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阿、純鈞與湛盧遠遠地看着兩人策馬漸漸遠去。
孤獨涵月不願意有人打擾她和蒼夜,因此吩咐三人留在獵場入口,不得跟他們進去。
湛盧一直目送着蒼夜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初見時爲這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驚歎,驚歎他如豹子般靈敏、矯健、挺拔、美好的身軀,雖然那時候他被困紫熵,內力還未恢復,並且受了鞭傷,但他眼睛裡那種灼亮的光芒沒有絲毫減損。而此刻,他看起來疲憊、憂鬱而落寞。
這隻美麗的豹子,被關在籠子裡,而且磨平了爪子……
失去*,身中軟骨散之毒,爲情所困。
而對他打擊最大的,是得知了溫如玉的死訊。
他越來越憔悴,意志漸漸消沉。對他而言,溫如玉就象寒夜裡的一盞明燈。可這盞突然熄滅了,周圍又恢復了冰冷、死寂與黑暗。
湛盧知道他們兄弟情深,可是他沒有得到長安的指令,也不敢擅自去探尋事情的*。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蒼夜難過。
丟開侍衛,獨孤涵月回眸看着身邊的這個人。那雙波光瀲灩的眼睛已失去光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菸灰般的顏色。薄薄的嘴脣緊抿着,透出些許孤傲、些許頹廢、些許悲涼。
這些天以來,他越來越沉默,眉宇間一片清冷之色,彷彿周圍一切都無法激起他的興趣。
初見面時跟她拌嘴的那個熱血少年到哪裡去了?獨孤涵月心裡又酸又痛,她寧可看他和自己爭吵,那至少表明,他是活的,他有血有肉、有感情。
可現在,他的心是一片死灰。
“夜。”她輕輕喚着他的名字,專注地看着他臉上的表情,柔聲道,“假如大哥沒死,你會開心起來麼?”
蒼夜猛地勒住馬繮,動作急促,“沒死”兩個字象電流般刺激了他,以至於沒有注意到獨孤涵月已自然而然地將溫如玉稱爲“大哥”。
他的星眸瞬間亮起來,激動得嘴脣微微顫抖:“你說什麼?大哥沒死?你今天特意帶我出來,就是爲了告訴我這個?”
“不,我是想讓你散散心,放鬆一下心情。”
蒼夜剛剛亮起的臉色又暗下去:“既然如此,你又何必……”
“不。”那張人間絕色的臉上驀然亮起的光華晃暈了獨孤涵月的眼睛,她發現自己如此貪戀他的笑容,不想看到它暗下去,連忙道,“我是猜測……但可能性極大。本來……不到最後確認,我不想跟你說。但我實在不願看你這樣難過。”說到這兒,她的聲音低下去,微微苦笑,“夜,你知道麼?我有些妒嫉大哥……”
這次蒼夜分明聽見她叫出“大哥”二字,不*神情一震。
獨孤涵月停在他身邊,微微低了頭,無限感慨,“你們相識的時間那麼短,可你對他的感情……遠勝於世上無數親兄弟。我真的很嫉妒他,我這樣對你,你卻……”欲言又止,但話中的意思卻已分明。
“涵月……”蒼夜喃喃喚道,心裡慢慢涌過一股*。
這位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時而單純可愛、嬌俏率真,時而熱情大膽、任性刁蠻。她真的是個多姿多采的人。
蒼夜騙不了自己,他從一開始就對她有好感。
而這麼多天相處,他也很清楚地體會到她對自己的真情。
他憎恨的是那種被當作棋子的感覺。
“除了我娘,大哥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他對我而言,亦父亦兄、亦師亦友,我對他充滿敬愛。我真的不相信,他這樣好的人……老天爺怎麼忍心讓他死?”
獨孤涵月道:“我們的人還在繼續追查,我也不希望王爺就這樣走了。雖然相處時間短暫,但我對他印象極好。現在,我們發現了一些疑點……”
“是什麼?”蒼夜動容。
“大哥被宣佈死亡後,康樂帝將他的八弟英王景琰召入長安,看樣子是讓他取代大哥的位置。可我們聽說這個英王沒什麼本事,不明白康樂帝爲什麼要這麼做。於是父王派留在長安的密探僱殺手去行刺英王,想試探一下他的武功。誰知……我們的密探在暗中觀察,發現景琰根本沒本事,他手下有一名叫蕭史的幕僚卻武功蓋世,而且使左手劍。”
蒼夜心頭狂震,蒼白的臉上頓時煥起光彩:“難道這個人是我大哥假扮的?”
獨孤涵月微笑:“不單如此,還有一點可疑的是,康樂帝讓英王景琰住進了鯤鵬王府,那位幕僚也一起住進去了。”
蒼夜心念電轉,難道康樂帝根本就知道“蕭史”便是大哥,故意促成他與家人團聚?
“太好了,涵月,謝謝你告訴我這個。”
看到蒼夜展顏,獨孤涵月眼裡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夜,父王已派侍衛到巫山去請令尊令堂來赤燕,我知道你天性至孝,這樣的終身大事,必得要經過令尊令堂的同意才行。”獨孤涵月凝眸看着蒼夜,柔情似水。在認識蒼夜之前,她從來就沒有將自己當成女子對待,獨孤煌對她要求特別嚴格,一切教育都是參照男子來進行的。她的文韜武略甚至遠遠超過她兩個弟弟獨孤無雙與獨孤無儔。
可自從認識蒼夜,她慢慢意識到,自己是女子,象天下所有其他女子一樣,也會爲心愛之人哭、爲心愛之人笑,也會癡情,也會撒嬌,也會吃醋……
蒼夜苦笑。赤燕公主,嫁給我這個身份卑微的平民百姓?而且……還曾經有着那樣恥辱的過去……
“父王給其它各國都送去了請柬。相信若是大哥還在世,他必定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看來,獨孤煌是算準大哥沒死了。他這樣做,分明是想將大哥引到赤燕來,然後伺機對付他。自己能夠阻止得了麼?
蒼夜啊蒼夜,你的身份還真是尷尬:母親是紫熵人,父親是康朝人,未來的妻子是赤燕人,一個人身跨三國。現在各國紛爭,誰都想一統天下。可是,自己糾纏在這三國之間,究竟該何去何從?
命運弄人,一至於斯!
大哥,若是你還活着,請指點我,我該怎麼辦?
我戴了太久太久的面具,久到忘了自己的本性。是你讓我恢復本來面目,是你讓我知道我還會哭、還會笑、還有滿腔熱血。
如果你真的走了,我豈非要抱恨終生?若不是我將你擄到必殺堂,讓你失去記憶,點了你的穴道,你怎麼會被子墨抓走,怎麼會被陷害成叛逆!是我害了你,大哥,我對不起你……
胸中波瀾起伏,手指緊緊攥緊,指甲掐入掌心。
紫熵,裕華宮。
臣相付璃與大將軍應莫言坐在子襄面前,前者神情焦慮,後者滿臉憤懣。
而子襄臉色蒼白,一雙狹長的眼睛佈滿血絲,眼圈下都是黑暈,顯見這些天他一直失眠。二十來歲的人,看起來竟似老了許多,眼角有了細細的魚尾紋。
“大王,臣接到赤燕王獨孤煌發來的請柬。”付璃面對新君頹敗、陰鬱的樣子,心中惴惴,說話也不象以前在子墨面前那麼自信。
“哦?什麼請柬?”子襄仍然失魂落魄,付璃不敢肯定他是否聽清了自己的話,是否意識到自己在問什麼。
“是獨孤煌的女兒獨孤涵月要出嫁,嫁的人是咱們紫熵人……”
子襄一愣:“是誰?”
“是蒼夜。”
“蒼夜?”子襄幾乎跳起來,眼前立刻出現了那個一身紅衣、目光冰冷的少年,縱然被自己打得渾身是血,也依然那樣驕傲倔強。而自己因爲他竟被王兄打罵,這口氣一直憋在心裡。
“蒼—夜—!”子襄從齒縫裡擠出兩個字,“這個卑*的*臠,居然要成爲赤燕的駙馬?哈哈,哈哈,獨孤煌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居然要爲女兒撿一個被我大王兄糟蹋過的破爛?”
應莫言似乎看不慣子襄那種刻薄樣,冷冷地道:“現在更加可以肯定,當時從我們王宮劫走溫如玉和蒼夜的便是獨孤煌。只是不明白,爲什麼溫如玉逃回了長安,而蒼夜仍然被抓在獨孤煌手裡。獨孤煌必定是考慮到他和溫如玉的關係,纔會這麼做的。否則,單憑蒼夜出身平民,他怎麼可能將女兒嫁給蒼夜!”
子襄眼裡射出陰鷙的光,喃喃道:“蒼夜,溫如玉的男寵?獨孤煌嫁女?”忽然目光轉身付璃,“臣相,獨孤涵月的婚期是哪天?”
“十月十八。”
“好,我們立刻動身去赤燕。我要將蒼夜的身份揭露出來,看獨孤煌如何收場!”
“大王!”應莫言終於沉不住氣,直直地盯着子襄道,“此刻大王最重要的是要爲先王報仇。臣請大王下旨,讓臣立刻發兵直搗長安!”
子襄冷冷地瞥他一眼,道:“你確定溫如玉死了麼?”
“這……”
“若是溫如玉死了,我還有點把握。但若是他沒死,憑你能鬥得過他?獨孤煌爲什麼要嫁女?難道不是懷疑溫如玉沒死麼?你想過沒有,我王兄去長安查證溫如玉的死,卻爲何豎着去橫着回?我敢斷定,溫如玉他沒有死!”
“臣不怕他!從未真正交手,誰勝誰負尚未可知!況且先王已同意臣帶兵討伐康朝,只不過後來橫生枝節……”
“先王同意?”子襄眯起眼睛,冷笑道,“你有沒有聽過---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句話將應莫言的話堵住,背上冷汗直流。
這個被子墨寵壞了的王孫公子,心腸恐怕比子墨要狠過百倍。江山……恐怕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