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風起雲涌 無題

大軍浩浩蕩蕩地啓程,除了最初有人對隊伍裡多了一個少年而感到驚奇之外,馬蹄和步履有條不紊地駛向了盛京。

戰爭平息後的京城卻依然不太安穩,皇位的鬥爭愈演愈烈,令朝堂上人人自危。

靖安帝臥病龍牀誰也不見,百里曉和百里愔去了寢宮好幾次都被侍衛客氣地攔在了門外,倒是百里奚寒還能進殿探望過幾次,不過每次都是在靖安帝昏睡的時候,單單隻能瞧見人,卻不能與他說上一句話。

被拒絕的次數多了,百里曉和百里愔也不再求見,相互卯勢爲儲君的地位搏最後的機會,昨日你出門摔了馬,今日我出門受了刺,遭遇的意外已成了家常便飯。

靖安帝不親朝,一改讓五皇子輔政,頒了旨意由越王爺代爲攝政,明黃黃的聖旨上所蓋的玉璽鮮豔如血,壓下了不少持有疑惑的心。

如今的整個朝廷無形中分爲了三勢,除了四皇子與五皇子之外,一直中立的越王府身後忽然聚集了很多朝臣,讓紛擁在百里曉和百里愔身邊的幕僚嗅出了不一樣的風向。

百里奚寒最近沒有上過朝,只進宮過幾趟,其餘時間皆在寒王府內過着閒雲野鶴的生活。然而,不少人聽說是因爲蒼瑤公主黏他黏得很緊,捨棄了使驛館,特意搬進了寒王府內居住,有佳人每日相伴,神仙也不再出門。

百里茜自從懷孕後也鮮少出門,時近四個月,小腹已經明顯凸出。端妃極其看重她這一胎,私底下特意派了自己宮內熟事的嬤嬤來越王府照顧她,上官馳耀也撥了以前越王妃在世時居住的主院給她養胎。

偶爾聽說了百里奚寒和蒼瑤的事情,不免嗤笑道:“本宮還當高陽皇妹已經野俗不遜,沒想到這大燕來的公主更加不知所謂。”

上官頊每日下了職後都會回來陪她,走到門口時恰好聽到她的諷刺,笑着入內問道:“茜兒爲何這般說?”

自打懷了孕之後,百里茜的心性便傲慢了許多,不似往常的溫柔,可在上官頊的面前,她還是快速收斂了神態中的鄙夷,笑盈盈地起身迎接他,“夫君你回來了?”

上官頊扶住她的手臂,“小心動了胎氣。”

“哪裡有那麼矜貴。”百里茜笑笑,爲夫君的體貼感動。

上官頊將她扶坐下,繼續剛纔的話題,“茜兒可是聽說了什麼?怎的提到了燕國的公主。”

百里茜嘆了口氣,“原本作爲晚輩,我不該議論此事,可未婚女子住進男子家中成何體統,就算蒼瑤公主不爲自己的名節考慮,寒皇叔也該知避諱纔是……”

“算了,那些不提也罷。”她頓了頓,看向上官頊,“夫君可知父皇的身體好轉些了沒?”

前幾日她想進宮探望靖安帝卻被口諭攔下,雖說她對靖安帝沒多大父女情,可明面上也要表示該有的關心,否則一個孝字壓下來,即便她有孕在身也難抵擋。隨着皇儲爭鬥的激烈,不少后妃也劍跋扈張,蘭嬪的大皇子失了勢,便將所有的希望壓在了百里愔身上,與百里曉一向韜光養晦的母妃布婕妤勢同水火,攪得後宮雞犬難安,的即使掌權的端妃也壓不住二人的勢頭。

百里茜倒不怕二人繼位後能動得了自己,畢竟有越王府做靠山,必要時她還能出手保住端妃。

相比較這些,她更擔心百里蕊,自從楚離曄離開了泱國,她便魂不捨守的,半點兒也不接受靖安帝不讓她遠嫁晉國的意思。然靖安帝接二連三病倒,她就是想鬧也沒發鬧。

“太醫說皇上爲七皇子的死傷痛,龍體違和,恐一時難痊癒。”上官頊心平氣和地說道,實際情況如何他並沒有打算現在就告訴百里茜。

越王府行事皆在暗中,倒不是怕百里茜得知真相做出過激的事情,女人一旦有了子嗣,無論是父女親情抑或家族榮辱,都不會有腹中孩子來得重要。他們自然不擔心百里茜會與越王府作對,只是大事未到最後仍需謹慎,避免打草驚蛇,只能暫時瞞着她。

百里茜聞言確實如他所料沒有流露太多悲傷的情緒,只低下頭輕輕摸了摸小腹,便不再言語。

是夜,靖安帝躺在牀上意識一片模糊,唯有全身的劇痛鋪天蓋地。

昏夢中,似有人出現在他的身邊,隱隱約約一道虛白的幻影。靖安帝眯着眼線囁嚅地喚道:“高陽,是你嗎……”

“你再忍忍,她就要回來了。”那幻影一張口,卻是男人的聲音。

靖安帝吃力地睜眼瞧他,眼眶已經深深塌陷,瞳孔在瘦骨嶙峋的臉上,空洞地可怕。

男人站在他的牀前,身姿挺拔,龍牀前拖出一道長長的黑影。似熟悉又陌生的臉上全無病弱之態,甚至平添了幾許從未有過的高貴與冷傲。

靖安帝動了動脣角,即便是最簡單的一個動作,做起來卻如此地費力,“你、你究竟是誰?”

男人不說話,只平靜地看着他。

靖安帝即使意識再模糊,可多年蓄養的精明仍在,他不相信自己會無緣無故地夢見這個陌生的男人。上官馳耀將他囚禁在深宮內,定然不會允許任何人接觸,而他能躲過重重防備進了宮,哪裡會是等閒之輩。

他艱難地端詳男人了良久,才試着輕輕吐出了一個名字。

男人淡淡一笑,當是迴應了他的猜測。

靖安帝卻是渾身顫抖了起來,不可置信地道:“爲、爲什麼?”

男人試着撫平他的情緒,“你不用在意,曾經他救了你是事實,相應的你也庇佑了他,一切只是命運弄人而已。”

靖安帝張開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呼吸,“枉費……枉費朕……”

男人望着他,安慰道:“不,你無需懷疑自己,將她嫁人,這是你所做的最好的決定。”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可是我覺得你想給的她承受不住,其實也不需要那樣麻煩。”他的口吻非常認真,無論是誰此刻聽了都絕不會懷疑他的真心,“把她交給我,我替你愛她護她,不會讓任何人傷她一分一毫。”

靖安帝聞言嘴角抖動個不停,男人俯下身才聽清幾不可聞的話,聽着聽着,卻慢慢皺起了眉。

“不……朕不相信……即便你擁有執掌天下的能力……即便你告訴朕這樣深愛着她……朕還是不相信。”

他喘得厲害,空洞的眼神更添灰敗,乾涸的嘴脣抖得厲害,一句話需要說很久,“愛是什麼?愛是世間最膚淺,最無用的東西……尤其……尤其是帝王的愛……”

枯涸的嘴脣勾起微弱的自嘲的弧度,“呵呵,朕雖然有三宮六院,卻只想與一個人白頭到老。朕當初也認爲自己能夠做到,可依然還是辜負了……辜負了……”

“朕不想朕的女兒再重蹈覆轍……朕要把那個位置留給高陽,留給高陽……只有這樣,即使你的愛沒了,朕的女兒也不會孤苦無依……只有這樣,即使朕去了,她的背後有整個泱國,誰也……誰也傷不到她……”

“你能不能答應朕,答應朕……”他顫抖着想朝他伸出手,試了好幾次,卻還是徒然。

男人察覺出他的意圖,便主動將他的手握住。

靖安帝拼勁抓緊他的手背,枯瘦的手指在上面劃過重重的痕跡,“離……離開朕的……高陽……如……如果你對她有過……有過真心的話……”

如風中殘燭的聲音掙扎地說完這句話,靖安帝便再也支撐不住倦意,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留下清醒的男人不能反駁,不能辯解,亦不能同他爭執。

男人沉默地盯着面前已等待死亡的男人,許久,彎身坐在龍牀旁,低聲自語道:“朕的父皇是赫赫有名的擎武大帝,他在朕七歲的時候便駕崩了,朕與他相處的時日很短,對他的印象止於嚴厲和冷漠。可朕很早就明白,帝王之家的父子,從來都不可能無保留地相親相愛。朕七歲登基,十二歲便開始親政,雖然不曾爲人父,卻也知道哪怕是父母,也不能左右兒女的命運。你自認爲給她最好的,不一定是她想要的。朕愛一個人,卻也不能割捨皇位和江山。因爲朕如果孑然一身,還有何資格去愛她去護她?所以,你的要求,朕不能答應,也無法答應。江山和她,朕一個都不會放手。”

他緩緩起身,站在靖安帝的角度,他的話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錯來,裡面包含了一個父親對女兒最誠摯最深沉的愛。許她君臨天下,許她至尊榮華,纔不會在沒了他給的屏障後跌落深崖。

或許因爲他經歷過失敗,所以才覺得男人的愛情靠不住,保不了他心愛女兒一世無虞。可是,有些愛弱懦無用,有些愛卻能毀天滅地。

他不知道別人的愛能否長久,他卻篤信自己能給他的妻長久。

無論靖安帝信或不信。

男人離開的腳步沉重而敬重,與民間平凡的父母舐犢深情一樣,他的老丈人只不過想用江山做他的妻的護身符,他尊重幷包容,理解卻不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