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駛過鳳凰街,景琰一邊靠着車窗向外看,一邊眉飛色舞道:“想不到我兩年未進長安,長安變化竟然這麼大,處處繁華景象,令人目不暇接。倒象柳三變的那首《望海潮》中所寫,‘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溫如玉聽得怦然心動,恍然想起昔日的鯤鵬王國,柳永的詞豈非正是描寫了錢塘繁華,豈非正是鯤鵬王國的寫照?
景剴居然沒有問過他的意見,直接作主爲他在錢塘建倦客山莊,其中是不是包含着讓他懷舊歸鄉的用意?
想到這兒忍不住苦笑,大哥啊大哥,爲什麼每次你都要將你的恩惠強加於我,哪怕是善意,都要表達得如此霸道?你想以此證明你的帝王威嚴麼?難道我真的讓你感覺倨傲不臣?
景琰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自顧自地說道:“這些變化可都要歸功於你啊。我雖不在朝廷,卻深知你爲我朝作出的貢獻,以及你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只可惜現在發生了這些事……皇兄失去你,恐怕如斷臂膀……”
“八弟不要這麼說。”溫如玉回過神來,正色道,“我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哪有這麼大的本事。全靠皇上英明,纔有今日之繁華盛世。”
景琰看着他微笑:“你啊,風華絕代、才華橫溢,性情溫良、人品高尚,集天下所有美德於一身,卻偏偏如此謙虛,也不將自己放在心上。你這樣的人,只該站在雲端,俯視衆生……”
“八弟莫要打趣我了。”溫如玉不覺臉上發燙,赧然道,“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人!我們芸芸衆生,誰不是凡間的一粒塵埃?匆匆走過一遭,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誰能比誰更重要,誰又比誰更高貴?”
景琰軒眉,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溫如玉,脣邊露出有趣的笑容。半晌忽然想起什麼,問道:“王兄還能陪我多久?”
“我……”溫如玉一愣,隨即道,“我也不知道。皇上的意思,是讓我先教你熟悉朝政。若是戰爭起,他便任命你爲監軍,這樣我可以藉助蕭史的身份出征,暗中協助雁兒。”
景琰看着他嘆息:“這便是他放過你的條件?”
“不,皇上本無意殺我,只是爲了給趙昶他們一個交代,不得不犧牲我。是我自己要求用這種方式從世界上消失的,這樣做對我們有很多好處。一是可以利用我的死誘出那些潛伏在長安的敵國密探,二是可以麻痹紫熵與赤燕,讓他們無所顧忌地出兵。皇上……本來就有意吞併這兩國,但我苦苦勸他莫要興不義之師。若是由我們挑起戰爭,失了人心,敗的可能是我們。但若由他們先挑起戰爭,我們便有理由反擊。就象當初的烏薩一樣……”
說到這兒溫如玉又不*苦笑:“皇上說得對,我這個人過於婦人之仁,我經歷了太多戰爭,看到了太多殘酷的死亡,我不想我的雙手一次次沾滿血腥。所以我努力想用最小的代價,爲皇上實現最大的心願。子墨的出現……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所以,我抓了他,想以此消彌一場戰爭……只是結果如何,卻要看天意了。”
“你不是婦人之仁,你是真正的英雄,有情有義、有血有肉。”景琰難得地收起嘻笑,換上一副認真的面孔。
“謝謝八弟。”溫如玉展顏一笑,如和煦的春風拂過。
“皇兄遲早有一天會後悔放你走的。”景琰預言道。
溫如玉搖頭:“是我不好,是我讓他失望,他本來不願放我走的,他是爲了救我的命……可我覺得我好象是一個不祥之人,在哪裡都會引起風波。我不想再給皇上添麻煩,能夠從此退隱江湖,過與世無爭的生活,我便求之不得了。”
“你對皇兄真是忠心,可惜他……”景琰欲言又止,知道溫如玉不願意聽他講皇帝的壞話,連忙轉換話題,道,“那麼,那天天牢失火……?”
“是皇上安排的。我看天象,預測那天夜裡會有雷電,便與皇上商量好。他派了張大哥暗中佈置,造成天火焚燒的假象,其實是人爲縱火燒了天牢。我在此之前早就離開天牢,藏到了張大哥府上。只是連累了牢裡那些囚犯……”
“王兄,那些人都是死囚,反正難逃一死,這樣的死法也許更加乾脆些,你就不要自責了。”景琰一邊安慰他,一邊心中暗自吃驚,原來溫如玉除了琴棋書畫、文韜武略,還上知天文,下懂地理?
這個人,他是什麼做的?
景剴命景琰暫住鯤鵬王府,計劃一旦倦客山莊建成,溫如玉搬到江南時,這個鯤鵬王府便改做英王府。同時他已命人籌建歐陽雁的府邸。
而景琰住到鯤鵬王府,溫如玉便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家了。
當一身藍衫的溫如玉出現在景浣煙面前,無限柔情、無限心酸、無限歉疚地叫出“浣兒”二字,景浣煙驚喜過度,這麼多天來強撐着的一口氣突然放鬆,再次昏了過去。
星羅、歐陽雁與景清寒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終喜極而泣。
更爲高興的是知道皇上已放過溫如玉,他很快可以退隱林泉,重獲*。
當晚大家舉杯共飲,興高采烈,卻又不能過於聲張,唯恐泄露了溫如玉未死的秘密,所以只能關起門來偷着開心。
溫如玉與妻兒商量,謫仙酒樓的收入原是用來接濟晴芳書院的,不能帶到金陵,便請沐天麒接管。另外他在長安城內還開着一家綢緞莊、一家書畫店,打算先轉移過去。只是溫如玉近期脫不開身,便派管家林安先去打點。
晚上星羅再次糾纏着溫如玉比劍,兩人便在王府後花園中展開對決。最終星羅敗下陣來,頹然地發現,溫如玉的左手劍已使得與右手不差分毫,而且功力在短期內愈發精進了。
他再次感慨,溫如玉是永遠擊不垮的。無法想象,一個十天前幾乎死去的人,現在的精神狀態、武功境界能夠達到如此登峰造極的地步。
比完劍,星羅收起一貫的淡漠、孤傲與無所謂的表情,鄭重地看着溫如玉道:“我現在要問你一個嚴肅的問題,請你必須據實回答。”
溫如玉被他的樣子嚇到,困惑道:“什麼事這麼認真?你問吧。”
“我知道康樂帝志在天下,紫熵、赤燕妄想吞併康朝,其實正好是給你們皇帝送上門去,自尋死路。你是景剴握在手中的最後法寶,他仍然需要你爲他打天下,只不過不會逼你主動出擊罷了。
但是,一旦打下紫熵與赤燕,你有沒有想過他會對付我碧海國?”
溫如玉一愣。
“我並不是怕他,但我怕你。”星羅說得坦白。
“我不會……”溫如玉輕輕笑道,“你不相信我麼?我怎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星羅微笑:“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可你別忘了,景剴已握住雁兒這個籌碼,一旦雁兒衝鋒陷陣,他若有危險,你會袖手旁觀麼?”
溫如玉的眼底慢慢露出暗沉之色。
“所以……你們皇帝真厲害……不管你是鯤鵬王爺還是江南公子,亦或林泉隱士,自始至終……你都在他掌握之中。”
溫如玉有片刻的恍惚,然後擡起頭來,神情平靜,目光中依然帶着真誠、溫暖的笑意,一字字緩緩道:“我向你承諾,我永遠不會親自帶兵入侵你的國家,永遠不會做對不起朋友的事。”
“好。”星羅伸出右掌,“有友如你,我此生無憾。”
溫如玉伸出左掌,兩掌相擊:“我也如此。”
第二天,溫如玉送走兒子與星羅,安排林安去金陵。
然後他送景琰去上朝。
就在馬車經過相對僻靜的朱雀衚衕時,溫如玉驀然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殺氣!
“八弟小心,有殺手!”話音未落,兩把雪亮的長劍自一左一右兩扇車窗同時刺了進來,凌厲的劍氣瞬間將他們籠罩在方寸大小的車廂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