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珠簾善發覺師父常用來爲她扎辮子的綠絲緞不見後。忙返回那片淺灘。
礁石上殘燈下。幾位無心島弟子湊成一團談論着什麼。待她走進才發現。其中一位弟子手中捧着一隻海螺。
小海螺上。淡淡焦紅紋路零星點綴。正是不久前被她拋入海中的那一枚。
衆弟子見她靠近。捏着海螺大笑起來。其中。知秋坐下名喚鄒一的大弟子故意將海螺湊到耳邊。眉飛色舞道:“呦呦呦。這裡面說的是什麼。好像是說徒兒戀上了自個兒的師父。”
“善兒已經長大。可師父永遠不會知道。倒不如直接說徒兒已經發春。望師父解渴哈哈哈哈”
“真沒想到。我無心島竟出了如此有膽識的女徒弟。敢對自家師父動了淫邪念頭。果真是邪教里長大的。性子奔放怕是骨頭裡也的很啊”
“你們猜南音島主若是知曉自己徒兒的齷齪想法後。會怎樣。”
“要不。咱們拿着這枚海螺去見識見識”
海風吹得猛烈。珠簾善的小辮子幾乎飛翹起來。她額頭卻沁出汗珠。握緊了拳頭。“求求師兄們將那枚海螺還給我。”
鄒一將海螺於她眼前晃了晃。“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能說給你就給你呢。”
“要不。你將我們幾位伺候好了。我們就把海螺還給你。你看如何。”
海風將調笑聲吹得破碎。珠簾善捏了手中劍。眼底一寒。“我本答應師父不再殺人。看來要食言了。”
手起刀落。六位無心島弟子被一劍封喉。珠簾善用的乃是南音教的無心劍法。這也是她第一次使用本派功夫殺本派人。
側面反應。無心島弟子學業不精。被後起的珠簾善輕鬆幹掉。
珠簾善將六位屍體的臉劃得壯觀。最後一一丟進海里。
她此舉怕是萬一屍體被多管閒事的海水送還回來。屍體已被泡了變型臉也毀得完美。身份就不好確認了。
毀屍滅跡後。珠簾善將外衫脫下來。身上的血跡總要處理掉的。
恰好。老天給了她一個毫無破綻的溼身機會。本是晴朗的天驀地落了一場疾雨。如此。當她返回。亦不怕被人懷疑了。
浩塵殿門口。手撐梨花油紙傘的南音自殿外歸來。見落雨中匆匆而行的徒弟一臉沉重。他靜靜站殘花小徑處等她。
珠簾善內心太過緊張不安。以至於未曾發現門口等她的師父。
南音將傘撐過去。“若不曾帶了傘。可選處地方避雨。冒雨回來若是病了可好。”
珠簾善仰首望着被雨點打溼的師父。有片刻驚愕。驀地跪地道:“師父。倘若善兒被逼做了錯事。師父能否原諒善兒。”
南音將修長手指伸過去。珠簾善頗自然將小手搭上來。
他將她牽到古梨花叢中。仰首望着一樹梨花。輕聲道:“衆人眼裡的世界落在心裡。便成了自己的世界。你看眼前的風景。花是香的。草是綠的。雨是清的。你看到的世界是暖的。因人心本是暖的。纔會感覺到這個世界的暖意。”他垂眸望着小徒兒。“既然人心是暖的。還有什麼讓你不痛快呢。又何必同自己較勁。凡是大度一些。莫要計較太多。像這天空一樣。有時晴有時陰有時雨。卻包容萬象。明白了這些。你就不會再做錯事了。”
珠簾善眼眸清澈如星。仰首望着落雨梨花的幽景。喃喃道:“花是香的。草是綠的。雨是清的。善兒的世界因爲有了師父。纔是暖的。”
雨絲漸停。南音收了梨花傘。“善兒懂事了。”
“哦。我懂事了。我怎麼不知道。”
南音淡笑。“知道做了錯事求師父原諒。這說明你心中已有了善惡之分對錯之分。而之前的你。從不認爲自己是錯的。”
三百里外的臨淄城需一批上好刀劍。近日裡。無心島人手有些吃緊。弟子輪番圍着在鑄劍爐幹活。
六位弟子失蹤。倒也未引起軒然大波來。因消失的那幾位弟子乃是富家子弟通過各種關係走後門進來的。平日便有些浪蕩習性。島中弟子普遍認爲他們又偷溜出無心島去找樂子了。
南音近些日子亦有些忙碌。天宮打算煉製一柄神劍懸在天門上。一來做裝飾。二來起個威懾異族之用。
無心島正是個神劍製造廠。南音便接下此任務。
此劍是天宮守門用的。自然要比其它神劍看上去更武威霸氣一些。至少讓外族人一看就立馬想撤。天宮傳旨。此劍材質不限。款式不限。交由無心島全權發揮。但有個時間限制。需要再百年內完成。
一百年鑄個劍。或許常人覺得這個鑄劍時間忒漫長了點。別說一把劍。就是幾世紀的仗所需的劍都鑄好了。但神劍不可同普通之劍同日而語。要大火淬鍊。要小火慢熬。要吸收天地之精華這都費時費力的事兒。。
爲了能如期交貨。南音便每日守在鑄劍爐旁監工。甚至時不時將體內仙術灌入劍爐。
知秋道行不深。雖不能爲鑄造神劍出把力。但每次南音耗了仙術後。他便安慰一兩句。“師兄爲鑄神劍如此勞心費心。待神劍問世。天宮定要重賞師兄了。”
南音容色淡淡。似乎不甚在意。
這日。珠簾善正於書房畫着海螺。烈雲鐘的急促聲響自窗外震了進來。
唯有島上發生重大事故。此鍾纔會響起。烈雲鍾乃是集結島中弟子的信號。自她入島以來。從未聽到烈雲鐘聲響得如此驚心動魄。
珠簾善趕到時。三千弟子已整齊排列於殿外。她快步走入正殿大廳。南音端坐首位。知秋等衆位師伯位列其次。殿中左右是有些身份等級的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
知秋見珠簾善已站入弟子之列。才起了身清清嗓子道:“日前。無心島消失的六位弟子已全數找到。”
珠簾善渾身一僵。擡眸見知秋恰好望過來。他眸底閃着得意。
知秋手一擺。幾位弟子將五具辨不出相貌的屍體擡了進來。
衆弟子捂鼻。一陣喧譁。
知秋走下高臺。似乎聞不到屍體間散發的混合型臭味。端端莊莊停步於屍體中央。“大家看到。五位無心島弟子已遇難。幸而。有一位被本座發現及時。撿回來一條命。否則便是殺人滅口死無對證了。”
殿中弟子唏噓間。知秋已走到珠簾善面前。他盯了她片刻。大聲道:“正是我無心島首徒珠簾善殺了這五位同門。一劍封喉。再毀之容貌。棄屍入海。極其殘忍。”
此起彼伏驚歎聲中。南音走下白玉石階靠了過來。他寒着一張臉。“善兒。這些是不是你做的。”
珠簾善望望五具慘不忍睹的屍體。跪地道:“師父。不是我。我沒有做過。”
“還在信口雌黃。”知秋扭頭喊道:“出來。”
一位麪皮上滿是劍傷的人走了出來。“鄒一拜見島主。師叔及衆位師伯。”繼而跪地道:“請島主爲鄒一討回公道。”
從身段。眼神到聲音上不難辨出此人正是知秋座下愛徒。鄒一。亦是失蹤人名單中的一員。
鄒一逼近珠簾善。猛地擡袖指着她道:“就是她殺了五位師弟。若非我被海水衝了回來。恰巧被師父發現。此時定是同地上五位師弟一樣含冤歸西。”
珠簾善耳中嗡成一片。自動將周圍的喧譁聲屏蔽。她將人殺得完美。毀得完美。可不如天意完美。天意將丟入海水中的屍體一個不差送還回來。這比天上掉肉夾饃的機率還要低。可她一時又想不出哪裡不對。畢竟殺人難免心虛。
沉思一會兒。她對着鄒一問:“你胡說。你有什麼證據說人是我殺的。”
鄒一掏出一隻綴着淡淡焦紅紋路的海螺。
珠簾善身子一晃。踉蹌後退一步。那是被她藏到枕下的秘密。
那日。她於淺灘邊殺人棄屍後。便將小海螺帶回寢室。放入枕下。不曾想被鄒一偷了出來。
而南音見徒兒如此神色。眸中的失望似綴了碎冰的湖泊。靜而涼。他凝視面色越發慘白的珠簾善。“人。究竟是不是你殺的。”
珠簾善擡眼望了望師父。再望了望鄒一手中的海螺。顫抖的脣翕翕合合。卻未發出任何聲音。
終於。她道:“人是我殺的。因與幾位師兄爭奪一隻海螺發生爭執打了起來。我一時衝動殺了六位師兄。”她驀地跪在鄒一面前。“求鄒一師兄原諒。我願意爲師兄做任何事情。只求師兄原諒。”
鄒一自然明白珠簾善的言外之意。只要他不將事情真相說出來。她會滿足他一切要求。看對方面色誠懇。應是殺人放火滅門掘墳的事兒都會答應。
鄒一瞅了知秋一眼。得了示意。將海螺收入袖口。“哼。你以爲你殺了幾條人命是那麼好原諒的。”
跪地的珠簾善鬆了一口氣。看來鄒一已聽懂她話中之意。看來她還有些利用價值。今日三千弟子全部在場。若真相一旦曝光。師父的名譽徹底被她毀了。
即使師父是無辜的。但收了徒兒對自己生出男女之情。亦足夠天下之人恥笑的。
爲了師父。打死都不能說出真相。亦沒有什麼是不可犧牲的。
按無心島規。無辜殺人是先要受盡刑罰。再處以極刑。
當知秋吩咐弟子將珠簾善拖出去時。南音擡袖止住。“慢着。”
他凝視被捆着雙臂的珠簾善。“因一隻海螺。所以殺了衆位師兄。善兒只是因爲這個原因。”
知秋站出來道:“這孽障有愧師兄你平日細心呵護栽培。更不配師兄如此維護。珠簾善。性格乖戾。行事狠辣。殺戮成性。不辨善惡。島中無數弟子被她毒傷過。她又曾於姽骨堂受教好些年。殺人再她眼裡無非是兒戲。別說因爭執一隻海螺。就算沒有任何原因恐怕她想殺誰也會毫不猶豫將人殺死。師兄切不可再護此孽徒。否則怎對得起無辜被害的弟子。又如何向被害親人交代。如何立威於天下。我無心島的聲譽豈不是要毀在這孽徒手裡。”
殿上衆人紛紛點頭附議。
這些話聽在南音耳裡。卻未曾落入他心上。他盯着緘默不語的徒兒。再問:“只是因爲這個原因。”
珠簾善垂着眼睫。不曾答話。
知秋又上前一步。“師兄。此孽徒已招認。再說如此罪孽深重之人。你不可再偏袒。孽徒的性子大家有目共睹”
“我自個兒徒兒我自個兒瞭解。”南音倏然厲聲道。
從未有過任何情緒的島主於此刻發威。知秋忙退到一邊。衆弟子亦專業望地板。
南音見珠簾善久久不肯給出任何迴應。甚至連頭都不肯擡一下。他轉眸道:“鄒一。將那枚海螺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