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說你會喝醉,你是聽不見嗎?”
金屬碰着瓷磚的聲音格外清脆,可那一聲脆響裡卻是讓女子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皇帝。
她喝她的酒關他啥事?自己不喝還不許別人喝?
薛藍兒瞪着他,窩着一股無名火,“你自己不喝就不讓別人喝了?”
玄昀一怔,似是沒想到她會這樣跟他說話。
其實薛藍兒的言談舉止很好懂,也很好揣測,熟於馭人之術的他更是能看透她心裡的種種想法,只因她那雙不會掩飾的眸子。
可是……
“朕不准你再喝了!你是聽不懂?”玄昀斂了笑,緊緊攥着她的手,捏得她的腕骨欲碎,不放開分毫。
“神經病!”帶着酒勁的她毫不示弱,手上的疼痛不曾讓她呼喊分毫,反而更加把兩眼瞪得大大的,好象要吃了他一樣。
“你罵朕?”握着她的手又緊了緊,微眯着的眸又低了幾分,收斂着自己眼底的殺意。
他不止一次想殺掉這個女人,不止一次想把她除之而後快!
可是他不能!他需要她!
對峙中,順了順自己的呼吸後,玄昀再度平靜了下來,只用着那雙漆黑的眸看着她,看得她心裡發慌。
寒氣飄散着的殿內,讓她的酒意已是去了大半。
他剛纔的殺意是那麼的明顯,就算是醉昏過去,她都能夠感覺得出來。額上滴下的汗珠落在自己的鼻樑上,眼底有着一抹悔意。
她的手依舊被他緊緊地攥着,她不敢問什麼,這個皇帝的喜怒,連善於察言觀色的她也看不出分毫。
窗外一道驚雷炸開,轟隆的一聲,天幕一片青白。
攥着自己小手的人身形一顫,臉色有些蒼白了起來。
那一刻就像是幾年前,莫菱又是受了傷回到她的身邊,然後在雷電交加的夜晚拖着全身是血的身子,有絲無助地看着她。
薛藍兒苦澀一笑,輕輕地掙開了玄昀的手掌,把他圈在懷裡。
矮小的她只能將臉埋在他的胸膛上,小手輕輕地拍着他的背,安撫着他。
似乎是沒有想到薛藍兒會如此動作,玄昀呆呆地怔住,任憑她主動抱着自己,輕拍着自己的背,那樣的感覺就像是在安撫一個受傷的孩子般。
窗外依舊電閃雷鳴,殿中卻是宮燈搖曳。
玄昀閉了眼,就這麼地被她擁在懷裡,感受着這份不同於自己體溫的溫暖。
連她剛纔的狂言妄語,他也不再計較,只是貪婪地享受着這種擁抱。
風嗚咽起來,雷電稍退,雨聲淅淅瀝瀝。
桌上一團雜亂,潺潺白酒流淌,污了面,溼了桌。地上,翡翠琉璃杯碎裂,宮燈搖曳時,點點燈光灑在碎片上,似有五彩光華流轉般眩目。
良久,風的嗚咽之聲轉急,如咆哮一般的低吼讓薛藍兒一怔,心神也尋了一片清明。
霍然推開了玄昀,睜着兩眼瞪着他的她,好似見鬼一般。
那一刻,玄昀的太陽穴便突突地跳了起來,隱忍着驟起的怒氣。
她無辜的眼神,質疑的眼神,這一切的一切都無疑是在說她又是無心之作,她所看所想不過是那個叫作莫菱的男子。
玄昀擡手揉着自己的太陽穴,轉了身不再看她。若是再看她一眼,他會怕自己會毫不留情地掐死她。如果她不是他手中必要的一顆棋子的話,或許他早就已經賜死了她。
玄昀閉了眼,不知道常年喜怒不形於色的自己究竟爲何動氣,順了呼吸後的他啞着嗓子清冷地斥她。
“滾!”
薛藍兒本是低着的頭因他這一個字而霍然擡起,瞪着他清瘦的背,不知道他此刻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神情。
薛藍兒斂衽行禮,略乾的脣張了張,要說的話卡在喉嚨裡,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不知道他突然間的怒意究竟爲何,卻也知道自己並不討這皇帝的喜愛,更莫說她剛纔的罵語狂姿。
薛藍兒輕聲退了出去,長裙逶迤於身後卻也只是輕聲拂過,隨了她的身影消失在緊閉的殿門外。
薛藍兒怔怔地站在承乾宮外,恍惚地瞧着宮內的殘燈泯滅。
戴福全見她被趕了出來,臉上有着明顯的笑意,禮節性地請她回到鏡月軒,兩名宮娥替她掌燈。
一路蜿蜒,順着宮道而行的她,替自己接了接腕骨,低頭看去,白皙的手腕上早就已經緋紅一片了。
薛藍兒也不惱,只想着那皇帝沒殺她已經是萬幸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殺意是如此明顯,她再傻也不至於不要性命的。
雨勢漸大,身前的兩名宮娥惶恐地側身稟着她,她只是讓她們繼續帶路,行走在這雨夜之中。
看着被雲雨遮去了光華的月,薛藍兒便是掀脣苦笑。
其實她更加擔心的是那受了重傷的莫菱。這幾年來,他與她是日漸疏遠,而她更不知他究竟是在幹着什麼勾當,她只知道他一再地前往苗疆,一再地負傷而歸。而這一次,終究是中了毒,毒雖解,可她卻還是替他憂着一顆心。
*
*
惶惶不安的過了兩天,皇帝也未再踏進過鏡月軒,薛藍兒也吁了口氣,算着日子,想着自家的幾位美人也已是到了秦墨的府上。
雨過天晴後,薛藍兒讓紫兒再去打點一二,讓她去尋兩身太監服回來,準備着在今夜閉宮落閂前出逃。
已經有整整兩天沒再見到過皇帝的她,卻不時地往承乾宮方向遙望着。
她在幹什麼?
她……中毒了。
有兩天沒被那皇帝嚇嚇膽子,她不自在了。
薛藍兒望着那根本看不到的地方,斜躺在睡椅上拖着腮幫子,極是無聊。
這幾日,艾妃和端嬪鬧上了一出出好戲,可惜這戲的始作俑者卻無心觀賞了。不過……當她們傳喚御醫天天爲了那張臉東忙活西忙活的時候,她便見着了頂了她御醫一位的薛閔。
薛閔是個眉清目秀的男子,可惜薛藍兒一見着他就提不起勁來。因爲她覺得無比慚愧之餘,更因爲那薛閔身上有着幾分皇帝的性情,也就是那一句話——活生生的笑面老虎一隻!
薛閔不似她這般周身全無藥草之味,他全身都圍着淡淡的藥草香,捧茶與她對飲時,滿手的草香更是讓她幾度皺眉。
爲醫者,手若不沾藥草,那是不可能的。而她卻是打破了這個不可能,她只認卻不碰。
薛藍兒從小最討厭的兩種香氣就是薰香和藥香。
被她強硬地留在鏡月軒裡的薛閔啜了口茶,一雙眸自始至終都未與她相對過。
“敢問薛御醫,不知艾妃和端嬪這兩位姐姐究竟是得了什麼急症呢?”薛藍兒睜着一雙無知的眼問着她,笑着笑着卻又不自覺地看向了承乾宮的方向。
“兩位娘娘不過是沾染上了一些不乾淨的東西罷了,還勞薛才人關心了。”
或許是因爲同姓的緣故,薛藍兒倒也不與他怎般客套,眼看向他,似是無心一問:“不知薛御醫可治得了那苗疆的蠱毒?”
“苗疆蠱毒太過詭異、惡毒,若是枉然解之,怕是連醫者都會被反噬,何況小人只不過是一區區御醫,解毒之方自是無法與薛才人相比的。”
他泰然自若的語調讓薛藍兒一怔,極爲不甘心,卻也只是與他攀談了一番後禮節性地送客。
從他一出現,她便是聞到了他手上極淡的嘉草清苦香,這種極爲淡的香氣若不是數量龐大又怎會殘留在手掌之上久久不肯散去呢?
薛藍兒擰着眉,怎麼想也想不通,眼卻隨着薛閔離去的身影看向了這宮殿樓臺。
兩日前的大雨將宮殿洗刷得一番新,重新翻修不久的硃紅油漆大門更加的明亮起來。
薛藍兒獨自一人步出了鏡月軒往外走,欣賞着這傍晚的景色。
鏡月軒後沒有與宮殿接壤,遠處是暮貴妃的漪蘭宮。遠遠的便可瞧見一羣宮娥繁忙的身影進出在殿門之外。
薛藍兒沿着鏡月軒外圍的宮道而行,皇宮宮角之處的陰溼讓她渾身一顫。夜還未臨近,倒透了一股寒氣。
連這夏日炎熱也擋不住這股陰寒。
薛藍兒擰着眉,將自己的裙襬向上提了提,看着前面一座小宮殿外亮着的兩盞幽幽的宮燈,便是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一陣微弱的嬉笑聲如鬼魅般輕響,掀了一團團迴音,害得她兩隻手臂上起了一陣陣雞皮疙瘩。
薛藍兒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不再前行。
雖然現在不是月黑風高,也不是陰曹鬼府,可是這樣的感覺太過詭異了,她怎能不怕?
可別說她膽子小,要說也得是這破皇宮太過恐怖了。
雖然某天晚上她探了探地形,可是……爲什麼她那天晚上沒有在自家後邊見着一處宮殿?爲什麼三番五次地往後邊跑都沒見到過任何東西?
裡面又是一陣低沉猶似女子的笑聲,薛藍兒再退了幾步,惶恐地往回急步而走。
這皇宮真是待一日惶恐一日,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