噴!驚呼聲響成一片,旁邊衆人嚇得四散奔逃。剛剛準備發起的攻勢被耽擱下來,所有人都駭得魂飛魄散,全然忘了應莫言的將令,只顧呆呆看着眼前這一切。
還未等應莫言緩過神來,第二枝劍又已挾着勁風到了眼前!他甚至清晰地聞到了那枝箭上的血腥味。
應莫言再次舉劍抵擋,箭擦着劍刃飛過,火花四濺,應莫言被震得氣血翻涌,彷彿被人當胸擊了一掌,五臟六腑都已挪位,一股腥味直衝進咽喉,幾乎張口噴出來。
生生忍住,脣邊卻滲出血絲。
就在他低頭吸氣的剎那間,第三枝劍又已破空而來!
應莫言的頭還未完全擡起,那枝劍便從他的咽喉穿了過去,將他的身子從馬背上帶下來,跌出三丈以外,轟然倒在地上。
人羣嘩的一聲散開,所有人都象做了一場噩夢。這夢太過恐怖,以至於他們冷汗如雨、無法呼吸,連心跳都漏了幾拍。有的人已癱軟在地,有的人雙腿打顫,站立不穩。
即使是那些能征慣戰的紫熵將領,此刻也都嚇得面無人色。
應莫言的馬受驚過度,向西面狂奔而去,一路撞倒了無數紫熵兵。
康朝軍隊沸騰起來,吼聲震天,連二十米高的城牆也被震得微微搖晃起來。
溫如玉回身,作出噤聲的動作。
喊聲止住,溫如玉驅馬向前,逼近紫熵軍隊。
兩批軍隊之間,一人白衣白馬,卓然而立。
風拂起他的袍袖,翩然若飛。他緩緩舉劍,對着前面的十萬兵馬。劍光清洌如一泓冰泉,寒氣襲人。
“放下武器,投降我軍,我保你們全身而退。”
溫文爾雅的面容,清朗悅耳的聲音,平靜說出的話,每一個字都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天地無言。
千軍萬馬的戰場,霎時間就好象到了真空中,除了馬蹄偶爾踢動的聲音,一片死寂。連風聲都好象變得喧囂起來,遠處河流的奔流之聲清晰可聞。
前排的兩名戰將首先扔下武器,接着是第三個,第四個……一連串的兵器着地之聲響起,連成一片。
下一刻,康朝的將士目瞪口呆。
他們看到,十萬紫熵兵一排排跪了下去,擺出投降的姿勢!
從城下一直往西延伸的隊伍,鋪天蓋地的紫熵兵,黑壓壓跪了一片。
這種場景,有着令人窒息的震撼力。
歡呼聲再次驚天動地:“鯤鵬王爺!鯤鵬王爺!”帶着強烈節奏感的喊聲響徹整個原野,撞到城牆後反彈的迴音一波又一波擴散出去,令人熱血沸騰。
那個白馬上的人,卻不易察覺地晃動了一下身子,暗暗吐出一口氣。合上眼睫,潮溼的熱氣衝進眼眶。
他的手心裡早就捏滿了冷汗。如果不是靠着流星箭雨的威力殺了應莫言,震住十萬紫熵兵,接下去必是一場血雨腥風的混戰。結果便是血流遍野、屍橫遍地。
他知道他在賭,可他不能不賭。
“師父!”少年將軍策馬過來,笑容在陽光下閃爍,明亮的黑眸中除了喜悅,便是滿滿的崇拜。
“元帥,我們進城。”溫如玉微笑擺手,讓歐陽雁先行。
城門洞開,紫熵兵自動讓開一條通道,讓歐陽雁的隊伍過去。
康軍迅速解除了落霞城內全部的紫熵武裝,接下去的幾天內,溫如玉、沐天麒、景琰、歐陽雁等人再次忙得不可開交。
收編、分派三軍,下達政令到其餘未降的郡縣,迅速安定全國百姓。
溫如玉放出那隻半路劫到的赤燕信鴿,施展絕頂輕功,跟蹤至赤燕密探的藏身之處,將那些人一網打盡。
釋放應莫言囚*的原王后、王妃等人,包括應莫言的兒子應飛揚。
這個驕傲的少年,經此劫難之後,竟是心灰意冷,寧願選擇隱姓埋名,歸隱田園,從此不踏進落霞半步。
這樣的結局完全出乎溫如玉意料之外,更令子襄心痛不已。他知道應飛揚還念着昔日友情,所以不曾倒戈相向、助父爲虐。
他欠應飛揚的,可已經無法補償。
二十萬人進攻紫熵,損失不到五千人,聽來好象是神話,卻真真實實地發生了。
留下十二萬人分散到紫熵各郡鎮守,剩下的人馬在歐陽雁與溫如玉的帶領下,班師回朝。
溫如玉執尚方寶劍,在落霞城中已代表皇帝接受了子襄與子氏王族三百零五人的投降儀式,所以此番大軍南撤,溫如玉只帶上了子襄與幾位重要的王族成員,其餘人並未受到任何羈押。
長安城內萬人空巷,所有百姓都涌到了城門外,熱烈歡迎班師回朝的將士們。
除鯤鵬軍外,原五城兵馬都駐紮在城外十里處。
溫如玉剛到城下,就接到景剴急召,不敢有絲毫怠慢,策馬直奔皇宮。
看到溫如玉、景琰與歐陽雁生機勃勃的面孔,景剴的心情暢快無比。不待他們拜倒,便擺手免了他們的君臣之禮。
只有沐天麒跪了下去,景剴卻只當沒看見他。
沐天麒額頭上已冒出一層冷汗,低垂着頭,認命地一言不發。
“皇兄……”溫如玉忍不住想爲沐天麒求情,剛一開口便被攔住,“如玉,朕聽說了你在紫熵的傳奇故事,你如此迅速地奪下紫熵,幾乎沒有損兵折將,而且還未滿一月之期,朕甚感欣慰。朕要好好獎勵你,你說說看,你想要些什麼?”
溫如玉偷偷瞥了一眼仍然跪伏在地的沐天麒,擡頭道:“臣想爲天麒……”
“不許爲他求情!”景剴沉聲喝止他,臉上頓時掛起一層嚴霜。
“不知皇兄想要如何懲罰天麒?”溫如玉的臉色有些發白,勉強控制着自己。
“欺君抗旨,你說該判何罪!”景剴的聲音沒有起伏,臉上的寒意卻並未稍減。
“皇兄……”溫如玉不由自主地跪下去,聲音有一絲哽咽,“天麒對皇兄一向忠心不二,每次都是因爲臣,他纔會忤逆皇兄。臣是罪魁禍首,不關天麒的事。這次他一時衝動,實是關心則亂,並非有意冒犯皇兄。求皇兄看在他助臣一路過關斬將,衝鋒陷陣,打下紫熵的份上,莫要再生他的氣。臣不求皇兄賞賜,只求功過相抵,請皇兄饒了他吧!”
景剴不語,幽深莫測的目光死死盯在他頭上。
景琰與歐陽雁相視一眼,也準備站起來求情,卻被景剴一道冷厲的目光震懾住。兩人蒼白着臉,渾身僵硬地呆坐在那兒,背上冒起絲絲寒氣。
溫如玉等了半晌,不見景剴反應。忍不住悄悄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卻看到景剴千年寒冰般無法解凍的臉,心頓時沉了下去。
這次,皇上是真的被天麒觸怒了麼?再也沒有轉寰的餘地了?以前天麒爲了自己多次冒犯皇上,他仍然寬恕了他。可爲什麼這一次……
天麒,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絕不能眼睜睜看你死。我一定要救你,一定要救你,哪怕是我自己粉身碎骨……
“如玉,你是你,他是他,你怎可用自己的功去抵他人之過?你總是以爲可以犧牲自己去成全別人,可是朕絕不允許你這麼做,也不會給你這個機會!你別忘了你承諾過朕什麼,不要再挑戰朕的耐心!”
溫如玉眼前一陣發黑,氣血上涌,胸口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不,這次不一樣。臣只是不要賞賜,不是要丟掉自己的性命。臣沒有違背皇兄的旨意,請皇兄開恩!”他不顧一切地磕下頭去,用力之猛,才兩下額頭上便磕出血來。
“大哥!”沐天麒失聲痛呼,“不要,不要這樣!是我的錯,我甘願受到皇上的責罰。不要爲我求情,不要……”
景剴仍然不看沐天麒,卻伸手去扶溫如玉,並用袖子去擦他額頭的血跡,聲音如同嘆息:“如玉,快快起來吧。”
“大哥!”一聲大哥叫得彷彿要將自己的心嘔出來,溫如玉固執地不肯起身,眼裡已泛起淚光,“君臣這麼多年,難道大哥還不明白天麒麼?他正是因爲敬愛大哥,纔敢犯顏直諫。若是大哥殺了他,便是斬斷了自己的臂膀,到時悔之晚矣。”
景剴看着他,眼裡帶着憐惜的責備。
“我不敢用自己的的功勞來脅迫大哥,我只是求大哥,求大哥開恩……我什麼也不要,只想天麒好好活着,好好輔佐大哥。”說到這兒,溫如玉一把拉住景剴的袖子,仰首看着他,急切地求道,“若是滅紫熵的功勞不夠抵償天麒所犯的罪……我知道赤燕已經發兵了,請大哥下旨,讓我去南疆抗敵,保衛家園……”
景剴嘆息,喃喃道:“如玉,你太多情,這是你最最致命的弱點。”
“大哥,你是答應了麼?”
戰場上如同天神般威風凜凜的男子,此刻卻滿臉乞求,恭敬而卑微地看着眼前這個一身明黃的人。
沐天麒渾身顫慄,他寧可自己死也不願見到溫如玉爲他如此低聲下氣。他終於明白,這種懲罰比廷杖直接打在他身上還要痛過百倍。
皇上竟是這樣懲罰他啊。讓他痛徹心肺……
“皇上,臣知錯。臣再也不敢了,請皇上饒恕臣……”他的額頭貼在地上,淚水從無人看到的角度悄悄滑落。
與其讓大哥這樣卑微地爲我求饒,不如我自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