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下香雪宮中的流蘇、帳幔、珠簾都籠罩着一層朦朧的光暈,空氣中仍然飄浮着淡淡的香氣,沁人心脾。
宮女已爲景剴添過三次茶,而梅如雪仍未回來。
景剴的黑眸深不見底,一直凝注着門外。
“皇上,已經二更了,皇上要不要……到別的宮裡去?”宮女不安地看着景剴的臉色,心提到了嗓子眼。這世上哪有當妃子的讓皇帝等待?這下雪妃娘娘不知道惹了多大的禍。她回來后皇帝會怎樣懲罰她?
景剴擺手,面無表情。
就在這時,他們看到門外有一盞宮燈移過來,一個雪白的人影姍姍走來,如同剛從月宮中墜落的仙子,衣袂翩翩。只是燈光下那張清麗的臉看起來好蒼白,眼睛紅腫,明顯剛剛哭過,但淚痕已被擦乾,脣抿得很緊,彷彿在努力剋制自己。
景剴沒有動,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走進來。
“娘娘……”宮女忐忑不安地道,“皇上在這兒等你很久了。”
梅如雪看到景剴,沒有驚訝的表情,只是向兩人微笑,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們下去吧。”
綠依擔心地看她一眼,見梅如雪一臉寧靜,方纔釋然。
兩人悄悄退下。
“皇上。”梅如雪盈盈拜下去。
“你去哪兒了?”景剴注視着她,目光深沉,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卻沒有讓她起來。
“我去鯤鵬王府了。”梅如雪平靜地道。
“哦?朕的皇妃夜晚出宮,跑到臣子家去,有什麼重要的事麼?看來皇后沒有教你宮中規矩,明天朕要好好問問她!”仍然是平淡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字字深重。
“皇上……”梅如雪一顫,擡起頭看着眼前的人。
今天他的表情那樣冷漠,再沒有了平素的溫柔,是因爲她出宮私會溫如玉,他恨極了吧?
低下頭,聲音中有了些許不安:“這不關皇后娘娘的事,是我自己違反規矩。皇上要怎樣處罰都好。”
景剴沉聲道:“好。朕罰你*足一個月,不得離開香雪宮半步!”
梅如雪心中淡然,平素除了鯤鵬王府與衛國侯府,她沒別處可去。明天溫如玉走後,料想景浣煙也心如槁木,不會有心情走動了。她呆在宮中正好落個清靜。
“是。雪兒遵命。”
景剴見她答得爽快,也猜到了她的想法,心中有氣,卻沒發作。換了問題,道:“你到王府幹什麼去了?”
“皇上心知肚明。我大哥明日要出征,退敵之日便是他辭世之時,我只想去見他最後一面。”
景剴挑眉:“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梅如雪不語。
“是不是天麒告訴你的?此事只有我們三人知道!”景剴的眼裡終於露出怒意。
“是。”梅如雪擡頭,目中有了懇求之意,“侯爺是爲我大哥着想,希望我能勸皇上改變主意,所以才告訴我的。請皇上不要怪罪他。”
景剴皺眉,臉上表情數換,最後困惑地道:“可是你看起來很平靜?”
“皇上難道希望我大哭一場?”梅如雪笑得淡然。
“你……不想求朕饒恕他?”景剴再問。
梅如雪冷笑:“他沒有犯什麼錯,何來饒恕二字?”
“你……”景剴的臉沉下去,盯了她半天,道,“你是不是在恨朕?”
“我沒有。大哥他都不恨你,我又何必?”
“哦?他不恨朕麼?”
“他對皇上怎樣,皇上心裡清楚得很。只不過皇上自己逃不過自己的心去,我若求你又如何?你會放過他嗎?”梅如雪緩緩地、一字一字地道。面容冷靜到極點,目光水一般透澈。
景剴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微微俯下身:“你身上有酒味,你喝酒了?”
“沒有。是浣兒喝多了,我扶着她,所以染上了酒味。”
“爲什麼你沒喝?”
“喝了酒人會變得脆弱。我們三人中有一個人沉醉就夠了。大哥明天要走,他不能醉。我不想給大哥增加負擔,所以我更不能醉。”
“你……”景剴怔住,無聲地看着她,看了很久,沉沉地嘆息,“你和如玉真像。永遠那樣雲淡風輕,那樣冷靜,彷彿不是血肉之軀。雪兒,你進宮一年了,我們都有了柔兒,可是,你還是那樣淡,那樣遠,好像飄在天邊的雲。朕抓不到你的心。你始終忘不了如玉,你心裡始終只有他,對不對?”
“不是,皇上。”梅如雪搖頭,“我現在是你的妻子,我不會放縱自己的感情,不會背叛你。大哥……我只當他最好的朋友。我和他,肝膽相照,彼此明白對方的心意。正如他一樣,他永遠不會對不起浣兒,因爲他是個有情有義、有擔當的男人。”
“雪兒,你一直是這個樣子,理智到了極點。你不哭不鬧、不撒嬌也不生氣,所有小女人會的你統統不會,所有小女人的樣子你統統做不出來。你把一切都看得那麼淡,你和他,真的都將自己當成仙了麼?”
梅如雪微笑:“如果是仙,我們就不會有什麼束縛和責任。正因爲是活生生的人,所以纔有這麼多羈絆,才能這樣理智。”
景剴無言,卻伸手將她扶起。親手爲她倒好一杯茶,目注她,眸子中終於有了溫柔之意,輕輕問道:“浣兒,她好麼?”
“她今天一身縞素,一直在笑,笑得好美、好美……”梅如雪的聲音越來越低沉,終於哽住。
景剴拿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
“皇上,今夜,請離開香雪宮。”梅如雪道。
景剴既驚且怒,她居然趕他走。
“你大膽!”眉擰起,目光變得凌厲起來。
梅如雪凝眸看他,沒有懼意,低聲道:“臣妾……求皇上。”
景剴震驚,第一次聽她自稱爲臣妾,第一次聽她說求字。
心底驀然柔軟,輕輕抱住她,和聲道:“那朕明天過來。”說罷轉身離去。
梅如雪走進內室,撲在*,失聲痛哭,哭得渾身顫抖、肝腸寸斷,彷彿要將一生的淚流盡……
幽暗的牢房裡關着烏泰、託木與歐陽雁三人。託木與歐陽雁都被鐵鏈鎖着,而烏泰因爲武功盡失,反倒成了*身,沒有戴任何刑具。
歐陽雁坐在烏泰身後,雙掌抵在他背上。託木擋在他們面前,向外望風。
烏泰的頭頂升起一層霧氣,臉色越來越好。
過一會兒歐陽雁收掌,烏泰自己盤膝而坐,閉目調息。
半晌,他睜開眼睛,雙眸在黑暗中看來炯炯有神。
“表哥,你練這‘返璞歸真’的心法有半個月了吧?”歐陽雁輕聲問。
“是的。”
“表哥自覺功力恢復了幾成?”
“差不多五成。”
歐陽雁展顏,露出潔白的牙齒:“太好了,那再過半個月,表哥的功力應該完全恢復了。”
烏泰點頭。感慨道:“令師真是世間少有的奇人,他胸懷如此寬廣,竟願意幫我這個曾經是仇敵的人。雁弟,你能有他這樣的師父,真是幸運。”
歐陽雁笑容燦爛,聲音中卻有了淡淡的惆悵:“師父還未來烏薩,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烏泰道:“他應該是在邊關抵抗二弟的軍隊,所以纔不能分身過來吧。”
歐陽雁點頭道:“等你恢復功力,我們就殺出去。趁二表哥現在在進攻我們邊關,分身乏術,小弟和兩位叔父及我們王府的侍衛一起,助你召回舊部,重新奪回*。”
烏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