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此畫境中,本就有南音這號人物,而此時現實中的南音又突然冒出來,這……有些擾亂畫境秩序吧。深一細想,我們本來就是來擾亂畫境秩序的。
我牙疼狀問南音,“我想知道你如何面對畫境中的自個兒?”
南音淡淡道:“先去找自己。”
我驚悚狀追了過去,”你確定想清楚了沒?“
如今我們是以肉身子的形態入了這畫境,想必是一汐貼心,再我們入畫境的一瞬將我們以實體形式幻出來,好方便篡改幻境歷史。
想此時這畫境中的南音正於浩塵殿打理一株含苞待放的古梨花樹,倏然,門口走來一步白衣飄飄美男子。
南音手中的水壺咣噹落地了,媽呀,那人怎麼同我撞臉了呢?
雖然我們是來攪局的,可這樣做顯然忒亂了點,只怕到最後整出個真假島主,不好收拾。
我自顧杜撰着,南音繼續向前,“我體內修爲幾乎耗盡,若不找到自己,恐諸事不便。”
我同肥狐狸一左一右跟着他,“你怎麼會同意散盡自身修爲去救素不相識的兩位廢仙呢?一汐雖答應將煞雪劍內的怨念祛除,可你不擔心他坑你啊?”
南音終於停下腳步,“這世間,能逆改時辰的神仙唯有一個,上古遺留的最後一位神,一汐神尊。神尊坑我一個地仙。”他搖搖頭,“沒必要。”
南音說的也有道理,一般大人物是注重自身口碑的,尤其一汐神尊這種頂級人物。坑人坑鬼坑仙,這類事情唯有步生畫做起來順風順水,恐怕一汐神尊做起這些小事來沒有成就感吧,我想。
我見南音望着天空直髮怔,詢問道:“烏雲好看麼,大仙。”
“我是再看煞雪劍。”
視線將天空掃蕩一番,除了烏雲還是烏雲,“哪呢哪呢?我怎麼沒見着?”
南音望着蒼茫天幕解釋道:“煞雪劍已隨時間凝結在畫境入口,我們雖看不見,但它無處不在,我們所行所言所做它都能感覺到。”
“哦,那你注意一下別和我靠得太近,我長得這樣好看萬一被誤會了……”
我話還沒說完,南音掉頭就走了。
我繼續追上去,詢問接下來的行程目的。
對方只回三個字:“無心島。”
“你真要去驚嚇自己啊,人嚇人嚇死人的。”我勸阻着,“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啊,你有什麼想法說出來一同分享。”
南音沒搭理我,只走得更快些,真是的,我好歹也是一汐的未婚妻啊,看他什麼態度吧。
“跟着走就知道了。”許久之後,我才聽到這句回話。
哎,看來他只習慣對自己的小徒兒展示溫柔一面,旁人是沒這個福氣的。
無心島有條礁石暗道,由南音帶領,我們由暗道直接入了浩塵殿。
浩塵殿門口,遠遠走出兩位打掃弟子,便再無旁人經過。這裡唯有南音一人居住,可見他性子冷清。
待夜深人靜,看了半天海水的南音終於踏入浩塵殿的門。
我做賊似的追上去,“你到底要幹什麼?”
“取代他。”
我靈臺瞬間澄明,一個閃身閃到寢殿木門前阻止他進入,豪邁地拔了手中劍,“你怎麼能自己殺自己呢,這比自殺還要殘忍,這種事交給我吧。”
我擡腳打算踹開房門,我一咬牙一跺腳一閉眼就能將正睡着的南音捅成個透明窟窿,從來沒殺過人的我看來要在這畫境中過過殺人的癮。
南音將我拽住,“我自己來。”便一手推開梨花四扇門。
這個人真是太英勇了!我擡着一隻腳感慨。只是他爲何隨手將門關上了,這是委婉提醒我此時不需要我參與?
我哪是省油的燈,於窗戶紙上捅了洞,不想錯過未來的自己將過去的自己給殺掉的罕見場景。
不料,室內兩位南音端立於琉璃地磚上,靜靜凝望。
由於房間面積太大,兩人說了些什麼幾乎聽不清。
透過紙洞,只見現實來的南音慢慢靠近畫境中的南音,然後兩人合二爲一了。
南音拉開房門,我迫不及待問,“你到底是哪個?”
“羽姑娘,進來說話吧。”
我一下子就踏實了。
原來南音所說取代,並非將畫境中的自己殺掉,而是同畫境中的自己合一。現實中,他千年道行已散盡,同此境中的南音結合後,一身仙術迴歸體內,我看他暫時沒有精神分裂的徵兆,小心翼翼問他,“你現在什麼感覺?”
他轉眸望着我,“一個看到自己未來的人,心底多了份悔恨悲涼罷了。”
畫境中的他竟然同意與他合一。這實在是門技術活。我不禁向他討教:“你到底同過去的自己說了什麼?
“沒什麼。很早之間我便做過這個夢。夢中未來的自己來找自己,他說他要來改變一個結局,要我配合。”頓了片刻,“沒想到這個夢竟然是真的。”
這……真是有些玄妙。
不過從而可看出,此師父很淡定,也很相信自己。
倘若未來的我突然站在我面前對我說,嗨,我來自未來,請你配合與我二合一,我來篡改一段歷史,完事後留下後遺症什麼的概不負責。
我不將對方砍死,我簡直對不起自己。而畫境中的南音竟輕易信了同他撞臉的對方的話,一點不帶血腥暴力的給合體了。
接下來,按南音指示,爲避嫌,我同肥狐狸自暗道出島,而南音光明正大自島門而出,我們五里外的長亭匯合。
我完全不知道南音究竟是怎樣打算的,他是打算從哪一處情節下手。我兢兢業業跟着他走了一個時辰,才憋不住問,“你告訴我你想去哪段情節畫面,只要我們將身子隱了,適量跑一跑,便可快進到任何一段往事裡去。”
南音怔了下,“爲何不早說。”
我……完全不曉得他在做什麼好麼,可見團隊溝通的重要性。
溝通完畢,南音回到兩人最初相見的落英樓。
姽鬼堂派了“七仙女”於落英樓暗殺天骷派掌門。殺完人後,“七仙女”離去,唯有珠簾善,此是應該叫珠簾殺,留在案發現場。
當南音走入落英樓時,我終於揣測出他內心的想法,他是想從源頭上扼殺悲劇。
珠簾殺見大敞的門口,一位白衣勝雪的男子走了過來,她問:“你是誰?”
南音俯身探查了天骷掌門的屍身,確定對方死結實了,才道:“一個同你無關的人。”
珠簾殺冷冷瞥他一眼,已將毒簫頓在脣邊。
一閃身,那柄端簫已握在他掌心。
“還……”珠簾殺還未說完,已被定住。
南音盈滿白光的手掌於她眼前晃了晃,她面上的鐵青之氣便消失不見了。
整容完畢,南音轉身離開。
恢復自由的珠簾殺對着瓷盆內的清水照了照,滿心歡喜追上去,“喂,你收徒弟麼?將你剛纔那招交給我。”
南音微怔,望着她搖搖頭,“我此生不會收徒。”
珠簾殺不甘心追上去,“喂喂,不讓你白教,我教你殺人,你教我怎樣去掉體內毒氣怎樣?”
南音未曾回答,只一味走出落英樓,穩穩踏在寂靜小路上。
路邊肥狐狸正凶猛地吃着烤雞,我的羽毛身子軟軟搭在珠簾殺肩上以方便偷窺的細緻。
小路盡頭,她拽了南音袖袍,誠懇道:“我將我的毒殺七十二絕技全部教你給怎樣?”
南音眸中若有所思,後沉吟片刻,“從今以後,你叫珠簾善。”
珠簾殺一瞬間未曾反應過來,好一會才雀躍着點點頭,“毒殺第一技,留個全屍,毒殺第二技,留個半屍,毒殺第三技,死無全屍……你對哪個最有興趣我全教給你。對了你叫什麼?”
……
現實中,是南音主動收她爲徒,不料,當歷史重現,他放棄主動權,換成她先一步提出,無論被動主動,可見冥冥之中他們卻有這樣一段師徒緣分。
南音終是不忍心將珠簾善拒之門外,即使知曉日後是個悲劇也希望將她留在身邊。或許他此刻已在心裡打算好將這段故事如何收場。
他將她養在浩塵殿,日日細心照料她。教她吟詩作畫,爲她編了俏皮小辮子,入島不久便親手爲她炸了花生米。
珠簾善捧着金燦燦花生米問:“師父,你是怎麼知道我好這一口的?”
南音教她本派心法口訣,亦教她無心劍法,珠簾善學得細緻,時日不長便學會運用內功祛除毒氣改善面部氣色的美容仙法。自我感覺已掌握了內功祛毒的精髓,打算連夜逃出無心島。
這卻是珠簾善的性子,從未真心拜師。
身着夜行衣的珠簾善打傷幾位守門人,眼看逃逸成功,島門機關卻將她困住。恢弘島門乃是個經典機關術,插滿大鐵釘子的四塊大石頭以勻速加速運動向她擠壓過來。
毒殺術使得再好,亦對付不了大石頭。珠簾善將要被壓成人肉餡餅的危機關頭,南音從天而降,一劍劈開圍籠的四方巨石。
他攜着珠簾善飛過一片梨花海,落地後,平聲道:“想離開直接對爲師說就好。”
他轉身離去,不帶任何情緒。珠簾善卻傻愣在原地。琢磨半響追過去問:“你竟讓我走?”
“爲何不讓你走。”他停步。
“可是……可是……”
他撫摸下她肩頭垂的小辮子,聲音竟比月光還溫柔些,“你之前定是受了不少苦,爲師只希望你自由自在平安長大,在哪裡不重要。”
南音擡步離開時,衣袖被拽住,她仰頭問:“你真放我走?”
他微笑點點頭,眸底一片清韻流轉。
她撒了手,翹着小辮子樂顛顛往無心島方向走去,“你讓我走我就走啊,這裡白吃白喝也不賴,看在師父長得很好欺負的份上,我決定了,不走拉。”
南音笑笑,沿着落滿梨花的山路隨了過去。
師徒二人於浩塵殿日夜相守,平靜如流水的日子裡,珠簾善對自家師父的依賴愈加深厚,目前最大的摩擦便是偶有前來浩塵殿打掃的弟子同傲嬌不講理的珠簾善起些小爭執。珠簾善謹記師父教誨,一切皆忍,忍不住再打,打不過就跑,打得過就打,下手別太狠,經常打人長大了就不漂亮了。
珠簾善拿捏着分寸將弟子們打成輕傷,因無傷大雅,知秋找了幾次門簡短教育幾句便離去,總體來講沒整出多大風波來。
我將羽毛身子掛在梨花樹上暗自琢磨,這個師父的教育方式推陳出新,若是換成男徒兒,估計會這樣教導:一切皆忍,忍不住再打,打不過就跑,打得過就打,下手要狠,經常打人長大了才英俊。
此時無風,我掛在梨花樹上笑得哆哆嗦嗦,終於被樹下看言情話本子的珠簾善發現了。她將我自樹杈上拿下來揉了揉,許是見我長得有氣派,尋了根紅線將我穿成個掛墜,裝飾在她的佩劍上。
我被栓了好幾天,眼神不好使的南音才發現,珠簾善卻是稀罕我,就不打算將我交給南音。最後,南音用一碟油炸花生米將我交換過去。
我抱住一朵梨花,欲哭無淚。
而肥肥曾信心十足搖着毛絨大尾巴故意邂逅珠簾善,本想着以萌蠢萌蠢的形象獲取珠簾善的芳心好將花生米分它一半吃。哪知珠簾善滿臉驚喜掐住肥狐狸的脖子大喊:“師父師父,今天晚上我們有肉吃了。”
肥肥三十六計脫逃後,再也不敢現身,不是隱了身子掛樹杈上打盹,就是去海邊撿些貝殼烤了吃。
我查看了年月日,今日本是微山掌門捎來信函請南音前去微山爲愛女解毒的日子,但南音已先一步帶了徒兒去民間賞花燈順便將鬱傾城自姽骨堂的毒鏢下救了,鬱傾城是救了,但珠簾善卻被鹹鬼使者強行抓走了。
南音前去姽骨堂要人,滅了一衆弟子,傷了鹹姽使者,拆了兩座地下宮,終於將珠簾善爭取回來,但他中了妖嬈堂主一掌。吐了口黑血後亦沒覺得身體器官哪裡不好用,便攜了徒兒飛回無心島。
珠簾善爲南音熬了幾貼祛毒補血的湯藥,南音服下竟迷迷糊糊燒了一場,醒來後便感覺肚子飢餓。
珠簾善第一次下廚爲師父頓了烏雞湯。
南音竟將整隻雞吃掉,連雞骨頭都沒吐出來,反而雞湯裡的白蘿蔔綠菜心小蔥花一口未動。
珠簾善端着只剩菜葉子的盆子,“師父,你不是喜歡吃素麼?平日要師父吃口肉好像要師父命似的,今日……”
南音蹙了眉頭道:“不知爲何,爲師只想着吃肉,見了蔬菜竟反感的厲害。”
啪的一聲,瓷盆落到地上。珠簾善忙收拾地上的湯水。
南音下塌,握了她正撿拾碎瓷片的手,“怎的如此緊張?”
“……沒。”珠簾善眼神略帶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