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撲進來畫卷.覺得身子有些發重.低頭瞅了瞅.沒覺有何不妥.衣裳也隨風飄得很輕鬆.哦.我的錯覺罷.
此番進了畫境的景緻有些單一.放眼望去.全是石頭.大石頭.小石頭.大小石頭堆積成一座小山丘.掩映在濃郁霧氣之中.石頭間點綴些雜花雜草.
我踩着石頭往山坡頂上攀爬了一會.打算尋個高處好蒐羅個人出來問問年歲.
海拔越高.霧氣越濃.呼吸越發不順暢.我停了腳步.不打算再冒險.
將手搭在眉骨間遠眺.依稀能見成片霜白葉林將這座小山丘包圍得頗有荒蕪的文藝氣息.
遠遠傳來馬兒嘶鳴聲.終於能見到一個出氣的了.
來者是兩個出氣的.一人一馬.
恰巧.我這處地勢比較隱秘.身側凸起的石頭上搖曳着一大撥枯草.我看清了來人.來人卻沒發現我.
那人身姿挺拔.面色俊美狂野.肩頭垂落幾縷捲髮.正是蒙孑.
男主出現了.我摸清了大概年歲.沒必要上前再去打招呼.目前目的是偷偷跟蹤.
不知爲何.此次我進了阿棄的畫境.居然是以實體肉身出現的.以前入畫境後乃是透明身子.若想現出個實體來.還虛強大而任性的幻術.此番情況.有悖大自然時間規律以及空間秩序.
我很意外.暗自琢磨.難道上古畫卷也跟着進化了.
顯然這種進化不利於跟蹤.我試着將自己的身子隱起來.居然成功了.
我高高興興大大方方出來跟蹤了.
蒙孑端着隨身寶劍于山頭轉悠一圈.似乎再尋找什麼.尋而未遂之後.就舉着劍將身旁的大石頭分屍成幾塊.
倏然.伴着巨大而不可名狀的沉悶喘息之音. 小山坡晃悠起來.大小石頭滾落紛紛.
蒙孑被驟然冒出的一團團白霧傷了眼睛.他握着寶劍便從山坡上跟着石頭滾落下去.
我因身子透明.沒受到什麼影響.
順着蒙孑滾落的痕跡一路追蹤下去.山坡底.他已失明.摸摸索索順着小路探下去.
我想.這便是阿棄同我敘述的故事的開頭.蒙孑來此白葉林是來尋怪物的.後被整成個臨時瞎子摸索去了谷底.天降暴雨.兩人谷底相遇.
爲了節省時間.接下來的情節就不用跟蹤了.因大多數.阿棄已經劇透給我.爲達效率.我需快進着看.
離開此地時.山坡腳下驀地亮起兩團紅中帶黃.黃中透紅的光亮.
因濃霧遮擋着.看不大清晰.不過卻感覺有些瘮人.
我拔腿就跑.身後的劇情如流螢般後退.
我自這段奔跑中.還是窺得不少劇情.
比如.蒙孑被阿棄拖到山洞後.他一早就醒了.阿棄爲他細心上藥時.他的手腳小幅度動了動.只是傻傻的阿棄未曾發現.
比如.泡在大藥缸裡的蒙孑再接受全套眼睛康復過程中.同蒙鐸有過這樣一段情景對話.
蒙孑摸着覆於眼睛上的黃藥包道:“鐸鐸.此次出宮.我遇見一位喜歡的姑娘.”
蒙鐸有些愕然.停了不斷往藥缸裡丟草樹根的手.隨即平靜道:“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我眼睛受了傷.不知她的長相.她的聲音我卻異常喜歡.聽起來輕輕柔柔.她靠近我的感覺另我也覺得很舒服.我”他停頓一下.脣邊勾起一抹矜持.“我從未如此渴望和一位姑娘親近過.且是個笨到讓人不可思議的姑娘.”
“若是個醜姑娘怎麼辦.”
“醜沒關係.宮內如此多的美人看着沒新意.醜也是另一種美.”
蒙鐸輕咳一聲.並未發言.泡藥缸的蒙孑又接着道:“不知那位姑娘對我印象如何.我按照你教導給我的方法.如果遇到喜歡的姑娘便很兇很兇的對她.她就會將你記得深刻.那幾日.我對她很兇很兇.不知有沒有給她留一下個靠得住的硬漢形象.”
蒙鐸再咳嗽一聲.“王兄.你”
“我做得不對麼.”
“啊對.”
蒙鐸將藥缸底下的柴火燒得旺一些.“看來王兄要新納個小嫂子了.”
“並非納.是娶.”他說.
蒙鐸接着添柴火.“恐怕父王是不會同意的.父王自小教導我們不可過度寵愛一個女子.王兄對那位姑娘的喜歡若被父王知曉了.並非一件好事.”
氤氳藥香的密室中.蒙孑若有所思. “我會好生護着她.”
蒙鐸邪魅一笑.
再比如.蒙孑勾結宮女翻看阿棄的包袱.他盯着手中剛從阿棄包裹中翻出的一截斷袖.吩咐同他狼狽爲奸的宮女道:“放消息給宮內美人.就說你們寢屋出了賊.丟了貴重東西.”
於是纔有了阿詩那三更半夜搜阿棄包袱的那一幕.
原來.腹黑乃男主必備素質之一.不過阿棄包袱內的一大包烈性卻不在他算計之內.那自然是阿詩那的手筆.
掠過零散畫面.終於追到蒙鐸阿棄分手於祭祀臺這日.
巨大青石祭臺.莊重神秘.石柱上勾勒鳳凰圖騰.九隻百年松樹般粗壯的火把.散着嫋嫋橘色煙火.蒙孑握緊着阿棄的手.蒙鐸脣角勾笑.詭異淺淡.大祭司捧着紅木古匣.身後一衆烏服祭司跪地道:天佑南疆.天佑吾王.天佑王后.
阿棄跟着蒙鐸返回端木府.蒙孑攜着一衆祭司回了王宮.
王殿之內燈火通明.蒙孑坐於寶座之上.啓開紅木匣子取出泛着淡黃的羊皮卷.
他眉頭皺了皺.將羊皮卷合起.遞給身側的大祭司.“這上面記載一段上古繁文.說的是什麼.”
大祭司接過.仔細將羊皮卷端詳一遍.“回王.乃是一段上古咒文.還有三字乃是骨沙祭.”
“骨沙祭乃何意.”蒙孑不解.
大祭司將羊皮卷徐徐捲起.“乃是骨沙甦醒.伽瀾氏祭之的意思.”
大祭司將手杖一揮.大殿之上的鳳凰石柱上便浮出一段好似覆着薄薄白霧的畫面.
一隻沒有皮肉滿是骨架的巨大怪獸橫行於鬧市街口.房屋竹寨被猙獰怪獸踩塌毀盡.百姓攜着家眷爭相逃命.怪物口中噴出一團團白霧.逃命的百姓瞬間被白霧侵蝕成骷髏.怪獸張口就將滿地骸骨吞進肚子.巨大骨架胸腹之內包覆了萬千白骨.竟是萬千百姓的骸骨.
大祭司道:“此怪獸名喚骨沙.乃是遠古時自魔界逃出的一具上古妖獸.此妖獸流落南疆.食肉我南疆無數子民.骨沙所過之處無一倖免.全部被怪物體內散出的毒瘴化爲白骨.此妖獸以白骨爲食.南疆神聖山的聖女憐憫百姓.便傾盡一生心力幻出伽瀾氏一族以封印骨沙.”
蒙孑望着鳳凰柱上所呈現成片百姓遇害化作白骨的畫面很是憂患.他側眸望一眼大祭司.聽他繼續道:“數百年前.蒙氏一族便是得了伽瀾氏族人的傾力幫襯纔將骨沙封印在霜葉白林.骨沙被封印.伽瀾氏幾乎族滅.唯剩一位從未出過聖山的孤女.此孤女乃唯一伽瀾氏後人.唯有此人方能將再次甦醒的骨沙封印.蒙氏族上立有非伽瀾氏不得爲後的祖訓.便由此開始.蒙氏祖先擔心唯剩的伽瀾氏後人不願犧牲自己封印骨沙.便以一國之後的榮耀及責任將其要挾.其實這對於伽瀾氏一族來說是不公的.但也是她們的使命所在.”
鳳凰石柱之上的畫面已然消失.蒙孑卻面色蒼白.
“如此說來.阿棄她”
大祭司跪地道:“阿棄確是伽瀾氏後人.身兼封印骨沙的使命.”
蒙孑轉眸.“若骨沙被封印.伽瀾氏後人會怎樣.”
“以命封之.”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怎麼可能.阿棄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是誰.她不過是被丟入蛇窩的遺孤”
“王恐怕不知.蛇乃伽瀾一族的守護神.阿棄姑娘出現在蛇窩之中.就不奇怪了.眼下.阿棄姑娘在祭司一族見證之下打開祭司臺石鎖.取出了這卷封印骨沙的羊皮咒卷.”大祭司匐地行個大禮.“王.據祭司一族推算.骨沙將於不久之後甦醒於世”
蒙孑黑潭深眸一窒.厲聲道:“孤王絕對不準阿棄犧牲性命封印骨沙.”
大祭司道:“老身確想到一個辦法可救得阿棄.不過不過罪女阿詩那還需王寬宥.”將頭重重磕在白玉磚上.祭司再道:“若是日後阿詩那再惹出禍端.王儘管依法處置.老身絕不再替罪女討饒半句.”
未免祭司一族懷疑.蒙孑演戲必要演得逼真.祭司一族若是頓悟出蒙孑的心意.明着趕冒充伽瀾氏後人的阿棄出宮實則是不忍阿棄犧牲祭了骨沙怪物.那麼祭司一族是可以發動教徒及百姓來一場討伐的.
惜命的南疆子民們自然不會認同犧牲大衆護得美人一個的情愛思維.暴亂什麼的定是雨後春筍般滋生蔓延.屆時.阿棄被萬民所指.心理壓力是不言而喻的.最爲重要的是.恐怕他這個王再不能護她周全.
將她趕至疆域古寨既是保護她的一種方式.也是他能接受她得到的最大懲罰.誠然.賞個板子蹲個大牢更能顯出這場戲的逼真.可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卻是不忍.
他已做好思量.若衆祭司對他的懲罰無異議.如此最好;若是衆位祭司有所懷疑.他再賞她幾板子就成.
阿詩那爲阿棄專門鋪設的瓷毯路.是他意料之外的.那條路確是血腥暴力了點.
可他不能說一個不字.全南疆國誰都可以替她求情.唯獨他不可以.
阿棄踩着碎瓷片時.他去了浴室洗澡.
滿是花香的浴室氤氳層層暖氣.他奪過宮侍手中盛滿水的銀器自頭頂澆下.幾位宮女於浴桶後垂首立着.他再將水自銀器中接連灌溉到自個頭頂.隨後靠在木桶上闔眼良久.
自背後看.那是個極其享受的姿勢.自正面看.面上的水珠劃過抿得發青的脣角.一顆一顆落入浴桶.花瓣水泛起輕且淺的漣漪.
他保護她保護得如此細微.就算此時落了眼淚也不會有人發現那是眼淚.更不會存了有心之人將他的言行告之祭司一族.
阿棄被禁古寨三年內.他確是沒去看望他一眼.並非他定力足.或是演戲演得投入更或是遺忘了舊人.而是這三年間他並未生活在南疆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