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仰天大笑,笑聲驚起幾隻宿鳥,撲楞着翅膀飛過樹叢。一時落葉紛飛。
十名黑衣影衛無聲無息地站在周圍,露在外面的眼睛寒光閃閃,看不到一點人類的感情。
而站在子墨背後的三名近身侍衛則面露驚訝之色。在他們眼裡,他們的王就象深潭,喜怒哀樂都藏在潭底,輕易見不到波動。可此刻,他笑得那樣暢快,那樣張揚,眉宇間有一種縱橫天下的豪氣。彷彿伸出五指,天下便盡在掌握之中。
而跪在他面前的這個白衣人影,身上染着淡淡月華,脊背挺得筆直。被疼痛折磨得冷汗如雨、顏色如雪,卻緊緊抿着脣,極力將顫抖的身軀穩定。
低垂着眼簾,修長的眉展開,直入鬢角。眉心那點蓮紅在火光中看來影影綽綽,一種極易破碎的美,若不用手觸摸,便是夢一般不真實的感覺。
他安靜到極點,彷彿亙古以來就用這種姿勢跪在這兒。日月山川、天地萬物都是他的陪襯。他已閱盡滄桑、心如止水。
“公子……”喃喃的呼喚從江氏兄弟的嘴裡發出來,聽起來縹緲而低沉。被痛苦扭曲的臉迅速由蒼白轉爲灰暗,滿腔熱血、忠肝義膽的漢子,驀然發現自己犯了多麼愚蠢的錯誤。是他們的出現將公子推入無底的深淵。
他們的公子,那樣高貴、俊雅的男子,爲了他們屈膝,爲了他們低頭,將他如雪的白衣委入塵埃。
而他,爲了不讓他們難過,還要做出一副冷漠的樣子,告訴他們他的所作所爲與他們無關。
即使他失憶了,即使他已不記得他們,他還是他們的公子,他的心永遠那樣善良、仁慈。
子墨伸手去扶溫如玉:“如玉請起。”觸手冰冷,指尖感覺到他的肌肉在顫抖、*,可是那雙湖泊般的眼睛吞盡了一切,看不到任何痛苦的表示,甚至沒有一點情緒。
一種莫名的惶恐瞬間掠過子墨心頭,他捕捉不到它的由來,但心突然跳得很厲害。他掩飾般地放開溫如玉,轉身揮手,黑衣影衛無聲地退開,讓出一條路。
“公子保重,屬下告辭。”江氏兄弟的神情已恢復平靜,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禮,然後不敢看溫如玉的臉,忍着傷痛,轉身大步離去。
溫如玉眼見他們離去,神經一下子鬆馳下來,再也站不穩,身軀搖搖欲墜,暗紫色的血從他口中狂噴而出。
子墨及時伸手將他托住,向影衛一揮手,十個黑衣人瞬間消失。
“守在殿外,孤片刻就出來。”子墨向侍衛下令,自己抱起溫如玉走進睿王殿。
蒼夜昏迷着,被侍衛放在軟榻上。
溫如玉渾身冰冷,雪白的外衣上沾滿江氏兄弟的血,子墨皺眉,將他放到*,輕輕脫掉外衣。
然後拿出一粒藥丸,倒杯水送到他脣邊:“把解藥吃下去吧,吃了就不痛了。”聲音親切得好象溫如玉的兄弟一般。
溫如玉的目光慢慢聚攏,漆黑的瞳仁裡有了焦距,面容清冷,淡淡地道:“不敢勞駕大王,請大王放下吧。”
子墨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脣邊漸漸展開一絲難以捕捉的笑意:“如玉,你想死?”
溫如玉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微笑:“其實我對大王一點用處也沒有,大王若以爲我是你進軍康朝的絆腳石,儘管將我粉身碎骨便是。留着我讓你寢食難安,又要用毒藥控制我,又要派影衛困住我。這樣半夜三更的還要驚擾大王的好夢。大王這是何苦呢。”
子墨脣邊的笑意漸深,緩緩坐到溫如玉牀頭,近距離地看着他:“我真佩服你的意志。痛得這樣還能忍住不哼一聲,還能笑得出來,還能說這麼多話。如玉,你越來越讓孤不願放手了。你是一柄天界遺落的寶劍,是一個永遠挖不完的寶藏。孤正是要用你這柄寶劍去謀奪天下,再用你這個寶藏去改造天下!”
“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溫如玉苦笑,笑得嘲諷,“我們相處時間尚短,你根本不瞭解我。”
子墨卻不再說什麼,只是簡單地命令道:“先吃藥,你還想繼續忍受痛苦的煎熬?”
溫如玉閉上眼睛,濃密的睫毛擋住星眸:“請大王離開。”
“你!”子墨的眉緊緊蹙起,一霎時眼底佈滿寒意,冷冷地道,“你在考驗孤的耐心?”
“你早就沒有耐心了。”溫如玉勾起嘴角,淡淡地一笑。
“如玉!孤有幾百種辦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子墨的聲音越來越冷。
“我知道。大王不妨一試。”
子墨驟然變色,幾欲揮掌劈下去,手揚起,又生生忍住,改掌爲指,迅速點住溫如玉的穴道。將藥丸塞進他嘴裡,一託他的下巴,強行將藥灌進去。
“你這樣聰明的人怎麼會與自己過不去?孤以爲你會審時奪勢,利用一切有利於自己的條件,化逆境爲順境。孤說過一旦你助孤奪取天下,孤會將鯤鵬王國還給你。你想想你今生的遭遇,你身爲皇室子孫卻受盡磨難。康樂帝論武功、人品、胸襟、氣度以及管理天下的才能,哪一樣比得上你?憑什麼你那樣死心塌地地效忠於他,他還要肆意折磨你、踐踏你?因爲你是臣子,你沒有權力!一旦你當了君主,你就會明白,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
“我不需要!”溫如玉的聲音依然淡若輕風,“我也不記得康樂帝是怎樣對我的。我只知道我是他的臣子,我就必須忠於他。”
“別忘了,你現在已經是孤的臣子了。”子墨輕輕笑道,“你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已經向孤稱臣。你的兄弟回到康朝,必然會將此事稟報康樂帝。從此,你的叛臣身份已經釘死。即使康樂帝能原諒你,滿朝文武不乏忌恨你的人,他們豈能容你?朝廷本來便是一個充滿鬥爭、充滿黑暗的地方,即使你光明磊落又如何?你再也洗不乾淨自己了!”
溫如玉無言,臉色更加蒼白。
“所以,你最好心甘情願地留下來,爲孤效力。孤向你保證,你不會後悔的。”子墨的聲音就象某種咒語,充滿盅惑。
溫如玉依然無語,卻發出均勻的呼吸,好象睡着了。
子墨輕輕站起來,看了他片刻,神情複雜,然後解開他的穴道,轉身拂袖而去。
溫如玉睜開眼睛,目光亮如寒星。他爬起來,用力將蒼夜扶到*,給他蓋好被子。然後走向大殿深處,盤膝而坐。
蒼夜一步步走到溫如玉面前,蹲下身,無聲地看着溫如玉白如冰雪的面容。
好久,溫如玉睜開眼睛,一絲笑意在眼底漸漸擴散,猶如春日陽光,暖暖地照到蒼夜心裡。
“醒了?覺得如何?”
蒼夜不答反問:“他們人呢?”
“子墨將他們放了?”
“以什麼爲條件?”蒼夜逼問上來。
“沒什麼……”
“究竟是什麼?”蒼夜俊美的面容有些扭曲,“他不可能輕易放過這個機會的。”
“他讓我……向他俯首稱臣。”
蒼夜渾身一震,眼裡瞬間燃起痛苦的火焰:“你答應了?”聲音嘶啞而顫抖。
溫如玉微笑:“是的。”
“大哥!”蒼夜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可以,不可以,你這樣做,分明把自己逼上了絕路!你這樣高貴的人,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向敵人屈膝!”
“沒什麼不可以……我不想看他們死。他們……是我的好兄弟。”
蒼夜喉嚨裡發出嗚咽的吼聲:“是我!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不會被子墨抓住,也就不會受今日的恥辱!我該死!我該死!”一邊說,一邊用力打自己的耳光。兩掌下去,他的脣邊就溢出血來。
溫如玉大驚失色,連忙抓住他的手,沉聲喝道:“夜兒,你瘋了!”
“大哥……”蒼夜垂下頭,眼裡泛起淚光,卻拼命忍着不讓它掉下來。
溫如玉扶住他的肩膀,和聲道:“我說過我不怪你。你是爲了我好……”伸出左手,輕輕撫上他腫起的面頰,心痛地道,“我不許你這樣傷害自己。我們是兄弟,你無論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天無絕人之路,我始終相信這一點。你放心……子墨奪不走我的尊嚴。也許他能夠毀了我的名譽,但我問心無愧。我相信我皇兄……他心裡是清楚的。”
天剛亮,子墨的寢宮外忽然響起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一名黑衣影衛捂着受傷的手臂,蒼惶地奔進去,撲通跪倒在子墨面前。
被訓練得如同機器的影衛,就算天塌下來都沒有表情,此刻竟是冷汗如雨,溼透重衣,連蒙面的紗巾都浸溼了。
“什麼事如此驚慌?”子墨目光一凜,那影衛即使沒有擡頭也感覺到了,身子顫抖了一下,卻不能說話。向子墨示意自己被點了啞穴。子墨伸手爲他解開。
“啓稟大王,睿王爺與夜公子……被劫走了!”
“你說什麼?”子墨一把揪起影衛,目光如利剪寒冰,直射他眼底。
影衛垂下眼簾,不敢去看子墨陰雲密佈的臉,顫聲道:“四更時突然從殿前的湖裡冒出七八個黑衣人,形如鬼魅。他們行動迅速,出手狠辣,我們五個人與他們交手,很快都受了傷。他們的刀上塗了麻藥,我們受傷後都倒下不能動彈,又被點了啞穴,眼睜睜看着他們將睿王爺與夜公子劫走了。屬下到現在才能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