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孑眉心微蹙,牽着阿棄的手越發緊了些。
蒙鐸稍上前,“王兄莫緊張,因伽瀾氏後人很有可能就是阿棄姑娘。”
能證明伽瀾氏後人身份的有兩個必要認證條件。
一,問生劍閃。問生劍若是拿在伽瀾氏一族手中,定是要發出點光熱表示一下的。
二,祭司鎖開。祭司鎖乃祭司一族內部核心團隊打造得一把看着普通實則高端的一把石頭鎖,相傳只有伽瀾氏一族纔開得此鎖。
阿棄將捧在蒙孑手中的寶劍接過來,劃開劍鞘,迸發寒凜幽光的劍身彎了彎又直了直,直一直再彎一彎,反覆同阿棄打了幾個看起來很亢奮的招呼。她的身份被證實一半。
祭司一族的巨大青石祭臺上,豎立着九隻碩大火把,橘色火焰沖天。大祭司施法將祭臺中央的巨石移開,一把長得花裡胡哨的石頭鎖現了出來。若仔細辯看,可見石頭鎖上鐫刻着繁複符文。
阿棄握着問生劍沿着石鎖上的紋路划過去,石鎖崩裂,石門裡彈出一隻暗紅匣子,幽幽泛光。
大祭司將紅匣子取出,奉於蒙孑,行個祭司族禮:“問生劍閃,祭司鎖開,護我南疆疆域的羊皮卷現世,恭喜王。”
身後跪了一地祭司,口中整齊喊着,“天佑南疆,天佑吾王,天佑王后。”
蒙氏祖上有訓,非伽瀾氏不得爲後。
阿棄驚異,天上掉餡餅,將她砸得不知該從何下口。蒙孑歡喜,一手捧着古樸匣子,一手握住她的手,激動道:“怪不得……阿棄,看來你我的緣分是天意。”
此刻,暈得頭昏腦漲的阿棄和喜得眼冒金星的蒙孑一起回宮本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可阿棄卻篡改了天意,拒絕在此時回宮。
只因陰魂不散的蒙孑用暗語傳給阿棄一句話,“明日,或許巫婆婆就會醒來,你這一走,她若醒不來怎麼辦。”
頗委婉的威脅。
蒙孑同一衆祭司道賀着,阿棄轉身望着蒙鐸。
蒙鐸則大大方方靠過去,頗謙卑將身子一躬,“恭喜王嫂。”
阿棄藉口端王府內有她後天認的乾媽及拜了把子的姐妹,想同她們一道分享喜訊,許她留在端木王府內開個聯歡晚會,翌日再挑個吉時入宮更爲妥當。
蒙孑餘光暗暗瞥了瞥身側的蒙鐸。s173言情小說吧
蒙鐸拱手道:“王兄同王嫂乃是天定良緣,蒙鐸唯剩祝福。”
蒙孑面色和暖些許,便準了阿棄之言。
當夜,宮內官侍將一早備於王后宮的喜服送入端木王府。阿棄細細撫着華服之上刺得精秀的錦簇花團,笑盈盈同昏睡在牀榻上的巫婆婆聊天。
“阿棄本覺得命薄,一出生就被丟棄蛇窩,沒想到阿棄竟是伽瀾氏後人。雖現在還有些不大清楚其中緣由,可是阿棄覺得很幸福。阿棄不但可以嫁給喜歡的男子,還得了尊貴的身份,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欺負我們了。”
她揉了揉巫婆婆的手腕,替她疏通脈絡,繼續歡喜道:“蒙鐸說你明日就會醒來,巫婆婆你要快些醒來,好看看阿棄穿上嫁妝美不美。”
一陣譏笑聲自背後淡淡響起。她轉身,蒙鐸立在窗前,挺拔身影將簾外的月光遮掩一半。
“你真以爲王兄愛上了你,想必阿詩那夫人定是另你印象深刻吧。她以前是怎麼欺辱你的,可我聽說王兄方纔入了宮就招了阿詩那侍寢,想來阿詩那哄得王兄歡心,被封賞了一衆寶物。王兄若是愛你,怎麼忍心放阿詩那出獄並同她鴛鴦戲水共度良宵。王兄不過是見我執着想娶你爲妻,不想你這卑賤之人留在我身邊辱我名聲。此次重入王宮,等待你的恐怕將是囚禁你一生的冷宮。”
阿棄被氣得膽子大了起來,靠近他一步,“你又再打得什麼主意,你王兄不是那樣的人,我相信他。”
蒙鐸勾笑,“哦,相信他,我同王兄一起長大,王兄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你說是你這個和他相處不過數月的人瞭解他,還是我這個同他一起生活二十年的弟弟瞭解他。”
他抱臂懶懶打量神色略微不安的阿棄,繼續道:“畢竟,誰會願意娶一個身份卑賤血統不淨的女子爲妻呢,當年你在蛇窩是怎樣生存下來的,飲蛇血,食腐肉,吸霜露,難道你不明白自己的血液有多髒麼,”
阿棄的身子有些顫抖,心底的自卑刺得她渾身發痛。
蒙鐸倏然摟住她的肩膀,換了種態度低聲安慰着,“可是這些,我都不在意。王兄在意你的身份,可我不在意。你若現在選擇留在我身邊,還爲時不晚。”
阿棄勇敢望上他的眼睛,只回了一句,穩穩的,堅定的,“我相信他。”
暖陽已浮上樹梢,巫婆婆還未醒來,未免耽誤進宮的良時,阿棄終是不情願坐上華美宮轎。
端木王府全體成員排在府邸門口恭送她一去不復返,正門中央的蒙鐸,眼底閃爍的,仍是那抹恍惚邪魅。
白玉壘砌的王宮城門口鋪着華美絲毯,絲毯之上散落的花瓣一直延伸到王宮正殿。七尺喜袍旖旎拖地,掃過重重花瓣,衣襬惹了淡淡花香。
正殿的鳳凰石柱旁側,立了一排身着烏服的祭司,大殿中央則是百官及部落首領。
阿棄拖着紅袍緩步靠近王座之上的蒙孑。今日,他梳妝得過於精緻。晃於眉眼間的碎髮攏起,露出飽滿額頭,鑲嵌於王冠之上的黑玉寶石將他襯得冷峻,肩上只垂着一縷略卷的髮絲。
他的頭髮是微微帶着捲曲的弧度,摸起來卻異常柔軟,她一直羨慕的捲曲。
她還未曾跪下行禮,王座上的人就將一隻暗紅色匣子丟到她腳下。
“大膽妖女,膽敢冒充伽瀾氏後人,竊取我南疆國王后寶座,你說你是從何處學得妖術解開了祭司石鎖,”
阿棄很暈,很惶恐。她不知突然發生何事,心底荒蕪一片。她將匣子裡掉出的羊皮卷拾起來。
只是一張看起來悠久,頗具有收藏價值的古老羊皮而已。
蒙孑自王座起身,拾階而下,清冷的聲音響徹安靜到詭異的殿堂,“若真是伽瀾氏後人打破祭司石鎖,爲何這羊皮捲上沒留下任何字跡。定是你冒充伽瀾氏,強行破了石鎖才引得聖女震怒,將寫在羊皮卷之上護以南疆疆域的秘密文書消了去,事到如今,你還不認罪。”
阿棄倉皇跪下,心裡的茫然翻江倒海。她瑟瑟發抖,一直盯着地面看。
王靴上的精緻繡紋閃入她的視線。她擡頭望見他已停到她面前,“沒有,我沒有。阿棄沒有冒充伽瀾氏後人。”
他蹲在她身邊,一隻手捏住她的下頜,眼神裡是她從未見過的冰冷,“爲了勾引孤王,你竟用這等骯髒手段,本王看錯了你。”
他轉步離開,她死命拽住他的袍角,拼命搖頭,“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假的,你明明知道我什麼都沒有做,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他狠狠扯回衣袍,她被甩到地上。
大殿之上,竊竊私語聲中,她恍惚聽到王座上的他將自己發落到了某個犄角旮旯,她覺得耳朵出了問題,聽不大清晰了。
她越發晃神之際,殿門外走來身着明豔華服的阿詩那。
她覺得今日她的耳朵有點妖孽,耳朵竟聽見阿詩那清脆響亮的聲音,“只將這妖女趕出王宮終身囚禁,是不是太過便宜了她。此妖女冒充伽瀾後人,罪大惡極。想要出宮,她需得踩一踩衆位夫人爲她精心鋪好的長毯,才顯誠意。”
她順着阿詩那的視線望過去,本是覆着重疊花瓣的絲毯之上佈滿了破碎瓷器,尖銳棱角泛起的寒光鋪展到宮門外。
別說上面走一遭,看一眼都覺得腳疼。
阿詩那眉眼得意,望着王座之上的蒙孑,似乎再等他回答。
阿棄也望向那處高坐。往日那雙時常閃着戲虔的眼睛此刻卻漆黑得深沉。臉上亦淡然,沒什麼情緒。他沒做聲,卻擺了手示意衆人散去,且第一個走出殿門。
殿堂內的祭司百官首領退盡,她跪在原地,天旋地轉。
唯有蒙鐸躬身湊在她耳邊幽幽道:“這回你該相信我說的話罷。王兄,他根本不愛你。”
心思細膩的阿詩那命宮人將她的長靴褪去。尖銳鋒利的瓷器碎渣將她的腳劃得鮮血淋漓,不見一處完膚。她一步一步走在上面,眼神是從未有過的空洞,又似從未有過的專注。下脣被自己咬得兇殘,殷虹的血珠順着下頜淌到玄紅喜服上,難辨痕跡。喉嚨間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從威儀的議政殿堂到王宮彼端的白玉石長門,十仗長的絲毯上留下串串血腳印。
碎瓷絲毯盡頭,她已搖搖欲墜。
她唯一慶幸的是,這條疼到鑽心且漫長過一生的十仗長毯,她沒有倒下。即便倒下也要倒在宮外。
這座王宮冰冷得刻骨銷魂,亦太過骯髒不堪,死在這裡都覺污穢。
白玉石門已被她拋在身後,她終於倒了下去。
模糊的意識裡,她重重摔在冰涼的石路上。身後端立着層層宮人,耳邊轟鳴着竊竊蜚語。這次,身邊再沒人將她托起。
臉頰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閉上眼睛之前,她終於信了蒙鐸那句話。
他根本不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