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宗知道姬皇后對朱鄞褶有怨怒,這件事情,也確實是有朱鄞褶一手挑起來的,不過這總歸是家務事,關起門來處理比較妥當,現在當着慧智大師的面,明德宗也不想鬧大。
“皇后,事情過去了就算了,今日有貴客在場,就不要說這樣的掃興話了。”明德宗輕輕拍了下姬皇后的手背,示意她家醜不可外揚。
姬皇后的面色冷了冷,家醜,現在還有什麼家醜可言?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的笑話,明德宗到現在纔想到來遮醜,不覺得晚了些嗎?更何況,這件事情要是這麼就過去了,那她這個皇祖母也算是白當了!
“皇上,這怎麼能是掃興話呢?景軒遭受不白之冤,蒙受無妄之災,承受莫須有的痛苦,臣妾這個當祖母的爲孫兒討個公道,這難道還是做錯的嗎?”姬皇后沒有理會明德宗的暗示,只是眸光清冷地望着慧智大師,“大師是得道高僧,胸襟寬廣,處事公正。本宮倒是想請教一下大師對此事的看法。”
慧智大師默默嘆氣,他真心無意捲進皇家的家務事之中,可是現在卻又騎虎難下。“回皇上,回皇后娘娘,佛曰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痛苦的,沒有例外的。人活一世,就是不斷跌倒,受傷,成長。每一種創傷,都是一種成熟。人活着亦是爲了還債,世子殿下遭此一劫,在貧僧看來,也不過是在替其母還債而已。”
慧智大師選了最保險最中肯的回答。他沒有權利批判朱鄞褶的所作所爲,也不想禍從口出,惹禍上身。
“皇后娘娘心疼世子,這個無可厚非。不過貧僧相信,世子殿下此次,必然有收穫到比痛苦更有價值的東西!殿下,貧僧說得可有道理?”慧智大師溫和地望向景軒。
景軒有些侷促,他能感受到朱鄞褶的眸光如利刃一般牢牢盯着自己,彷彿他說錯一句話,他眼中就會射出一支支毒箭一般。景軒不由得有些心慌,不過望見慧智大師鼓勵的眼神後,景軒原本慌亂的心,逐漸安定了下來。
收穫自然是有的!比如說朱鄞禎和沈夢璐對自己無私的愛!有這樣深愛自己的父王和母妃在,沒有什麼可以打倒他的!景軒定了定神,揚起了笑容。在衆人的注視之下,走到了姬皇后的身邊,親暱地挽住了她的手臂。
“皇奶奶,景軒知道您疼愛景軒,見不得景軒受委屈。不過景軒已經沒事了,所以皇奶奶您也不用再爲景軒擔心了。”朱鄞褶公然將他推入身世風波之中,景軒心中彷徨過,恐懼過,傷心過,也痛恨過,不過最後都化爲了平靜和堅忍。
不管朱鄞褶故意誣陷也好,還是無意拆穿也好,至少有一點,朱鄞祁和姬文華的不倫之戀是事實,至少他得知了自己母親的真面目。愚昧的快樂,和清醒的痛苦,景軒更願意選擇後者。
“皇奶奶,景軒更願意相信,這是上天對景軒的考驗。所以,景軒懇請皇奶奶不要再追究此事了好嗎?”越糾纏,只會讓景軒覺得越發難堪。他的生母華妃是那樣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多少在景軒心裡留下了陰影。
“朱景軒,你母親必定是個大美人吧,能將兄弟倆都迷得暈頭轉向的。”
“朱景軒,讓你在沐大叔和太子之間選一個,你更願意選誰當爹啊?”
“朱景軒,你覺得你母親心裡是喜歡沐大叔多一點,還是喜歡太子多一點?”
“朱景軒,要是太子纔是你老爹,那你要認他嗎?”
閻輕絡沒心沒肺的問話,一度令景軒十分難堪又十分狼狽。其實在今日的親子鑑定之前,景軒心裡一直很害怕,非常害怕。雖然說他內心渴望着自己的生父是朱鄞禎,也願意相信朱鄞禎和沈夢璐的話。可是,他內心深處的恐懼一直沒有消失過。
萬一,事實證明,朱鄞祁纔是他的生父,那他該何去何從?這樣緊張而茫然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子母蠱作出選擇之前。景軒面上一直表現得很淡定,可是沒有人知道,在子蠱圍繞着三個器皿打轉轉時,他的內心有多焦灼,焦灼到幾近崩潰。
最後看到子蠱停留在朱鄞禎的鮮血面前時,景軒真的有種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太好了,他果真是朱鄞禎的兒子!太好了,他終於可以繼續理直氣壯地呆在朱鄞禎和沈夢璐的身邊了!
可是他沒有哭!他當時只是緊緊抓住了朱鄞禎的手。朱鄞禎寬慰和釋然的眼神,讓景軒知道,原來緊張的不僅僅是他,還有他的父王。
“景軒,你長大了,也很勇敢!父王因你而驕傲!”父子倆對視的那一眼,給了景軒莫大的勇氣和安定。這一刻,景軒突然那麼清晰地感受到了成長帶來的疼痛。
而今雨過天青,景軒最希望的是這件事情能像翻書一樣就此翻過去,最好從此無人提起。到此爲止吧,景軒不想追究朱鄞褶的責任,更不想繼續面對孰是孰非這個問題。畢竟,他母親犯下的過錯,那是無法用橡皮擦掉的痕跡。
姬皇后對景軒的說辭卻是不以爲然。“好孩子,你能看開,皇奶奶很欣慰。不過你被人蓄意陷害,皇奶奶若是不能替你討回一個公道,那是皇奶奶的失職。”
“老二,你當初說過,若是景軒與祁兒的驗親結果證明,是你在誣陷景軒,那你便自請離去,以示懲罰!不知你可說話算話?”姬皇后再次將矛頭對準陰鬱着臉一言不發的朱鄞褶。
朱鄞褶想要逃避此事,姬皇后卻偏偏不讓!她要讓朱鄞褶爲此付出應有的代價!
朱鄞褶的眼眸越發陰沉了,嘴角卻勾起了一抹邪佞的笑。“母后,當初景軒和太子二人的血液相互融合,母后也是親眼所見。滴血驗親之法流傳已久,兒臣倒是從來沒有想過會出錯。倘若母后因此而要追究兒臣的責任,那兒臣也無話可說。有錯當罰,兒臣可以認。不過母后,這太子與華妃*之罪,又該如何定論呢?”
朱鄞褶其實不怕姬皇后追究,他就怕姬皇后不追究。姬皇后想要爲自己的兒子和孫子討回公道,可以。她要追究朱鄞褶的責任,也可以。可是姬皇后忘了最重要的一點,這件事情,真正的罪魁禍首不是他,而是姬皇后的親生兒子朱鄞祁和她視爲女兒一般的姬文華。
果然,姬皇后聽到朱鄞褶這句話,臉色瞬間變了。原本安靜低頭用膳的朱鄞祁也變了臉色。朱鄞祁和姬文華的事,一直是姬皇后刻意迴避的,她不願意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可是現在被朱鄞褶刺果果地提出來,姬皇后各種想打自己的臉。
“按照大明律例,通殲罪應當衆浸豬籠,遊街示衆,受萬人唾棄。母后,您怎麼看?”看到姬皇后驟變的臉色,朱鄞褶笑得更深了。
姬皇后被朱鄞褶逼得啞口無言,半響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朱鄞褶,說話要憑良心!”朱鄞祁一直視朱鄞褶比親兄弟還親,可他現在卻一再給朱鄞祁捅刀子。
良心?姬皇后這是要耍賴的意思嗎?朱鄞褶恥笑。“母后,兒臣還以爲事實面前都是講證據的,倒是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是憑良心了!母后是一國之母,處事可一定要公正呢!”
“不過兒臣也知道,太子和華妃本來就是兩情相悅的,奈何當初母后你一意孤行,棒打鴛鴦,這才引得他們只得換種方式再續前緣。這也算不得是他們的過錯,讓母后懲罰他們,怕確實是爲難了母后了。”朱鄞褶嘖嘖搖頭。
“父皇,兒臣錯怪景軒,是兒臣的不是,兒臣認罪。可太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還請父皇還百姓一個公道!”朱鄞褶望着明德宗的眼眸裡多了一絲陰暗和壓迫。
朱鄞褶的意思很明確,要趕他走,沒問題,先把朱鄞祁處理了。反正嘛。要死也得拖個墊背的!
“都住嘴!朕今日早朝時就已說過,這件事情到此爲止,誰也不許再提。老二你惹的麻煩夠多了,給朕管好你的嘴!皇后你也是,誰再敢糾纏此事,朕一概重懲不怠!”明德宗低喝一聲,對重提朱鄞祁和姬文華的事感到十分不耐。
說到底都是皇家的醜聞,現在也不是處理朱鄞褶的時候。番族議和就在眼前,朱鄞褶是平番的主要功臣,這個時候將他逐出京城,只會讓外邦恥笑大明之餘,還會給人有機可趁。 內憂已經夠頭疼了,實在沒有必要再添外患。
明德宗又伸手招過景軒。“景軒,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朕相信經此一事,你必然會更加堅強。”對於景軒,明德宗心中也有虧欠,他也想替景軒討回公道,可有時候,有些公道卻是隻有意會不可言傳的!
景軒點點頭,“皇爺爺,景軒明白!”景軒不傻,他也知道這件事情就此了結是最好的。
“皇爺爺,景軒有一事想徵求皇爺爺的意見。”景軒轉念想了想,還是決定將他的打算告訴明德宗。
“什麼事,說吧!”明德宗笑米米地望着景軒,對這個識大體的皇孫十分滿意。
“皇爺爺,今日景軒原本該隨謝將軍一道出徵邊關的,而今雖然有所延誤,不過景軒認爲,景軒還是應該儘快趕上大部隊爲好!不知皇爺爺意下如何?”景軒滿懷期待地望着明德宗。
景軒的請求有些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明德宗沒有拒絕的理由。“景軒,倘若你已經想好了,那麼便去做吧!”
“是,多謝皇爺爺成全!”景軒興奮地行禮。
朱鄞禎打算送景軒出征的本意是想避開朱鄞褶帶來的傷害,不過最終避無可避,眼下景軒該承受的不該承受的,都已經受了,其實現在出徵不出徵已經並無多大意義了。不過景軒欣喜的眼眸告訴明德宗,馳騁沙場,遠走邊關,對景軒來說,絕不是避難,而是他嚮往的人生!
姬皇后卻是皺起了眉頭。“景軒,這天寒地凍的,你這是何苦呢?你真想去軍營見識歷練,又何不等到來年穿暖花開呢?”姬皇后不願意景軒此時遠走邊關,一來是捨不得景軒吃苦,更重要的是害怕明德宗突然倒下,景軒會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
“皇后,景軒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們應該支持纔對!”明德宗不知姬皇后已經得知他的真實病情,只當姬皇后是婦人之心,純粹捨不得景軒。
姬皇后似嗔似怨地望了明德宗一眼。“支持也該分時候!這馬上要到新年了,皇上不怕冷清,臣妾卻是害怕得很。而今又是沐妃過府得第一年,皇上何不讓他們一家過個團圓年?景軒,聽皇奶奶的,待過了來年春天再去好嗎?”
姬皇后眼眸裡閃爍着莫名的期盼和憂傷,景軒雖然讀不懂其中的意思,卻無法開口拒絕姬皇后。“皇奶奶,容景軒再想想好嗎?”
姬皇后欣慰地點頭,“自然可以!皇奶奶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妥協就代表了答應。姬皇后十分欣慰。
“那就由景軒自己決定吧!”明德宗也不強求,給予景軒絕對的自主。
朱鄞褶看着祖孫三人其樂融融的模樣,用力捏緊了拳頭。他們要是以爲這件事情就這麼結束了,未免也太樂觀了些!
朱鄞褶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端着酒杯就朝景軒走了過去。“景軒,上次是二皇叔不好,誤會了你,還搞砸了你的生日宴,二皇叔向你賠罪了!”說着便仰頭喝乾了杯中酒。
朱鄞褶的道歉來得太過突然,景軒有些措手不及,一時不知該如何應該,只有侷促地站起身來,結結巴巴地回到。“二……二皇叔言……言重了……”
坦白說,朱鄞褶的靠近,令景軒十分害怕。他現在已經十分清楚,朱鄞褶對自己來說,有多麼危險!。
朱鄞褶將景軒眼裡的慌亂看得清清楚楚,他暗暗冷笑一聲,伸手搭上了景軒的肩膀。“景軒,你不怪罪二皇叔就好!你放心,欠你的生辰禮物,改天二皇叔一定雙倍補上!”
朱鄞褶的手搭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景軒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聽到朱鄞褶這句意味深長的話,景軒更是覺得一陣腿軟。朱鄞禎和沈夢璐不在身邊,景軒總歸覺得少了幾分底氣。
“二……二皇叔,不……不用了……你太……太客氣了……”朱鄞褶的禮物,景軒是再也不敢收的了。
景軒越害怕,朱鄞褶越受用。他索姓狀似親暱地一把圈住了景軒的脖子。“用的,怎麼能不用呢?景軒你不用跟二皇叔客氣,改天二皇叔一定親自將大禮奉上。”
滿滿的惡意襲來,景軒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敏感地察覺到朱鄞褶的手指搭上了他的頸動脈。
朱鄞禎和沈夢璐到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朱鄞褶扣着景軒的這一幕。朱鄞禎眼眸一沉,剛想開口,卻被沈夢璐拉住了手。
“恭王爺的大禮,景軒怕是無福消受了。”就在景軒不知所措的時候,沈夢璐清冷的嗓音在門口響起。
“母妃,父王!”景軒眼眸一亮,求救似地望向了來人。
沈夢璐眼眸微收,上前幾步拉住了景軒的手,嗔怪到。“景軒,難道你忘了你手臂上的傷還沒好,與恭王爺這樣親近,就不怕壓到了傷口?”
沈夢璐身上獨有的馨香隨着沈夢璐的靠近飄進朱鄞褶的鼻翼。朱鄞褶有片刻怔愣,並未鬆手放開景軒。
“恭王爺,仔細景軒的手臂,你壓着他了。”沈夢璐的嗓音越發冷了。
朱鄞褶鬆開了自己的手臂,似笑非笑地望着沈夢璐。“四弟妹,怎地吃了火藥一般?”指桑罵槐呢,不是!
“要是恭王爺的兒子受到威脅,想必恭王爺的反應跟本宮的不會相差太多。”沈夢璐的口氣很衝,言語之間全是對朱鄞褶的不滿和景軒的維護。
“四弟妹這話說的,彷彿爲兄是毒蛇猛獸似的。”朱鄞褶有些訕笑。兒子?這沈夢璐可真敢說!
“不然你以爲你是什麼?和藹可親的長輩嗎?”沈夢璐嘲諷地瞥了朱鄞褶一眼,將景軒護到自己身後。“恭王爺,景軒手臂上的傷就是拜你所賜,請恕本宮實在沒法當你是和氣人。”
沈夢璐絲毫沒有掩飾她的不悅和憤怒,剛剛朱鄞褶那個動作,簡直想要隨時扭斷景軒的脖子一般。
沈夢璐轉頭不悅地瞪了景軒一眼,大聲埋怨到。“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痛了!真是欠!”
沈夢璐這是赤果果的指桑罵槐!朱鄞褶的臉上有烏雲開始雲集。“四弟妹,爲兄只是好心想補送禮物給景軒而已。”
“免了,敬謝不敏!”沈夢璐一臉嫌棄。“景軒需要的東西,咱們沐王府應有盡有,就不勞恭王爺操心了。”沈夢璐說着拖着景軒就往另一邊走去。
朱鄞褶任由沈夢璐和景軒擦身而過,嘴角的冷笑倒是越發令人捉摸不透起來了。沈夢璐,不要太自信。你就算能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來,也不及他爲景軒重新準備的禮物來得驚喜,來得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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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鄞禎和沈夢璐的到來,打破了原本沉悶的氣氛。衆人又閒聊了一會兒,宴會這才散去。
送走了朱鄞禎和沈夢璐一家三口,朱鄞祁喚住了朱鄞褶。“你到底想怎麼樣?”
朱鄞褶轉頭盯着朱鄞祁清瘦的臉,“我可是什麼都沒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怎麼,太子這是也要爲景軒打抱不平嗎?”
他想怎麼樣?這句話從朱鄞祁口中說出來,讓朱鄞褶覺得十分諷刺。難道朱鄞祁到現在還不明白他想怎麼樣嗎?
“景軒是無辜的。我不希望你繼續傷害他。”朱鄞祁從來沒有覺得朱鄞褶如此陌生過。
“母債子償,天經地義!”朱鄞褶壓根沒將朱鄞祁的話聽到耳裡。“你這麼有空替別人的兒子着想,不如先想想怎麼辦你自己的事吧!”朱鄞祁和華妃*的事,朱鄞褶一定是會好好利用的。
朱鄞祁皺起了眉頭,“老二,你似乎很恨我,爲什麼?”朱鄞祁以前一直以爲朱鄞褶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打擊報復朱鄞禎,可朱鄞祁最近卻越來越發現,朱鄞褶真正要對付的是他。
可是爲什麼?他們當初明明是那麼親密無間的兄弟!
朱鄞褶垂下了眼瞼,朱鄞祁到現在還在問他爲什麼,不覺得太可笑嗎?
他恨朱鄞祁,因爲他深愛的女人卻對朱鄞祁死心塌地!他恨朱鄞祁,因爲他霸佔了他心愛的尉妘妗卻沒有善待她!他恨朱鄞祁,因爲他心愛的姬文華親手殺死了他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