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 卻也只能傻愣愣地見着他硃紅的薄脣一開一闔,用着極輕的音調喚着她的名兒,隨了自山下而來的風襲上她的心頭。
——“藍兒。”
*
她望向他, 在一灘死水之中起起沉沉, 尋不着浮木。她想說話, 想要回應他的呼喚, 可是她張開了嘴脣卻發不出聲。
她被他的視線禁錮, 禁錮得無法動彈。
莫菱……莫菱……
曾經那般眷戀的俊臉在自己的眼前漸漸放大,他……在笑?
莫菱會笑嗎?會嗎?她該不會還在做夢吧?
可是啊,莫菱, 你的笑爲什麼這麼的無奈?爲什麼這般的憂愁?是什麼總是壓着你,讓你喘不過氣?
手被一雙溫暖的大手緊緊握住, 那份溫暖自彼此接觸的掌心傳遞而來。這, 不似皇帝身上的那股冰涼, 是他所持有的溫暖。
可是,爲什麼她還是覺得冰冷?渾身僵硬的無法動彈, 只能緊緊地攀住他,不讓自己墜落?
他傾身而來,冰涼的脣落在她的額上,兩瓣薄薄的紅脣帶着顫抖,帶着刻骨銘心的無言。
薛藍兒傻了, 手指緊握着他的, 用力地睜大着雙眼, 看着眼前的人。可是, 直到眼睛都開始發酸, 她所看到的依舊是莫菱,是帶着笑的莫菱。
可是, 爲什麼?爲什麼?
“莫……”
她啞聲喚他,不想再去看他的笑容,不想再去看他的眸子。可是,她移不開眼,他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小心翼翼。
她以爲,他終於懂了,終於明白了。她以爲,她勝利了,並不是所有的感情都需要言語來替代的,她以爲,他和她,已經成了他們……
可是,這一切都只是她以爲,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以爲……
莫菱沒有走,沒有消失,他甚至上前一步,顫抖着擡起雙手,將她輕擁在懷。
他的身上總是那麼溫暖,溫暖得可以融化一切。可是她還是冷,冰涼的感覺蔓延到了骨髓,淌過她的心尖,有冰刀狠狠刺過,淌出一片血跡。
她埋在他的頸窩處,猶如吸食罌粟一般地飛蛾撲火。
爲什麼,爲什麼你還會到我的地盤上來?爲什麼中了換情散,明瞭意中人還不遠離我?爲什麼今日的你要這般的溫柔?爲什麼……爲什麼……
莫菱,你回答我啊!
可是,她問不出口,她怕,怕這一切就此破滅。
可是,他終究是與她不同,有低沉的聲音自後方傳來,在空氣中顫抖,顫進她的心房。
他說:藍兒,好好照顧自己。
他說:藍兒,以後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他說:藍兒,藍兒……
他沒有再說,只是聲聲喚着她的名。
山下的城鎮裡,有歡騰的聲音傳來。
他鬆開她,帶笑的眸溫潤如玉,好似謙謙君子,彷彿誰家的讀書郎。
“莫……”
“師兄,你可是出了什麼岔子?”
她小心地措辭,在他的一臉笑容下徘徊在生命邊緣。他的笑,有種炙人的疼痛,讓她想要逃離,偏又移不開分毫。
莫菱揉着她的發,動作輕柔之下,竟讓她恍惚以爲,她是他的寶,是他捧在手心上的珍寶。
他說:藍兒,我要離開了。
薛藍兒怔忪半晌,不知他的離開是何意。
莫菱莞爾一笑,如冬天的雪蓮綻放,青蔥白指取了袖中的錦囊於她,待她展信一看。
“遠離浮生。”
遠離浮生,這樣的四個大字蒼勁有力,毫筆起落之間均無半分留戀。這,是師父的字。
薛藍兒望着山下的動靜,緘口無言。
莫菱的手順勢滑向她的肩,似是擔子一般重的手就壓在了她的肩上。兩人久久凝望,未置一詞,各自心下已然明瞭對方的言詞,卻是怎般也不想說出口。
他,終究也是要離開她的,只是今日的溫柔真是越發的讓她覺得可笑。
薛藍兒退離了一步,抱拳:“師兄,保重。”
千萬句言語怎般都抵不過這一句,她要的只是他還活着就成,只是這樣。就算死,也不要讓她知道。無論他是在鳳儀,還是萬象,朱紫,或是其他海域,她都不要知道他的半點消息。
他們,終究只能是他和她……
莫菱拂手,五指合在袖下攥得生緊,不再瞧她,只望了望山下迎着溯風烈烈飛揚的旌旗,一路浩浩蕩蕩而來,遮了街道,跨過了城鎮。
“藍兒。”他忽地扭頭端詳着她,眼底深處有着一抹遮不住的火在燃燒,卻是什麼都未留下,迎了風,似雁般,振翅飛離。
薛藍兒隨着他黑色的魅影望去,卻正瞧見在遠處的一路黑衣之士在山下佇立良久,等待着他。
原來,他此次前來,不過是爲告別罷了。
山下歿生門一衆黑影已然消失,城樓檐下,鐵馬錚錚,浩浩蕩蕩的旌旗吃滿了風,隨了儀仗涌上山來。
薛藍兒蹙眉凝望,拂了袖轉身回山。
葉紫莞站在她的身後,噙了一抹玩味的笑在眼底,薛藍兒瞪她,見她左右侍衛環身,這才憶起她的身份來。
鳳儀國太女,他日要繼承皇位之人。
沉悶間,薛藍兒自認爲還是少與那些個皇家天眷打交道的好。
“回去了?”她問向她,瞥了眼她的左右侍女,“不送了啊。”
葉紫莞不怒反笑,揶揄道:“好啊,不送了。”
還未等薛藍兒反應過來,那人已是風風火火地領了左右下了山去。
這……就走了?果然是莫菱走哪兒,她走哪兒啊!
真是想讓人長針眼不成?
……
薛藍兒剛要進谷,身後就有一陣急促的聲音傳來。
小四喘着粗氣,拉着薛藍兒的衣襬,道:“谷主,官兵上山了!”
“……”薛藍兒無語,這該死的場景還真不是一般的熟悉,“祭祀?”
“是啊。”
“關我們甚事?”自己幹自己的活,兩眼不看,兩兒不聞,落得清淨。
吃滿了風的旌旗綿延而來,迅速地將靈隱山圍了個遍。威武儀仗左右立定,個個神情肅然,好似降鬼之神。
宮中御林軍列仗在前,隨後便是皇帝御輦,皇后鳳輦長驅直入。一路同行百官騎馬在後,一路審視周遭,以測帝君安全。
御輦所過之處,衆人無不下跪,三呼萬歲,其聲震天。
薛藍兒率谷中衆人齊齊跪下,低垂着的腦袋瞧着御輦而過。
這,便是皇帝,九五之尊,統率的豈止是三十萬大軍?浮生王朝百萬之軍皆在他的手下,何況這蒼生黎民?
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這,就是皇帝。
做得好便是聖明仁主,做得差便是怨聲載道的昏君。
她,與他便是如此遙遠。而她,更不願靠近分毫。
御輦行過,谷中人跡匿於屋中,院中一片蕭瑟。
薛藍兒隨行回屋,被官員警示不得出谷以撞聖駕。屋中陳設單一,不似那遙遠天家的宮殿樓臺,岸芷汀蘭……
山上,山下,山腰處。情人,良人,環佳人。君遠,郎遠,緣都遠。情斷,人憶,遠於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