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貴,你說咋辦?”
何金貴說:“還能咋辦?別的村子我不管,誰敢踏進黑石山胡鬧,我何金貴第一個跟他沒完。去他孃的鳥政策!”
村民們再一次的苦難激起了兩個人心中的無限憤慨,他們都是血性漢子,都有一顆善良的心。
他們都是吃黑石山的米喝黑石山的水長大的,黑石山就是他們的根,誰動了他們的根,就跟誰沒完!
大牛說:“現在李小林一手遮天,我害怕他會把村裡越搞越遭。”
金貴說:“不是害怕,是一定會越搞越遭,但是誰也沒有辦法。計劃生育是國策,但不是這樣的搞法,應該循序漸進。大運動來臨的時候,不是一兩個人能夠抵抗的。這麼一搞,不久的將來,大量的民心就會失去,這是胡鬧!”
這次運動又讓金貴想起了當初的文革,那是一個很多人發了昏的年代。那是一個是非顛倒黑白混淆的年代。分明也是個爭權奪利,讓全國人民捲入漩渦的年代。歷史終將會對那個年代做出一個正確評判。
可是在那個年代受苦難的人們,誰爲他們的災難買單?
現在的計劃生育又是這樣,這麼瞎搞下去,啥時候是個頭啊?
現在何金貴又感到了後悔,後悔自己修了那條幸福路。
如果不是他把大路修通,黑石村根本不會引起外面人的注意,鄉里的工作組想進也進不來。村民們根本不會陷入萬劫不復的苦難中。
李大牛走後,金貴狠狠扇了自己兩個耳刮子,只罵自己不是個東西,難道他真的挖斷了黑石山的龍脈?
我爲什麼要修這條路啊?當初的黑石村可是一個世外桃源,數百年人們都過着衣食無憂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民風淳樸。可是看看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
先是一場大運動轟轟烈烈橫掃了這一代的村落,自己的爺爺跟奶奶也被捲進了進來,而且雙雙慘死。
然後是大旱災,大雹災,大地震,接着又是狼災,還沒有喘過氣來呢,大疾病又來了。
四災一劫奪取了上百人的性命,黑石村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黑石村根本不該跟世界接軌啊。被劉先生說對了,外面的人太邪惡,大路修通,村民們不是跟着他何金貴走向幸福,反而把他們領進了一次又一次的苦難。
何金貴的心裡懊惱不已,糾結不已,也悔恨不已。
這時候,桂蘭挺着大肚子進來了,看到丈夫淚流滿面的樣子,女人嚇了一跳:“金貴,你咋了?哭啥?”
何金貴一下抱住了桂蘭放聲大哭:“桂蘭,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這個家,我是個罪人啊。”
桂蘭不知道發生了啥事,趕緊問:“金貴,到底啥事?俺是你女人,俺跟你一起擔起,你說啊。”
金貴說:“桂蘭,孩子……孩子恐怕保不住了,咱們必須流掉,”
“啊?流掉?金貴……俺不!”桂蘭一下子放開了金貴,向後退了兩步,傻愣愣看着男人。
金貴說:“不流掉不行啊,我是支書,我必
須要做個表率,妮子……保不住了。”
桂蘭忽然抱住了金貴哇哇哭了:“金貴,這是咱們的骨肉啊,那可是一條生命,就是殺了俺,俺也要留住孩子的命,作孽啊!”
金貴說:“是作孽,天都在作孽,我們有什麼辦法?”
桂蘭說:“金貴,咱家不是有錢嗎?咱可以出錢,花多少錢都沒問題,咱罰的起……。”
何金貴忽然橫眉冷對,咬牙切齒說:“我寧可把孩子打掉!寧可斷子絕孫!寧可把錢扔進河裡打水漂,也不給他們!他們不是人,是禽獸,禽獸不如!”
第二天早上,桂蘭就被工作組的人帶走了,帶進醫院把孩子打掉。何金貴陪着她一塊去的。
那時候桂蘭肚子裡的孩子已經有了心跳,都五個月了,被人強制流產.
孩子流下來的時候四肢健全,五官都發育成型,是個女嬰,死胎,催產針催下來的。
看到孩子的第一眼,桂蘭流下了眼淚,何金貴的心裡也不是個滋味。
女人躺在病牀上,趴在男人懷裡放聲大哭,泣不成聲:“金貴,上天既然把她賜給了我們,這個世界就應該有她生存的空間,這是命啊,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沒有了。”
金貴拍着媳婦的肩膀安慰她:“算了,孩子跟我們無緣,是她命不好,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20年以後,當江西某地一位婦女被當地鄉政府強制流產,在全國鬧的沸沸揚揚的時候,外國人都感到驚奇,覺得我們的政策不可思議,其實在80年代後期,鄉下農村被人強制流產已經不是什麼稀罕事,稀鬆而又稀鬆,平常而又平常。
何金貴覺得窩囊極了,好像自己的親生女兒被人殺死一樣。窩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泄。
可他不得不這麼做,雖然他已經不再是大隊支書,可全村人都盯着他何金貴呢,他如果不做個表率出來,工作組的人就很難展開工作。
他相信計劃生育是百年大計,也相信上面這樣做有他的道理,可不是這樣的搞法啊?
這種搞法是慘無人道的,也是滅絕人倫的。更是一種斂財的藉口。
金貴憋着這口氣,就是丟掉女兒的生命,也決不能讓他們從黑石村白白拿走一分錢。
就在何金貴陪着桂蘭在鄉衛生院做流產手術的時候,黑石村又出事了。
這天早上金貴拉着桂蘭剛剛離開。工作隊的另一撥人就進了村子。
村裡的人可害怕工作隊進村了,跟害怕當初的鬼子進村一樣。
村口的地方老有人暗暗放哨,只要看到工作隊的車從路上開過來,大家立刻相互傳開。呼啦一下大街上就看不到人了,人人跑回家閉門上鎖,跟見到閻王一樣。
那個年代,一種恐懼和無奈在所有60後和70後的心裡留下了永遠抹不去的傷痛,也在他們的心裡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這是一種讓人戰慄的真理,儘管這真理是完全正確的,不容置疑的,可人們依然像遇到洪水猛獸一樣畏懼着這真理。
工作隊的人直奔大隊
部,不一會兒的功夫大喇叭就響了起來,又是恐嚇又是威逼。不交罰款,上面如何如何,不做手術上面如何如何,引起的後果你們自己負責,等等等。
這時候,大隊支書李小林就仰首挺胸,拄着柺杖顛顛的跑進大隊部跟工作隊的人握手,樣子親極了。
李小林自從當上村支書以後牛的不行,走路都是晃着膀子,十八米寬的大街都裝不下。
而且這小子沒事就在村裡轉悠,誰家超生,誰家早婚,誰家早孕,他摸得門清,就是誰家的狗身上有幾根毛他都清清楚楚。
晌午不到,小林就拉着工作隊的人開始挨家挨戶催繳罰款了。
可是他轉悠了半天,一個人也沒找到,因爲村裡的年輕人躲得躲逃得逃,差不多都逃乾淨了。
這些天那些交不起罰款逃走的人,房子被推倒了不少,剩下的都是孤寡老人和不懂事的毛孩子、
李小林犯難了,該咋辦呢?
最後他心生一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當事人走了,不是還有公公婆婆丈母孃嗎?可以從他們的身上下手,誰不交罰款,就拉着他們的家屬去遊街。
很快,那些計劃生育釘子戶的父母被集中起來,然後被工作隊的人趕上了一輛卡車。沿着黑石山的五個村子開始遊街示衆。
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掛着一個牌子,上面寫着:“計劃生育在逃犯家屬。”…………“逃避計劃生育,罪有應得”。
這沒有什麼可丟人的,很多人不在乎,掛上牌子以後在車上還嘻嘻哈哈的笑。
李二狗的媳婦素琴也在其中,素琴已經生過十多個孩子了,最小的兒子還不到十歲。
李二狗是個滿不在乎的人,他老婆素琴也是,反正罰錢沒有,要命一條,愛咋咋的。
工作隊的人拉着那些計劃生育在逃犯家屬遊街示衆,走遍了黑石山五個村子的大街小巷。
最後在上到幸福路的時候,汽車停止不前了。因爲一個人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那個人就是何金貴。
何金貴剛剛回家還不到十分鐘,他是回家幫着桂蘭拿行李的,當聽說自己的丈人跟丈母被人拉去遊街以後,他感到了深深的屈辱,一股無名之火竄天而起。
這是對人類尊嚴的踐踏,他覺得這個世界沒有道理可言,那些工作隊的人沒人性,統統都是狗孃養的。
統統都是狗屁,這也是對黑石山的侮辱,何金貴絕對不允許山外的人侮辱他的鄉民。
何金貴二話不說就竄進了屋子,從牆上抓起那杆雙筒獵槍,氣鼓鼓上了大路,橫攔在了大路上。
他站在那裡就像一顆屹立不倒的松樹,傲然挺立,手裡的雙筒獵槍死死瞄準了卡車司機。只要扳機一扣,立刻就會轟爆他的腦袋。
汽車司機嚇得差點衝一褲子尿,使勁踩住了剎車,車軲轆在泊油路上留下一條深深的劃痕。
咯吱一聲,汽車在金貴前邊五公分的地方停下。
“何金貴,你瘋了?你幹什麼?”李小林從副駕駛的位置上探出了腦袋,對着何金貴嚎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