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張三一家人分手時,張三告訴黃夢樑,沿着這條通衢青石板大道走,不會岔道的,往前走二十多裡是李家場,再穿過一條叫夾馬溝的山澗,走小半天就到了銅鑼鎮,他今晚可以在銅鑼鎮住宿。至於黑巖山,張三隻聽說過,就是跟這條大道走,但究竟有多遠的路程他也說不準,總之很遠就是。
黃夢樑跟在一支去銅鑼鎮的馬幫後面,在青石板道上,踏步而行,一路農田房舍,絡繹旅客,倒不感覺寂寞。
走了半日,快到晌午時,黃夢樑瞧見路邊石頭上坐着位老婆婆。老婆婆低着頭,身邊放一隻竹籃,好像在歇腳。
馬幫隊伍依次從她身邊經過,沒一人扭頭正眼瞧她。這會天色忽然轉暗,似要颳風下雨,得趁未變天時多走一程。其實這也正常,又不是美女,行走趕路之人,哪有心思去注意路邊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婆。但也有不正常的地方,如果有哪一位趕馬人回頭瞅瞅,說不定就能看見那老婆子榆樹皮臉上,偶露的一瞥詭異的笑容。
黃夢樑起初沒有在意,他本已走過,倏地,腦後轉來一聲呻吟,方纔意識到老婆婆在犯病身上哪兒不舒服。
這黃夢樑一慣熱心熱腸,倒回幾步,問怎麼啦——原來,老婆婆走親戚回家,不小心蹩了腳踝,無甚大礙,就是一動就痛,行走不得。詢問後,老婆婆告訴黃夢樑,她家就在不遠處,家裡有兒子兒媳孫子孫女一大家子人,本想請路過的鄉鄰帶信叫兒子來接她回去,偏巧一時無熟人過路,要不請這位年輕人幫忙捎個話?
黃夢樑聽了說:“不用了,我揹你老人家回家,反正就走這條道,順路。”
老婆婆自然感激不盡,口中羅裡羅嗦說了一大堆道謝的好話。
沿着青石板道走了半里路,就是一處岔路口。左邊一條是青石大道,右邊一條是生滿荒草的坎坷小路。老婆婆說,她家就從那條小路走。黃夢樑一點沒猶豫,揹着老婆婆離開青石板大道,徑直去了她家。
又行半里,前邊是片濃密茂盛的松柏樹林。老婆婆告訴黃夢樑,她家就在松柏樹林裡面。果然,走進樹林不久,一座深宅大院出現在眼前。
這戶人家好氣派喲。那座深宅大院三進三出,青磚灰瓦,飛檐高牆,朝門樓楣上還書有四個金描大字:南侯世家。沒想到這位不起眼的老婆婆的家,竟是一戶豪門仕族。
到了大門,屋裡跑出男男女女幾個人來,好像他們十分懼怕這雞皮皺臉的老婆婆,口中叫道:“太婆回來了!”卻沒一人近前來攙扶她老人家。
老太婆也不爲意,從黃夢樑背上下來,一瘸一拐走了幾步,那些人才急忙扶住老人。
老婆婆回頭對黃夢樑說:“年輕人,勞累你了,來家喝口水——你也別急着走,你看天就要下雨了,等雨過天青時再走不遲嘛。”
天色果然昏暗得緊,看看有場雷雨將至,黃夢樑真要這會離開,註定被淋成落湯雞不可。於是,黃夢樑便跟着老婆婆進了大院。
來至大屋廳堂,老婆婆被安置在正中太師椅坐下,她又吩咐黃夢樑坐在她旁邊。那些男男女女便立刻退下走開。一會,來了位中年漢子,穿綢履靴,好生富態闊氣。老婆婆說,這就是她兒子南弧,早幾年在成都府當官差,現在辭官回鄉,給孃親盡孝。
南弧果然孝道,瞧剛纔那衆多的女傭男僕,他不使喚,自己親自沏了兩杯熱茶,端給老婆婆和黃夢樑。黃夢樑啜茶品茗,聽老婆婆嘮家常,眼睛打量這堂屋大廳。
堂屋大廳地鋪水磨青磚,兩廂鏤雕柏料隔牆,八仙桌,太師椅,水墨畫,大青瓷,富貴中透着書香,書香裡彌散仕味。
老婆婆見黃夢樑一臉的驚訝,解釋說:“我先賢南柯曾祖,曾是乾隆五十六年的解元,官居從二品告老還鄉,在家鄉這處山彎修了這座大院,我們南家子孫一直居住至今。所以,附近的人都叫我們這兒南侯灣。”
又說,今天不是你這位熱心腸的小黃兄弟幫我,說不定這會還在雨水裡被澆成落湯雞哩!老婆婆說着話,天上真的下起“嘩嘩”大雨來。
黃夢樑連稱不謝不謝,舉手之勞,對中年漢子說:“南弧大哥,看看你孃親腳踝要緊不要緊!要是還痛,是不是應該去請大夫來瞧瞧?”
老婆婆搖搖手說:“不礙事,已經好了——南弧,你去吩咐廚房多弄幾個菜,把西廂房騰一間出來,天下雨了,讓小黃兄弟住一晚再走。對了,還有件事,你告訴管家胡老七到門外去,把關帝廟那兩個討厭鬼給我哄走!看見我老太婆了,還不給面子?告訴它們,想投胎快點去攆那支該死的馬幫,不許打擾我南家的客人!”
老婆婆一番話話中有話,透着詭譎蹊蹺。遺憾的是黃夢樑年少人輕,未經世面,卻聽不出來,也就是稀裡糊塗過去了。
“呵呵,人不留客天留客,小黃兄弟就在我老太婆這兒吃個便飯,將就住一晚上。以後你再來我南家,就對門房說你是南家戚氏的客人,戚氏就是我老婆子,他們不敢不聽我的。”老婆婆笑容可掬,還說,“你跟我南家有緣份喲,不是幹着一道隔閡,真想留你做我們南家的孫女婿——唉,可惜只有一夜的情緣,真是冤孽喲!”
一會,就在這堂屋大廳,治辦了一桌豐盛的筵席,雞鴨魚肉,蔬菜果品,碟盤碗盆擺滿一大桌。陪黃夢樑吃飯,依舊是老婆婆和她兒子南弧,再無他人。面對一大桌美味佳餚,就三個人吃也未免太浪費了一點。
老婆婆好像猜透了黃夢樑的心思,微笑說:“這是我家祖傳的家規,家眷女人是不得拋頭露面與陌生男子打交道的。照說,我老婆子也得帶頭遵家訓,只是我南家人丁不旺,就兒子南弧一脈香火。他一人陪你,實在不是待客之道,反正我老婆子年歲一大把,也就顧不得廉恥了,何況我還是你這年輕人揹回家的嘛。”
老太婆一番隨意談吐,無不透着書香門第之氣,顯見官宦世家之態,令黃夢樑好不心生敬仰。心想,自己今天運氣太好了,從張三家出門半日,就碰上位面和心善的貴人老婆婆,請他吃飯不說,還留下住宿。一時高興,又架不住老婆婆勸酒,不覺喝了兩杯。
黃夢樑是不能喝酒的,一喝就醉,就身子發熱,而且極易亂性。當然,此時的黃夢樑並不知道自己身體有這個忌諱。
兩酒下肚後,黃夢樑就開始迷迷瞪瞪,身子燥熱,下邊那話兒也着勁不聽使喚。正糊塗難受時,恍惚聽老婆婆在說:“南弧,把他扶到西廂房去,我那孫女茱鵑前世欠他人情,結了一夜情緣今世來還,就讓他們同房一晚,等雷雨過了,就送他走吧……”
又聽那南弧憂慮地說:“母親,這黃夢樑身體內有顆蛟珠,除了我與母親,閤家人衆皆不敢與他接近,我擔心茱鵑能不能與他合衾?”
“不礙事,一晚上茱鵑這妮子承受得住,就是吃點苦頭她也得受,不留住黃夢樑我們全家恐怕都要遭雷殛,過不了今天這生死關吶!”
一邊犯暈難受的黃夢樑,聽老婆婆與南弧大哥的對話,越聽越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