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憔悴嗎?”江帆看着薛陽說道:“不要以爲你今天穿得很青春很陽光就嫌我老氣橫秋了,不過,我現在跟你站起一起,怎麼感覺咱倆像兩代人啊?”
“去你的,少佔我便宜。
江帆說:“你今天的確很顯年輕。不信讓這位姑娘說,我們倆像不像兩代人?”
女服務員笑着不說話。
薛陽說:“我拿什麼跟你比啊,你是才子,才高八斗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姑娘,你可不知道,當年他從校園這麼一走,立馬在他的身後,就排起長龍。”
女服務員說:“排長龍幹嘛?”
“女同學,追求者!”
“哈哈。別聽他胡謅,快點菜吧,我可是餓了。”
薛陽最後又點了一道譚家菜有名的菜品黃扒魚翅,合上菜譜,交給了服務員。
服務員按照程序規定,把薛陽點的菜,重新給他報了一遍,得到薛陽的確認後,才轉身出去。
江帆聽完菜譜,瞪着眼問道:“你發什麼神經啊,就咱倆,點那麼好的菜?”
薛陽說:“別驚訝,這次不用你買單。”
每次吃飯,都是江帆買單,因爲江帆畢竟掌管着一個縣的財政大權,有的時候,薛陽個人有事,江帆也會幫忙,畢竟,一頓餐費,對於一個市長來說還是好解決的。
江帆聽薛陽說這頓餐費不用自己管,就說道:“怎麼,你真是下海了?是不是消失的這些日子賺了大錢了?”
薛陽低頭喝了一口茶說道:“下海的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做,可能下去就上不來淹死了。我最近工作有變動,所以,這頓酒,也算是我在北京工作期間最後的晚餐。”
江帆笑了,說道:“是不是要出去任職?”
薛陽說:“是出去,但不是任職。”
江帆見薛陽不是開玩笑,表情也就認真起來。
薛陽說:“我服務的領導要出去,他前些日子徵求我的意見,我考慮後決定跟他一起走,最近這段時間之所以沒有跟你聯繫,就是在辦調動的事。”
“哦?去哪個省?”
“祖國邊陲,最西部。”
“什麼職務?”
“副書記。”
“你呢?”
“提半格,暫時給他當秘書。”
江帆點頭說道:“如果要是爲了這半格你到是沒有必要出去,但是爲了將來的發展,還是出去的好。”
薛陽說:“不瞞你說,我在單位是最沒有成色的人了,我也想通了,我不怪單位領導沒長着一雙慧眼,沒有發現我,是因爲我這幾年的確因爲感情的事有些打不起精神,心灰意冷,遊手好閒了好幾年,不小了,玩不起了,前階段我剃了光頭,從剃光頭那天開始,我決定從頭來。”
服務員開始給他們上菜,上酒。
薛陽起身,給江帆倒滿了酒,說道:“我跟領導也表示了,我說我現在是三光,口袋的錢光了,除去留給父母一筆錢外,我一分不剩,全花光;腦袋的頭髮光了,另一光就是光棍一人。所以,我義無反顧,無牽無掛,跟着領導一路向前!”
江帆端起酒杯,說道:“薛陽,我佩服你,佩服你從頭再來的勇氣,我敬你。所有祝願的話都在這裡。”說着,幹了第一杯 。然後又倒滿了第二杯,說道:“第二杯酒,是我江帆對你所有的祝願,希望你的腦袋長出頭髮,口袋鼓起來,官越做越大。”說着,又幹了。他接着又倒了第三杯,說道:“第三杯酒,是祝願你到了新的地方,儘快成個家,那麼遠的地方,沒有女人疼不行。”
說到這裡,江帆也有些激動,跟薛陽碰了一下杯,又幹了。
薛陽說:“我不準備在外地成家,什麼時候回北京,我什麼時候就成家,那就是真的回來了。”
“哎,也是情種一個啊!”江帆嘆了一口氣,給薛陽夾了一隻蝦,自己也夾了一個。
薛陽搖搖頭,低聲唱了一句:“都說那有情人,皆成眷屬,爲什麼銀河岸隔斷雙星,雖有靈犀一點通,卻落得勞燕分飛,各西東,勞燕分飛各西東……”
“嘿嘿嘿,你沒事吧?”他沒想到薛陽這麼傷感,其實,江帆又何嘗不是這樣,想想明天,自己的命運指不定會怎麼樣呢,本來自己也是愁腸百轉,所以,他就更不想看到薛陽傷感了。
薛陽端着杯,叫了一聲:“哥。”
江帆一激靈,說道:“你怎麼這麼肉麻了,我都打冷戰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薛陽笑了,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比我大八個月,我們都不年輕了,你就讓我傷感一次吧,說起來,我們今年有三十七歲了,一出溜就四十了,四十的男人還傷感,還一事無成,其實是很失敗的事,我爭取把所以的失敗和傷感,都留在今天,一點都不帶到明天,我希望你也是。”說着,跟江帆碰了一下杯。
江帆只好陪着他也幹了。
薛陽繼續哼着:“恨悠悠,怨悠悠,人間最苦是情種,一步步追不回那離人影,一聲聲訴不盡未了情……”
江帆說:“好了好了,你別獨自悲傷了。”
薛陽說:“說真的,我不悲傷,是你剛纔突然說起情種兩個字,我纔想起這首歌,我昨天陪領導去吃飯,也是友人請他,給他踐行,這是一個女子在包廂唱給他的歌,我回去睡不着,反覆聽,就會了,現在正處於會唱的興奮期,所以也就不由自主地哼哼開了。”
江帆苦笑了一下,說道:“有句話說得好,生於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呵呵,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張愛玲說的。”薛陽說道。
江帆笑了,又向他伸出了酒杯。
薛陽突然說道:“對了,你有什麼打算?”
江帆本不想跟薛陽說自己的事,但是他問到,也就把錦安組織部給他打電話讓他明天回去一趟的事說了。
薛陽想了想說:“你也要有我敢於打破罈罈罐罐的勇氣和想法,俗話說,人挪活,樹挪死,幹嘛在他一棵樹上吊死,我發現,你比我還迂腐,這年頭,沒有詩人了,詩人都死了,只有鬥士賭徒野心家陰謀家!”
江帆往門口看了一眼,起身,把房門關嚴,說道:“好了,別逮着什麼說什麼,你現在儘管三光了,說話還是要注意影響的。”
薛陽也自知說話太隨意了,就吐了一下舌頭,說道:“最後一次。”
江帆笑了,說道:“當然,咱們弟兄在一起你儘管說,有什麼牢騷都可以說出來。”
薛陽說:“我今天上午上班的時候,聽說今年支邊任務很重,連內蒙都有名額,我當時就想到你了,如果在這裡不順心,暫時迴避一下也好,按照規定,支邊的幹部是可以就地提半格的,我記得上次就跟你說過。”
江帆長出了一口氣,說道:“我看看明天是什麼結果吧。”
薛陽理解江帆話的意思,就說:“人間最苦的是情種,其實,只要你好了,你的那個她自然也就好了。”
江帆笑了,說道:“還是說你吧,我的事目前還是未知,而你的事是已知了。你們頭去的時候,是不是要培訓呀,比如民族政策方面的?”
“當然,我這段時間沒幹別的,都在研究這方面的政策。”
“你預計能在那邊呆幾年?”
“無所謂,反正我是三光了,待幾年都無所謂,領導回我就回,領導不回我也不回。我決定,抱定領導大腿了。”薛陽衝他扮了一個鬼臉。
是啊,在官場中,就是要善於抱粗腿,只有善於借勢的人,才能實現升遷的夢,事實上,作爲領導的秘書,想不抱粗腿都難,秘書和領導的關係是息息相關的,從此,薛陽的命運,也就綁在了這位出任邊遠少數民族自治區的副書記身上了。
第二天,江帆準時趕到錦安市委常委樓。他兩手空空,連筆和本都沒帶,已經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
當工作人員把他領到一個小會議室的時候,組織部部長劉季青和一位副部長已經在房間裡等他了,這位副部長江帆認識,前些日子,他去北京,在亢州歇腳,江帆和王家棟還陪他吃飯,也就是送走這位副部長後,才發生了金盾賓館袁小姶給他下藥的那件事。
這個時刻,作爲江帆,是不能跟任何人套近乎的,他禮貌地跟他們打過招呼,就坐在了他們倆人的對面。
劉季青和這位副部長表情嚴肅,談話直奔主題,沒有任何的鋪墊。
劉季青說道:“江帆同志,市委常委會昨天下午研究決定,你不再擔任亢州市市長,調錦安市統計局任廳黨組書記,局長一職的任命,還要履行完法律程序才生效。你還有什麼意見嗎?”
江帆還在繼續往下聽,可是劉季青只用了不到十秒鐘的時間,就宣佈完對他的任免決命,半天,他才用懷疑的口氣問道:“完了?”
劉季青說:“完了。”
江帆看着劉季青,劉季青面無表情,又看看那位副部長,那位副部長低頭在本上寫着什麼。可能,他們見慣了這種場合,見慣了底層官員的大起大落的官場人生,有多少人,都是在他們這十秒不到的時間裡命運即刻發生了改變。當初自己當代市長的時候,也是用了十秒不到就宣佈了他是亢州的代市長,只是,當時在場的有分管組織工作的副書記謝長友,那個時候,他記得部長劉季青的表情不是這麼漠然冷酷,是不是對於不得勢的官員,他們都是這樣一幅模樣?
江帆知道他們是在例行公事,這一刻是嚴肅的,但他還是笑了一下,問道:“這是和我談話呢,還是向我發通知呢?”
劉季青怔了一下,隨後正色說道:“談話也就等於通知吧。”
江帆又笑了一下,很灑脫地將雙手放在桌上,說道:“如果僅僅是通知,還有必要非讓我跟黨校請假,起了個大早,跑兩百多公里的路嗎?電話裡直接告訴我一聲不就行了嗎?最起碼我錯過了一堂內容生動的課,還浪費了公家的汽油和高速公路費。”
劉季青的表情依然嚴肅,但是語氣稍微緩了一些,說道:“江帆同志,你有什麼想不通的地方,有什麼想法,可以跟組織說嘛!”
江帆又笑了一下,平靜地說道:“您剛纔都承認,這是在通知我,我還有說的必要嗎?我只想問,調整我職務的理由難道不應該向我交待幾句嗎?我已在市長的崗位上工作了四個年頭了,對我的工作不應該有個評價麼?即使組織上給我留着面子,對我存在的問題乃至錯誤不想直截了當地提出批評,可不可以指出我今後在哪些方面應注意什麼?統計局的門口在哪我都不知道,組織上不應該向我介紹一些這個單位的情況嗎?您就這麼一句‘完了’,就把我打發了,呵呵,我心裡的確有些沒底。”
江帆這一通不軟不硬的話說完,會議室裡就是一陣可怕的沉默。
劉季青低下頭,翻着筆記本,那位副部長似乎還在本上寫着什麼,兩位部長一言不發。
江帆十分佩服他們這種多年修煉的“冷靜”和“深沉”,同時,心裡對這種不近人情的冷酷厭惡到了極點,他只想拍案而起,但是,他使勁地攥着手掌,狠勁地掐着自己,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半晌,劉季青才擡起頭,看着他,說道:“江帆同志,你知道,這是組織上的決定,,我們也奉命行事……”
江帆笑了,說道:“所以,我這番話也是對組織說的,並不是對你們兩位領導個人說的,您不是開會的時候常常說,組織部就是你們的家,有事找孃家,既然我今天回到了孃家,所以一時興起,就說了幾句只有對孃家人才能說的話,跟外人,我是不會說的,這點組織紀律性還是有的。”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沉默中,江帆料定他們什麼都不會說了,就平靜地說:“我不難爲兩位領導了,作爲一個在高中時期就入黨的我來說,掐指算也有二十年的黨齡了,在職位變動這個問題上我知道應該怎麼做。最後表個態:服從組織決定,在新的工作崗位上,盡心盡力地工作,做好統計局的工作。”
“這也是組織上希望的。”劉季青忙說道。
江帆鄭重地說道:“絕不辜負組織對我的希望!”
劉季青說:“你有時間的話就先辦交接,等學習期滿後,直接上任。”
江帆說道:“我用不着辦交接,頭上黨校走的時候,已經把一切該交接的提前交接了,所有的工作都已經跟韓冰書記彙報完畢。”
劉季青看着他愣了那麼一會,目光復雜。
江帆又說道:“我能不能跟組織提個要求。”
“請講。”
“從我到亢州掛職,到任市長,有六年多的時間,既然組織不對我的工作進行評判,那麼,請求組織對我進行離職審計。”
“哦?爲什麼?”
江帆笑了一下,說道:“不爲什麼,只想對自己有個交代,對亢州人民有個交代。”
劉季青說:“好,我會把你這個要求彙報給組織。”
“好的,感謝組織對我的栽培。”江帆站了起來,跟他們倆人禮貌地握手,然後大步走出這間小會議室。他剛走出來,就聽見劉季青在後面叫了他一聲:“江帆。”
江帆站住了,回頭看着他。
劉季青小聲說道:“翟書記就在辦公室。”
江帆笑笑,沒說話,繼續往前走去。當經過翟炳德辦公室的時候,他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見翟炳德辦公室的門沒關死,留了一條縫,他在心裡冷笑了一聲,目不斜視,大步走了過去。
當劉季青拿着筆記本,坐在翟炳德辦公桌前的沙發上時,翟炳德沒有擡頭,說道:“談完了?”
劉季青說:“完了。”
“怎麼樣?”
“服從組織決定,感謝組織對他多年的栽培。”
“沒了。”
“沒了。不過他也有明顯的怨氣。”
翟炳德擡起頭,看着劉季青,生氣地說道:“他有什麼怨氣?”
於是,劉季青就將江帆的話原原本本地跟翟炳德彙報了一遍,當翟炳德聽說江帆要求對自己進行離職審計的時候,一拍桌子說道:“狂妄!他覺着自己是個好官清官,想清清白白地離開亢州,沒門,我就不給他審計!”
劉季青說道:“我到是有跟您不同的想法。”
“什麼想法?!”翟炳德怒氣衝衝地問道。
劉季青說道:“既然江帆自己提出離職審計,我看這很好,可以當做制度定下來,這樣既能加強廉政建設,也對我們的幹部有個約束,作爲我們組織工作中的一項內容來抓,我早就有這個想法,只是沒有機會跟您彙報。”
“好啊,你這個想法好,我批准!但就是不給他做審計,從他開始,這個當做一項制度執行!”翟炳德大聲說道。
劉季青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江帆是自己開車來的,路過亢州時,他把小許放在亢州服務區,小許就搭服務區工作人員的車回去了。
出了錦安,在頭上高速路時,江帆把車停在路邊,他掏出電話,先給曹南打了一個,告訴了曹南,曹南沒有感到吃驚,看來他已經聽說了。江帆說:“我跟上級申請了離職審計,估計審計組很快就會來,到時你幫助一下就行了。另外,就是小許,你讓他回公安局上班吧。”
當時決定小許去向的時候,江帆主張讓他到公安局看守所上班,王家棟卻建議讓小許去刑警一隊,也就是市區一中隊,任副隊長。王家棟的理論是,陳樂和小許都屬於自己人,這樣的力量不應扎堆放在一起,要分散開來,江帆完全同意。
曹南一一應着,最後說:“您什麼時候回來?”
江帆苦笑了一下,說道:“看情況吧。”
曹南又說:“我這裡您不用擔心,我是說,您不回來處理一些自己的事情……”
江帆明白曹南話的意思,他說:“我沒什麼需要處理的,辦公室和宿舍你們上次不是都幫我收拾清了嗎,到時新市長來了,你把鑰匙給他就行。”
“您怎麼也得回來安慰一下我們大家吧……”曹南說道。
江帆說:“過幾天吧,我一會給韓冰書記打個電話,跟他溝通一下。”
江帆掛了曹南的電話後,心裡五味雜陳,不是滋味……其實,該辦的事,他的確提前都辦清了,自從知道他要去黨校學習後,他就有了這種預感,抓緊把一些事情處理了。要說還有放心不下的事,那就是丁一……
先不去想她,先給韓冰打電話。
江帆穩了穩心神,把電話打到了韓冰辦公室,韓冰很快就接通了,江帆說道:“韓書記,我是江帆。”
韓冰一聽,熱情地說道:“江市長,你好,你好,學習得怎麼樣?”
江帆笑了一下,說道:“我剛從錦安回來,現正在高速路上,因爲下午還有重要的課程,所以我今天就不回去了。”
“哦。”
“韓書記,關於我工作變動的事,您知道了吧。”
“是啊,知道了,知道了,祝賀你啊江市長,祝賀你榮升。”
江帆笑了,在別人眼裡,儘管他屬於平級調動,但卻是單位一把手了,從理論上說是升了。但是,誰都知道,一個市長和一個部門的局長的區別,古話說得好,寧管千軍,不管一會,會,就是現在的部門。一個大權在握的市長,是管理一個地方行政事務的長官,而局長,只是一個部門的長官,而且統計局是實實在在的清水衙門,江帆去那裡任職,實屬明升暗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