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爲最痛的痛已經品嚐過,再沒有什麼能攪動她麻木的心,可當這些字一個一個從男人口中迸出,胸口依然如遭雷擊。
可是,她卻笑了下,終於肯轉眸看向男人,漂亮的鳳眼射出淡冷的光:“陳子敬,你贏了,從頭到尾我就是個傻子,把我玩弄於股掌很開心吧?”
開心?男人眯眼,額頭有更多的冷汗滑落,語氣凌厲而緩慢:“你這樣認爲?”
“那不然?”她撇開視線,望着山下來往的車流,腦子裡空空蕩蕩,連自己說了什麼都未必清楚,“我以爲我們之間的金錢交易已經夠骯髒了,想不到陳四少最初的心思比這更髒……可笑的是,你爲報復而來,我卻傻乎乎地賠上一顆心。不知陳四少午夜夢迴時,會不會笑醒。砦”
她閉上眼,蒼白憔悴的面容在陽光下毫無血色,頓了頓,略顯乾枯的脣瓣再度開啓,一字一句地說:“三年前,我媽因陳四少的慷慨,挽回一命;三年後,我媽同樣因你陳四少,飲恨而終。我們之間那些恩怨糾葛,可以隨着我媽的去世而了結了吧。從今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再也不要相見。”
橋歸橋路歸路,這話他曾也說過,可那時他們依然糾纏不斷,甚至越纏越深。
如今,這番話竟又從她的口中說出。
造化弄人,這一次,是真的永別吧鰥。
這樣的天氣,來掃墓的人很少,此時周遭死一般沉寂。放眼望去,除了這一立一坐兩人,剩下的全是一排排墓碑。
陰氣太重,無端滲人。
在這個地方進行最後的談話,真應景。這裡不僅埋葬着父母,埋葬着無數陰魂,也埋葬了她的愛情。
陳子敬久久說不出話來,只是身上的冷汗越來越多。
可他依然那樣端端正正地坐着,清俊卓然,矜貴英挺,只是周身寒氣逼人,連襯衣垂落的線條都透着一股子凌厲。
炙熱的天,空氣卻在兩人之間凍結。
莫瀟雲還是那般盯着山下未知名的地方,腳像生了根似的邁不出步伐。
久久後,她回過神來,始終沒再扭頭看陳子敬一眼,僵硬着身子,一步一步,輕緩,卻堅定地下了山。
身後輪椅上的男人巋然不動,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
那黑色挺拔的身影,遺世獨立,矗在一排排墓碑間,悲愴蒼涼。
陳子敬那樣坐着,不是無動於衷,不是不想挽留。而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再開口說話,沒有力氣再動一下手指。
他沒有死,沒有癡呆,可是他的女人,卻永遠離開了他。
這比死和癡呆還叫他難受。
可偏偏,腦子裡還有一絲絲清醒,耳朵還有一丁點聽覺,於是,身後那一步一步漸漸消弭的腳步聲,如同一下一下碾在他的心臟上。
是報復嗎?最開始,他確實懷揣了這份心思。
可如今看來,到底是誰報復了誰。
一慣冷毅堅硬的心,撕碎般裂開。
衛東跟杜豔華立在山下小路兩邊。
看到莫瀟雲下來,衛東迎上去,先是擡頭看了看那半山腰裡的男人,才收回目光定在女人身上。
“小云兒,那些過往瞞着你是子敬不對,可你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就要因爲這件事——”他沉沉扼腕,也覺得這說客不太好當,話沒說完,眼角餘光瞥到半山腰裡那一幕,面色劇變,“子敬!”
平日裡斯文俊秀的衛醫生,此時動作快如閃電,朝着那道身影狂奔過去。
莫瀟雲像是靈魂出竅一般,原地頓了頓,重新擡步,行屍走肉似的朝着杜豔華走去。
“豔豔,我們回去吧。”
杜豔華眉心死緊,擔憂地看了看好友,又扭頭去看半山腰。
只見衛東匆匆忙忙地推着輪椅下山,那陷在輪椅裡高大卻瘦削的男人,歪着頭一副毫無生氣的樣子。
山下停在路邊的黑色商務車裡,許是得了命令,車門拉開,裡面呼啦啦衝出好幾個穿着白大褂的人,一臉緊張動作迅速地奔上去。
杜豔華看得愣了,又盯着陳子敬看了看,那副樣子——好像死了似的。
她停下腳步,拉住好友的胳膊,低聲提醒:“瀟瀟,他看起來很嚴重的樣子……”
莫瀟雲像是整個人與世隔絕一般,依然僵硬地邁着步子。
醫生動作很快,擡了陳子敬下來送進商務車裡,有條不紊地開始搶救工作。
衛東看到莫瀟雲竟還能狠心走開,心裡一股子火竄上來,衝上去一把拉住她。
一慣斯文儒雅的衛醫生,面龐冷沉頗有些嚇人。
莫瀟雲擡眼,像看着陌生人,“衛先生,你這麼喜歡充當說客?”
衛東一副陌生的眼神盯着她,可想到車裡那人的情況,還是厚着臉皮繼續當了一回說客,“你跟子敬相愛過,我就不信你能這麼狠心!在緬甸你爲他不眠不休,
並肩作戰,他才能從鬼門關闖回來,如今你這樣一走了之,等於要了他的命知不知道?”
“子敬情況很糟糕,以他的身體根本就不能脫離那些醫療設備,可他想着挽回你,想要見見你,安慰你,陪伴你,不顧自己生命危險堅持要出院。他現在是重度休克!能不能搶救回來都不好說,你若是真恨他到那個地步,你就繼續走!有本事這一輩子想起這一幕都能像現在這樣無動於衷!”
莫瀟雲耳邊嗡嗡嗡地亂叫,整個人猶如置身冰天雪地。
可是,她還在墓地裡,還在爸爸媽媽面前,她無論如何,再也不能做出讓他們傷心失望的事。
“衛先生,我不是醫生,你跟我說這些沒用。既然他的情況那麼緊急,你與其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不如去搶救他。”莫瀟雲像是魔怔了一般,嘴脣機械地一開一合,說出這些話來。
時隔多年後回想起這一幕,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並不是冷血無情的人,她對處心積慮數次想要謀害她的董倩倩都能捨命相救,可她卻對陳子敬絕情至此!
大概是因爲那份愛太深太重吧。
愛得越深,恨得越濃。那個時候,她在氣頭上,心如死灰,恐怕真盼着陳子敬死了纔好,這樣她也就死心了。
衛東瞪眼,盯着她完全是一副不認識的樣子。
身後車子上傳來醫生的疾呼,衛東沒有心思多耽誤,眸光冰涼地看了她一眼,匆忙轉身,奔回車上。
莫瀟雲也就真的沒有回去,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繼續走腳下的路。
當時那情況,連杜豔華都捏了一把冷汗。
“瀟瀟……”她想勸,她怕萬一陳子敬真得就這樣死了,這口是心非的女人總有一天會後悔,會肝腸寸斷。
可是,她纔開口,身邊一輛車子停過來,姜尚海降下車窗探着頭:“你們倆出門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去找你們吃飯,家裡一個人沒有,就知道你們肯定來這裡!”
莫瀟雲沒說話,杜豔華拉了她一把,“走吧,這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等到車。s173言情小說吧”
姜尚海已經下車來,看了莫瀟雲這副模樣,以爲她是見了父母后又傷心過度,也沒多想,體貼地拉開車門扶着她上車。
旁邊,一輛黑色商務車疾馳而過,靠坐着車窗的衛東親眼目睹外面一幕,艱難地移開復雜的目光。
中午,姜尚海帶她們兩個女生去了一處安靜低調的餐廳吃飯。
考慮到莫瀟雲的身體狀況,姜尚海點了幾道清淡可口的菜式,可莫瀟雲依然難以下嚥。
墓園裡發生的一幕,杜豔華沒說,莫瀟雲更不會提,因此姜尚海一無所知。
他依然以爲她只是去了墓地,太傷心纔沒有胃口,殷勤周到地幫她佈菜,又溫聲勸道:“小云,你身體太虛弱了,再這樣下去不行的,多少吃點。”
杜豔華也緊緊皺眉,嘆息,“是啊,瀟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你這樣何苦。”
她笑了下,拿起筷箸,面色恢復了不少,“我沒事,你們吃吧。”
夾起一塊清蒸鱸魚,機械地送到嘴邊,還未來得及張口,胃裡一陣翻滾。
實在是沒胃口,她又放下筷子,“你們吃吧,我去洗手間一下。”
“要不要我陪着?”杜豔華擡頭問。
“不用,我一會兒回來。”
起身,深吸一口氣,她強自鎮定再鎮定,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個男人的死活,可進了衛生間,撲在洗手檯上,還是止不住淚如泉涌。
原以爲淚水早就流乾了,原來還有。
用涼水洗了下臉,擡頭,望着鏡中的自己,差點都要認不出來。
紅腫哀傷的眼神,憔悴蒼白的臉色,越發尖俏的下巴,這些日子遭遇了太多磨難,她消瘦的厲害,整個人都變形了似的。
心底裡告訴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人總是要向前看,如今跟那個人的一切都劃清界限了,她該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
在洗手檯前僵立了一會兒,莫瀟雲漸漸平復了思緒。怕再不回去那兩人又要擔心的找來,她凜了凜神轉身準備出去。
“啊——對不起,對不起,嘔——”才轉身,還未來得及邁出步子,一個年輕女孩兒捂着嘴慌慌張張地衝進來,一不小心撞到她,道歉的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趴到洗手檯前吐得稀里嘩啦。
莫瀟雲被撞的一個趔趄,後腰抵到了琉璃臺上,些微疼痛。
見女孩兒吐得嚴重,她皺了皺眉,想要關心一下,可還未開口聞到那一陣刺鼻的腐酸味傳來,頓時胃裡翻滾,一股子噁心泛上心頭。
以爲是受不了這個味道刺激,她狠狠皺眉撫着胸口轉身出去,誰料走廊衝過來一個年輕男人,見她從洗手間出來,忙一把攔住不好意思地說:“小姐,你好,能不能麻煩你幫我看看我老婆怎麼樣了,她剛懷孕,吐得厲害,這是女廁所,我又……不方便進去——”
莫瀟雲一怔,懷孕害喜……難怪。
“哦,那我進去看看吧。”既然人家開口了,她總不好拒絕,又屏着呼吸回去。
好在,那個女孩兒已經把吐出來的穢物沖走了,這會兒正接了水在漱口。
“那個……你沒事吧?你老公等在外面不放心,叫我進來看看你。”空氣裡還有淡淡的酸味,莫瀟雲聞着不適,努力剋制着。
那年輕孕婦漱了口,直起腰看着她,笑了下:“我沒事啦,他就是喜歡瞎擔心,哪個女人懷孕不是這樣的。”話剛說完,又猛地轉身彎腰吐起來。
莫瀟雲眉頭愈發緊皺,可想到答應了進來關心一下,總不好調頭走人,只能尷尬地捏着鼻子,騰出一手幫那年輕孕婦拍拍背順氣。
終於吐到胃裡什麼都沒有了,那個年輕孕婦才擡起頭來,有氣無力地說:“雖說每個女人懷孕都是這樣,可我也太慘了,連喝口水都要吐——那個,謝謝你啊,剛纔還不小心撞到你。”
人家跟她說話,她總不能還捂着鼻子,無奈只能放下手,客氣地笑了笑:“沒關係。那個……你沒事了吧?你老公還在外——嘔……”
手一放下,那股刺鼻的氣味再度竄進鼻孔,莫瀟雲話沒說完,脊柱一陣戰慄的感覺滑過,方纔辛苦壓抑了許久的反胃到底是衝上了喉嚨——
她趴在洗手檯上,吐了。
年輕孕婦看着她,也幫她拍拍背順氣,還打趣道:“你別也是孕婦啊?”
本就是一句玩笑話,誰料引得莫瀟雲駭然一驚,狼狽地咳嗽起來。
懷孕……難道她也……
莫瀟雲頓時懵住了,趴在那裡,一邊咳得滿臉通紅,一邊在腦子裡飛快地計算着什麼。
她跟陳子敬在一起三年,那方面一直很注意,出於逃避責任,出於對自己的愛護。
只是,這最近幾個月,他們之間發生了太多事情,有時候明明白天還鬧得厲害,晚上就又滾到一起去了,甚至不分時間場合。
他們之間的最後一次已經是一個多月前了,那晚,陳子敬發燒又醉酒,在酒店裡住着,她被王隆接過去照顧他,兩人稀裡糊塗的有過一次,好像……確實沒做措施。
如今算來,早已經過了她每個月的那幾天。只是那些日子陳子敬昏迷未醒,她自己也受了傷,整天沒日沒夜地照顧着他,哪有精力去關注自己的身體變化。
算算,例假推遲已經半個月了,而且噁心反胃,沒胃口——懷孕……真有可能。
手指摳着洗手檯不住地用力,莫瀟雲只覺得渾身上下一片冰涼,忍不住又打了個冷噤。
“小姐,小姐……你怎麼啦?”那名年輕孕婦還在旁邊守着,見她趴在那裡僵着沒反應,擔心地喚。
莫瀟雲低着頭,頭髮都散落下來,蓋住了臉。此時此刻,心太亂,她需要一個人靜靜。
“我沒事,你走吧。”
“哦,你……真的沒事啊?那我走啦。”那孕婦還要問什麼,可是外面老公不停地叫她,她只好轉身出去。
杜豔華找進來時,莫瀟雲已經清理了洗手檯,漱了口。
“瀟瀟,你沒事吧?”見她面色蒼白如紙,杜豔華很是擔心。
“沒事,走吧。”
午餐再沒有碰魚或是其它有氣味的菜餚,幸好姜尚海點了蔬菜粥,她硬撐着喝了兩碗。
說來也怪,方纔是真的沒胃口的,可此時知道肚子裡可能有了一條小生命,她竟能喝下兩碗蔬菜粥。
難道潛意識裡,她已經關心起這個並未成形的小人兒?
回去的路上,莫瀟雲依然安安靜靜地不說話,那兩人只以爲她傷心所致沒有多想,也沉默了一路。哪裡知道,她不說話不光是傷心,而是另有心事。
回到住處已經是下午兩點,她進了屋倒頭就睡,杜豔華跟姜尚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說了什麼,過了會兒,聽到關門聲,應該是姜尚海走了。
杜豔華輕聲收拾着家裡,還沒忙完手機響起來,是公司來電,臨時通知她回去加班。
這些日子,她請假太多,主管早就不滿意了,今天雖然是週末,可叫回去加班她也沒辦法。
只是,擔心好友。
莫瀟雲沒睡着,聽到她電話內容,不等她開口便主動說:“豔豔,你去公司吧,我沒事。”
杜豔華肯定不放心,“沒關係,我不去大不了扣工資嘛,再不濟老孃就換工作。”
“你當這年頭工作好找?”莫瀟雲起身,靠在牀頭,不自覺地雙手交叉放在小腹上,不過杜豔華大咧咧地沒注意到這個細節,“豔豔,這些日子多虧你了,你若是真因爲我丟了工作,我傷心之餘還得內疚。”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去我去。”杜豔華說着去收拾東西,又回來站到牀前,不放心地叮囑,“那個……有事情就給我打電話啊。”
“嗯。”她點點頭,努力擠出一個笑,
目送閨蜜出門。
可能懷孕的事,她不是有意瞞着豔豔。只是豔豔現在跟姜尚海走太近,她怕豔豔知道了會說漏嘴。
原本打算午休起來下午去單位辦離職手續,可現在豔豔去加班了,她便改變主意,下午去醫院一趟。
算着豔豔應該上車走了,她再也躺不住,起身簡單收拾了一下,也出了門。
衛東是醫生,她顧慮太多,總怕意外,刻意坐車去了一家很遠的婦科醫院。
掛了號,坐在婦產科外面等候,很快輪到她面診。醫生例行問了些問題,而後開了張單子,叫她去驗血。
十五分鐘後,她從自助打印機取了化驗單,拿起來一看,心裡重重一顫。
血HCG濃度超過正常值,她懷孕了……
雖然早就在意料之中,可此時看到板上釘釘的化驗結果,她還是震驚到整個人都晃了晃。
再度回到診室,中年女醫生接過她的化驗單,只看一眼:“化驗結果顯示你懷孕了。”
莫瀟雲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一雙手無意識地攪在一起,低低“嗯”了一聲。
“從你最後一次例假的時間來看,胎兒應該是六週左右。”醫生看着她的病例,手裡刷刷寫着字,又一副很平常的口吻問道,“打不打算要?”
莫瀟雲心裡一驚,似乎是沒料到醫生會冷不丁問這個問題,頓了下,皺眉看過去,“醫生,我最近受過傷,用了一些藥,會對胎兒有影響嗎?”
“都有哪些藥?”醫生扭頭看她,問道。
“我……不記得了。”
“病例呢?”醫生手裡拿的病例是醫院裡剛開的一本,嶄新的。
“病例……”莫瀟雲自己都不知道病例在哪裡,那時候她住院都是衛東安排的,之後得到了陳子敬的消息便直奔緬甸,病例應該還在衛東那裡,“病例我弄丟了。”
醫生也有些無奈,但還是耐心解釋說:“我看不到病例,不知道你具體用了那些藥,怎麼給你做判斷?不過,通常情況下來講,不同時間用藥產生的後果也不同,在卵
子受
精還未着牀時,一般不受藥物影響;即使是受精卵已經着牀,但組織尚未分化,這時候也是較爲安全的。你現在還屬於孕早期,按說就算你使用了孕婦禁用的藥物,也沒有太大關係。不過,凡事不排除意外,我也不能保證什麼,具體留不留這個孩子還是由你自己決定。”
莫瀟雲面色泛白,摳着手指越發用力了。
她無法做出決定,原本還在想借用什麼不可抗力來解決這個小生命,可醫生卻說——不會有太大影響。
雖然並不是百分百的肯定,可她心裡頓時又動搖起來。
這些日子,她經歷了這麼多,受傷、遇險、失去媽媽,又……失戀,原以爲自己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人,卻不料老天爺還給了她一個“驚喜”——原來她在經歷這麼多磨難的時候,還有一個小精靈默默地陪伴着。
而且,這些日子失眠、暈倒,吃不下飯,精神抑鬱,成天以淚洗面,每天過的渾渾噩噩,這般折騰下這個小精靈都沒能殞命,還這樣頑強毅然地宣告了自己的到來——叫她怎麼忍心人爲去扼殺?
可是,留下來的話,她的人生就將從此改寫了。
況且,陳子敬那般神通廣大,她能保證不被他發現嗎?
醫生見她這幅模樣就明白了,合上病歷交給她,提醒道:“如果不想要,那就趁早做手術,對身體的傷害小一些。”
她恍恍惚惚地起身,提了病例跟醫生道謝,走出去。
炎炎烈日,縱然到了傍晚卻還是高溫炙烤着。莫瀟雲出了醫院擡頭看着大街,茫茫然不知該怎麼辦。
她以爲媽媽死了,她就從此一個人了,可現在,肚子裡多了個小生命。
從她最私心的角度來說,她想要留下這個孩子。可考慮現實因素,她又動搖了。
一個孩子,不是阿貓阿狗,隨隨便便喂着就行了。她得爲孩子的方方面面考慮。
他一出生就沒有爸爸,沒有完整的家庭,怎麼辦?她四歲沒了爸爸,雖然媽媽偉大又能幹,可當她看到別的孩子坐在父親肩頭開懷大笑時,她還是會羨慕;當她看到別的小夥伴一家三口牽着手逛街時,她依然會落寞。
媽媽足夠好,可她還是希望能有爸爸。
她自己體會過那種心酸,難道要讓這個孩子也體會一遍嗎?
還有諸如經濟問題,教育問題等等一大堆,她能獨自一人全部解決嗎?
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以前有什麼話還能跟豔豔說,多個幫忙拿主意的人,可現在這件事,她顧慮太多,真得誰都不敢告訴。
焦頭爛額。
回了家,心不在焉地做了飯,怕等豔豔一起回來吃飯會噁心反胃引發豔豔的察覺,她做好飯就自己先吃了點。
杜豔華七點多才回來,推門進來就直嚷嚷着好熱好熱,直奔
冰箱取了涼西瓜出來,又問坐在電視機前的莫瀟雲:“你吃不吃?”
孕前期有諸多需要注意的事項,莫瀟雲擔心腹中的胎兒,搖了搖頭:“你吃吧。”
杜豔華吃了西瓜又吃飯,一邊跟她聊着天,絮絮叨叨說着公司裡的事,後來纔想到什麼,轉頭問她:“瀟瀟,你下午幹嘛啦?”
莫瀟雲沒回頭,繼續盯着電視屏幕,卻什麼都沒看進去,“哦,我去了單位一趟,辦離職手續,可後勤太忙,沒辦成。”
杜豔華一驚,“瀟瀟,你真打算辭職啊?”
“嗯……”
“哎!辭了也好,你那工作太沒人性了!我這偶爾加個班大家全都怨聲載道的,非吵着老闆給雙份工資才罷休。你那工作,加班是常態,而且都是義務勞動,你一個女孩子太拼命不好!”
“嗯。”
“那你辭職了怎麼打算?真想回學校讀書啊?”
杜豔華無意間的一句話讓莫瀟雲迷茫了一下午的心思有了方向。
是啊,她原本打算辭職了去準備考研的,可若是留下這個孩子,她未婚先孕,還怎麼可能進學校讀書?
而且她手頭沒多少積蓄,陳子敬給的錢不能動,江城不能再呆下去,她大着肚子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如何生存?怎麼負擔生育和養孩子的費用?
總不能讓孩子一生下來就跟着她吃苦受累吧。
“瀟瀟……”杜豔華沒聽到她的回答,又喊了一聲。
莫瀟雲一眨眼回過神來,低頭皺了下眉,像是堅定了什麼:“嗯,我想繼續回學校讀書。”
經歷了這麼多,她的心很難再恢復平靜了,如果重回校園能讓她的日子過得單純一些,快樂一些,倒也不錯。
杜豔華想着,一點頭:“那樣也好。你是出了名的學霸,準備一下去考研也不是什麼難事,學校裡環境清幽,壓力也小,你正好清靜幾年。”
晚上睡在牀上,莫瀟雲還在糾結掙扎。可縱然她再想要這個孩子,也不能爲了自己的一己私慾就將一個寶貝帶到世間來受苦。說得殘忍一些,現在的他還未成型,只是一個胚胎而已,流掉了算不得謀殺,可若是把他生下來,卻不能讓他健康快樂地成長,那纔是對孩子最大的傷害。
打定主意後,心臟一陣莫名地痠痛,眼淚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怕豔豔察覺到異樣,她苦苦壓抑着不敢哭出聲來,一隻手塞進嘴裡狠狠咬住。
孩子,對不起,媽媽不能要你,你再回到天堂,重新去尋一個好人家吧。
翌日。
杜豔華一早去上班了,莫瀟雲待到她走後,帶上病例跟化驗單,再次去了那家醫院。
面無表情地掛號,而後捏着小紙條去到手術室外的走廊裡,找了張椅子坐下。
週一上午,醫院裡人很多,來做流產的女人也不少,有的看上去三四十了,有的二十多歲的樣子,還有一些稚嫩青春的面孔,最多十七、八歲。
這世上不知道多少夫妻用盡了辦法都無法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可看看這裡,卻有這麼多狠心冷漠的人,把那麼可愛精靈的小生命,無情流掉了……
莫瀟雲怔怔坐着,看到人流手術室裡出來一個年輕女孩兒,扶着牆一臉蒼白,一手還護在腹部。旁邊一個玩手機的年輕小夥子,見女友出來了,忙收了手機迎上去,不料迎來女友一頓哭嚷打罵。
小夥子紅着臉,似乎慚愧,又像是惱火,不過卻還是溫柔細緻地攙着女友,兩人慢慢地走出去。
莫瀟雲忽然就覺得害怕。
當了幾年警察,抓壞人時都從沒膽怯過,前陣子被綁架差點一命嗚呼也沒恐懼過——可此時此刻,盯着那個人流手術室的門,她竟覺得那道門像魔鬼的血盆大口,吃人不吐骨頭的那種。
人家從那血盆大口裡出來,多少還有個男友或者老公陪着,而她呢,進去時,有肚子裡的小生命陪着……出來,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正恍惚着,護士突然叫了號,高亢利落的點名:“莫瀟雲,莫瀟雲在不在!”
她一下子彈起來,可隨即又愣了住。但護士催促着,她只好僵硬地一步一步走進去。
裡面醫生正在戴醫用手套,低頭看着病例,例行跟她提問,聲音冰冷,連正眼瞧她一下都沒有,熟練地開了一張單子,說先做個B超。
她脫了衣服,爬上那個架子,擺出極其尷尬羞恥的姿勢,還未做好準備,醫生已經轉過身來,冰冷的手術儀器戳進她身體,在裡面試探着。
不知是這裡的冷氣太足,還是身下的鐵架子太冰,莫瀟雲只覺得整個人不可控制地發抖,身體繃得如一道拉扯到極致的彈簧。
旁邊做助手的護士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放鬆點,別緊張,是無痛人流,很快的。”
莫瀟雲想對護士笑一下,可只是做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不知爲何,忽然就想到
母親,想到媽媽這麼多年這樣辛苦也要堅持帶着自己,沒有改嫁,沒有再爲自己尋一座靠山,爲什麼她就不能呢?如果母親還在,她一定不會允許她做出這種殘害生命的事。
她忽而猛地坐起身,嚇了醫生一跳,忙擡頭喝住:“怎麼了?還沒開始呢!”
莫瀟雲逃也似的跳下那個鐵架子,狼狽地整理衣服,一邊慌慌張張地穿鞋,“對,對不起醫生,我還沒想好——我不做了……”
醫生似乎司空見慣,也沒說什麼,護士直接出去叫下一個。
莫瀟雲尷尬的無地自容,看都不敢看醫生,拽了自己的病例就逃了。
明明沒有經歷那個手術,可她也跟做了人流的女人一樣,虛弱地扶着牆一步一步挪出來。
其實無關乎身體,只是心理上恐懼,一想着方纔她再晚一分,或者晚一秒改變主意……腹中的那個小生命就要化作一灘血水流出來,她就驚恐萬狀。
恍恍惚惚走出走廊,她準備去坐電梯,胃裡又是一陣翻滾涌上來,忙衝着洗手間奔過去,搜腸刮肚地吐了一陣。
早上沒吃多少東西,此時吐完,她只覺得頭重腳輕,眼前一陣發黑,雙腿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出了洗手間,靠着牆壁緩和了許久,來往路人都一副好奇的眼神盯着她看,莫瀟雲無心理會,心裡只是一陣無法言喻的悽苦。
她好端端的人生,怎麼就到了這樣的地步!
鼻頭有了酸意,可她堅強地沒有讓眼淚落下來。
既然決定生下孩子,她就是要做媽媽的人了,如果她都不堅強,又怎麼帶着孩子討生活。
從今天起,她不能再哭,她要做一個樂觀開朗的媽媽。
心裡堅定了,擡頭準備離去,誰料一眼看見站在面前的男人,頓時驚恐地瞪眼。
“大海!”她不敢置信,口氣驚訝又慌張。
怕他知道,她連豔豔都瞞着,沒想到最後還是逃不脫。
姜尚海盯着她,眼神很奇怪,看樣子已經知道了什麼。
可是,他沒說話,只是表情淡淡地上前來扶着她,“走吧,先出去再說。”
莫瀟雲看着他的臉色,不知爲何,覺得心頭有氣,撒手撇開:“你跟蹤我?”
姜尚海依然表情淡淡,沒否認,只說:“杜豔華去上班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所以準備過來陪陪她,誰料竟發現她獨自出門,直奔醫院婦產科。
他說着,再度上前去扶她,莫瀟雲越發來氣,膀子一拐甩掉他,堅持要自己走。
“都這個時候了倔什麼!不爲你着想還不爲肚子裡的孩子着想嗎?摔着怎麼辦?”姜尚海忽而高聲訓道,臉上多了抹情緒,看不出是怒意還是心疼。
她一愣,似乎是被他的話燙到,可終究沒在掙扎,被他扶着腋下一步一步弄出去。
坐上車,姜尚海遞了一瓶水過來,問:“你打算怎麼辦?孩子是他的,他總得負責任!”
莫瀟雲喝了口水,心裡好受些,虛弱無力地靠在座椅上,“孩子跟他無關,我跟他不會再有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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