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地底的水牢離他所在東廂閣只需過一個亭臺便可到達。
一行青衣侍衛前頭急步前行的人攬着自家侍妾,匆忙地穿過了古亭。
然,剛穿過古亭的玄子易竟依稀地聽見了高亢、洪亮的……歌聲?
“不怕困難,不怕敵人,頑強學習,堅決鬥爭!向着勝利勇敢前進!向着勝利勇敢前進前進!”
……
“嘿!”
子易站在地牢門外,額上的青筋突起,實在是不敢恭維那身處地牢之人的歌喉。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此人正在殺豬,特別是末尾處的那一個峰迴路轉的“嘿”音,着實嚇人不說,還令人特別的想揍人。
在管事的求情下,唯一看守地牢的牢頭留了下來,顫着身子打開了牢門。
牢門洞開,剛纔還囂張、跋扈的牢頭顫巍巍地伸手扶着子易的手臂,怕他在昏暗的視野裡給硌着、碰着了。
然,子易卻是伸手一揮,將牢頭揮離。
“你走前面。”好似儒雅書生的臉上有了絲冷意。
剛下了一步臺階的他,不禁爲這地牢裡的陰暗寒了身子。沉默地站在臺階上等着牢頭將燭燈點亮。
一干青衣侍衛堵在了子易的身側,護其左右。本就不寬敞的石階上站滿了人,個個謹慎地看着石階下的巨蟒。
子易的侍妾哆嗦地攀着他的臂膀,纖弱的身子一個勁地往他懷裡鑽。
燭燈點燃,潮溼的地牢瞬間明亮起來,照亮了前方鐵欄中的人。
“啊!”侍妾驚叫,許是未曾見過這般陣仗,這般匯聚的蟒蛇,一時竟暈在了子易的懷中。
然而,後者卻沒有伸手去接着剛纔還與其情意綿綿的小妾,任她摔在了石階之上,發出了一聲砰響。
被關在牢中的薛藍兒一怔,閉上了嘴巴,停止展現她的歌喉,默默地看着昏倒在地上的女人滾下了臺階,直至到了位於最末兩層臺階上的牢頭腳邊。
那一刻,薛藍兒竟看見了蟒蛇眼中飢餓的食慾。
“王……爺……”牢頭哆嗦地望着子易,不敢去扶起只着了一層薄紗的女人,也不敢動彈一步,生怕她就此滾下石階,落入他常年飼養的蟒蛇口中。
子易未理幾步遠的牢頭,也未曾往方纔還與自己耳鬢斯磨着的女子身上瞧去一眼。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牢中的薛藍兒,笑道:“想不到薛谷主竟是女兒家。”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鐵欄中的薛藍兒渾身溼透,長長的衫子緊貼肌膚,將那聘婷姿態盡現。黑色如墨般的長髮散在肩上,依稀有了許小女兒模樣。不算美豔的臉上惟獨那雙眸子在昏黃的燭光中閃爍着其無法比擬的光華。
“嘖……”薛藍兒回望向他,竟有剎那間的失神。
待近了看,才覺得這……王爺,竟長得和那皇帝大爺有三分相似。可惜沒了皇帝的那份妖嬈與深沉,多了幾分儒雅與其矛盾的陰狠。
不知怎的,她就覺得這王爺給人的第一影響及其惡劣。試想,有誰會把自己的女人晾在蛇口之外?無視其生命完全?
“不知道王爺親自前來,是想要了本谷主的小命呢?還是讓本谷主來看你是怎麼拋棄你那柔弱的妃子呢?”
王爺的女人是該叫王妃吧?
薛藍兒兩眼炯炯地望着他,一時竟忘了自己還是囚犯。
縱使她整個身子正在瑟瑟發抖,手腳被鐵鎖捆綁之處早已疼痛不已。可是,她薛藍兒就是不爽這王爺!
“妃子?”子易下了一步臺階,看着她眼裡那份不屑,道:“就算是本王的妃子又怎樣?難不成還要本王親自去扶起她來?”
子易嗤笑,區區的女人,他怎會委屈了自己去彎身扶她呢?想他玄子易的女人可是多不勝數,少了一兩個又何妨?
子易讓牢頭將蟒蛇放下,鋪出一條道來。
隨着牢頭放下牆壁上的鍘刀,本是爬行在離石階十幾米深的石糟中的巨蟒不見了蹤影,被那從頂上以十幾根粗繩綁着的寬大石板所替代。
一瞬間,石階與鐵欄相連,不復蟒蛇的蹤跡。
高科技!
薛藍兒心中吶喊,不得不佩服此府中人的強大。
“嘖。”薛藍兒收回視線,桀驁地望着子易,道:“王爺這般,不知是王妃之幸還是不幸。”
子易皺眉,定是明白她話中的弦外之音:“敢問谷主,其幸爲何,其不幸爲何?”
幸爲何?不幸爲何?
幸的是他這般對那女子,好讓她自己早日醒悟。不幸的是不知她是否會傻傻的漠視這一切,依舊一心爲這狠心的男子。只是,這一切都是那昏迷之人的抉擇,與她又有什麼過多牽扯呢?
薛藍兒不言語,閉了閉眼,爲自己身體上的寒冷與飢餓而蹙了眉。
子易將扇握在手心,見她一臉漠然,不再答話,便轉身離去,只是末了,竟讓牢頭將薛藍兒放出地牢,押解到東廂閣客房之中,奉其飯菜。
牢門關上,薛藍兒詫異地望向又是一片昏暗了的地牢,看着牢頭愣愣地望着腳邊的女人不知所措,看着看着不由心寒。
種花莫種官路旁,嫁女莫嫁諸侯王。
她這樣的女人終是寧可漂泊江湖,也不願深入侯王深宮,終此一生只爲博君回眸,那樣的人生不適合她這般的女人。
這一刻,薛藍兒這樣的想着。
……
被帶出了地牢的她依舊被牢頭用鐵鎖綁着手腳,一路上被惡狠狠地牽着走,直到進了東廂閣。
薛藍兒沒有去問地牢中的另一個女人究竟要怎麼辦,種種跡象看來,他們已然忘了那個女人的存在,忘了那個女人的生死。
薛藍兒皺着的眉頭沒有因爲換了間舒適的客房而鬆緩分毫。
“他奶奶的。”牢頭的咒罵聲突兀地響起。
“你該滾了。”薛藍兒冷聲地說着,全身爲着剛纔的那兩桶水顫抖不已。
牢頭一怒,取了隨身攜帶的匕首亮在薛藍兒的頰邊:“你再跟老子說一遍試試?”
老虎一走,狐狸便能狐假虎威。
“我說你該滾了。”薛藍兒不耐煩,連頰邊的冰涼也懶得理會。只是將頭瞬間偏離了幾步,逃到了另一邊,冷眼地看着牢頭。
牢頭怒極,舉起匕首欲殺薛藍兒而後快。
然,跨門而進的青衣侍女卻冷聲地制止了他:“王爺可沒說要傷這位小姐的性命,若是牢頭大哥誤了王爺的什麼事情,奴婢也只好轉身去稟明王爺去了。”
牢頭一聽,憤然離去,薛藍兒傻在當場,爲這侍女的膽識大聲叫好。
“你叫什麼名字?”薛藍兒開口問道,一屁股就坐到了牀上。
“奴婢名叫天滿。”
飯菜一一擺上桌,看似美味,薛藍兒卻無心用飯,一身的疲乏。
勉強擠了抹笑後,薛藍兒倒在牀上想要閉眼小睡,“嗯,你下去吧,我想睡會兒。”
天滿不敢叨擾,近身想要替薛藍兒拉上薄被。
“你想幹什麼?”薛藍兒翻身,警惕地看看着她。
她一直忍着睡意,想要等這侍女走了再睡。不想她竟走近牀邊來,不知是不是那狗屁王爺下了什麼特殊命令就此解決了她。
薛藍兒心中一嗤,想他絕不會如此費神殺她。但是如此費神招待她,卻讓人怎麼不擔心?
天滿一驚,惶恐地跪在地上,道:“奴婢想給小姐蓋上被子,以免着涼。”
着涼?
兩大桶水澆下來,又沒有熱水洗澡,怎會不着涼?
薛藍兒頭腦昏沉,不想多說話:“你下去吧。”
再不出去,指不定她會發飆了。她後悔了,她不該到這鬼王府來的,不該真答應皇帝大爺辦這破事兒的。
可是終歸是既來之,則安之。不取了那鳳焱草,她怎麼對得起她今日所受的一切?
疲倦襲來,聽得侍女輕聲關上了房門後,薛藍兒閉眼睡去。
窗外下起了綿綿細雨,恍惚間竟傳來了山另一邊的嫋嫋琴音。
山的那頭,一襲黑色魅影穿梭在如織的細雨中,幾個起落後,停留在了山腰處的小酒家旁,那裡有着某人最喜愛的燒刀子。
莫菱穿過酒樓,兀自回到位於雷山的隱秘會所,冷眼看着薛藍兒曾帶在身邊的婢女。
昨日,張林匆忙趕上雷山尋他,他本以爲是歿生門內出了大事需要處理,待得他一開口詢問,得來的竟又是薛藍兒被囚,地點竟換作了鎮南王府。
半晌,莫菱只是沉默不語,並未過多焦急,前去與葉紫莞冷聲道了別後纔在今日趕下山來。
數月前,他被蒼淵重創於雷山山腳,歿生門死傷無數,惟他被途經的葉紫莞相救得以苟延殘喘。
如今這女子要向他討回這份人情,他又怎是忘恩負義之人呢?
只不過,橫生多出了薛藍兒這一出。
救她還是不救?
雖說他倆本不怎般相干,可畢竟還是師兄妹,曾救他無數次的人。他又怎會棄她的生死於不顧呢?
但他終究是不明瞭自己壓抑在心頭的那口悶氣究竟爲何,究竟爲何一聽到那薛藍兒的名字便是壞了心情,連皺眉頭,只想她趕緊遠離他的身邊,安生去當她的才人去。
然,偏偏就是兩字便可描述的感受,他卻是到了“窮途末路”之時才深深明白過來那兩字究竟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