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章 雪沙花海(十)

月影癱坐在祠堂廊下,這是整座小巫山唯一沒有燒起來的地方。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一身死氣沉沉,青絲散落,臉色蒼白得可怕。

阿竹靜靜地站在一旁,無比心疼地看着他。月影看不到自己,就算看到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才能讓他稍微好受一點。

嗖——

“額?”幾道綠光在阿竹周身一閃,突然猛的收緊,“啊!”

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被幾條花藤牢牢捆到了屋側的柱子上。

“喲,小姑娘,你竟然能在我的迷境中行動自如,不簡單吶。”院中浮現出一個血紅的光漩渦,從中走出一人,領口低垂,紅紗輕裹,粉面生花,妖嬈嬌俏,額間一個五瓣花鈿,竟是之前**上的醉花公。

他將左手抱在胸前,丹脣微啓,貝齒輕咬着右手食指關節,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着阿竹:“便是你從我的醉花叢中劫走了人?倒是好生厲害,讓我那些手下一頓好找,到最後還得我親自入了這迷境方纔找着。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你想怎樣?”

醉花公將手指從口中拿出,伸着那長長的指甲在空中稍稍一劃。

阿竹覺得臉頰有些微痛,竟憑白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血痕,滲出兩顆血珠。

醉花公將指甲放到嘴邊,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上面兩點血紅,接着一臉不解地擡起頭看着她:“凡人?”

阿竹咬了牙沒有理他。

醉花公邁着碎花小步走到阿竹跟前,半捏了蘭花指擡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了幾眼,見阿竹一臉害怕又嫌棄地梗着脖子,滿意地鬆開手,砸吧砸吧嘴巴:“小模樣長得還不錯,合爺的胃口,若是肯乖乖聽話,爺便收了你,如何?”

阿竹一陣噁心,差點沒吐出來。

“怎麼?不願意?”醉花公回頭瞥了兩眼癱坐在廊下的月影,“想來是爲了這位小哥吧。”

他從腰間掏出條粉色手絹,擦了擦右手的長指甲:“世事快活,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他可活不久了。”

“你想做什麼!”

醉花公勾起右手食指輕輕在她小白鼻樑上一刮,引來阿竹一下甩頭躲過。

“放心,你這小模樣標緻,我暫時還不想殺你。你便在這乖乖看着,墮入醉花迷境的人,還沒有一個能活着醒過來的。”

“喂!你站住!你別動他!”阿竹在花藤下掙扎着,但或許是迷境的緣故,她調不出靈力。

醉花公向月影走去,雙手一勾卸下了紅紗,幻化做一個白衣綠裙的女子模樣。

“月影。”醉花公站到了廊下,背對着月光,身上灑下一層暈華,朦朦朧朧,如夢似幻。

月影空洞的眼神突然迸發出無盡的光芒,他倏的一下從地上彈起來,搖晃了幾下身子差點沒站穩,一手急急扶住了屋牆,激動得嘴脣都在顫抖:“靈……靈姐姐?”

醉花公上前一步,伸出一隻手攏了攏月影額前散亂的頭髮,隨後捧着他的臉,拇指輕輕摩挲:“對不起月影,讓你這麼痛苦。”

月影一把抓住那隻手,觸感真實,那不是幻象,再也按捺不住將眼前人攬入懷中,像小孩一般嗚嗚咽咽地哭着:“你沒事,你回來了……”

阿竹心中一陣酸澀。就算明知道月影對白靈的感情,就算知道眼前這人不是白靈,可看着白靈死去時月影那麼絕望地哭喊,看着眼前兩人絕處逢生後的誠摯相擁,一股難以抵擋的酸澀苦楚將她完全淹沒,恨不得衝上去將兩人狠狠分開。

我在……我在想什麼?!阿竹突然回過神來。月影陷在迷境中危難萬分,自己怎麼還有空在這兒吃白靈的醋?更何況,自己是個什麼身份,憑什麼吃白靈的醋!

她用力地晃了晃腦袋,努力趕跑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逼着自己重新認清現實。一擡眼,見醉花公身上蔓延出數根手臂粗的花藤,掙着花刺,悄悄爬上月影背後,慢慢將他纏住。

“月影!月影!快醒醒,你要被花吃掉了!”

月影聽不到。

“月影!月影!睜開眼啊!那不是白靈!不是白靈!”

她的聲音孤零零地在山野中迴盪。

怎麼辦?怎麼辦?阿竹扭動着掙扎着,手腕碰到了腰間的匕首,心中一亮:醉花公能碰到她,能聽到她說話,她喊不到月影,但可以殺到醉花公!

她艱難地上下蹭動,終於握住了匕首,倒拿着,將刀鞘夾在身體和柱子中間,緩緩地把刀身抽出來,小心翼翼地轉動刀柄,把刀刃擱在手邊的花藤上。到底是白崎贈的匕首,鋒利無比絕非凡物,只切割上三兩個來回,花藤便噌的斷了。接下來就是如法炮製,不多時便從花藤束縛中逃了出來。

阿竹提起一口氣,屏息凝神,握緊了匕首一路輕步快跑。她要趁着醉花公反應過來之前下手。

咻——手起刀落。

醉花公耳朵一動,迅速撒開月影側身避過,但到底慢了一步,讓阿竹削到了肩膀,灑下一路鮮紅的血點,迷境開始不穩。他口中罵了一句,急跳兩步退開。

月影身上的花藤散了,他一下失去支撐,恍然睜開眼,見到眼前人白衣上滲出一片紅,不由得緊張:“白靈?你受傷了!”

“沒事,小傷。”醉花公捂住受傷的肩膀,假裝虛弱地靠在匆忙趕來的月影懷中,一手卻悄悄結印施法。

阿竹腳邊數根花藤破土而出,團團然將她困在原地。

月影低頭想看看傷情,卻又讓醉花公一把抱住:“月影,不要離開我。”

月影遲滯了一下,到底還是溫柔地開了口:“不會。”

眼見着醉花公身上的花藤又要爬上他背後,阿竹拼命揮着匕首掙扎抵抗,“月影!醒一醒!那是妖怪!不是白靈!月影——月影——”

“阿竹?”月影忽然睜開眼,確認了下自己不是幻聽,那真真切切就是阿竹的聲音。他鬆開懷裡的人,循着聲音的來源轉身回頭,卻不見一人:“阿竹!你在哪?”

“月影。”醉花公一把抓住他的手,“別走。”

月影看了眼前的人一會兒,靈識逐漸清明,冷不丁地一把掐了他脖子摁倒在地,渾身散發着冷冷的陰氣:“你不是白靈。”

醉花公在月影的法術壓制下幾欲窒息,再也維持不住變回了自身原本的模樣。他額上花印一閃,眼迸紅光,數根花藤破土而出,頂端尖利,如矛如戟,向着月影直刺而去。

月影一個後空翻身閃過,手一展,一團鬼火夾着風聲氣勢打了過去,將數根花藤燒光殆盡。

“可惡!”那醉花公又是大罵一聲,緊接着紅光一閃,在鬼火上身之前消失了,纏住阿竹的花藤也瞬間煙消雲散。

月影的意識回來了,迷境開始崩塌,轟轟隆隆地動山搖。

“阿竹!”月影在崩落塌陷的山石間高喊,他無法看到阿竹的身形,“你在哪!”

“月影!月影!啊——”阿竹一腳踩空,從裂開的地縫中掉了下去。

“阿竹!”月影循着聲音飛身而下,一起沒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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