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夜裡下了場大雪,清晨,林青推開窗戶,滿天滿地都是雪白,地面上落了茫茫一片,滿眼皆是舒適和寧靜。
她朝遠處天空望了會兒,一低頭,看見兩道熟悉的身影。
橙橙正在雪地裡跑,腳踩下去埋了小腿那麼深,雪地裡只下留他那串毫無規則可循的腳印,他像是畫了張神秘地圖。腳印盡頭,男人半蹲在地面,手裡託着個還未成型的雪人。
他單手扶着雪人的身子,已初具形狀,另一手攥把雪往上添補,隨着手裡的動作,雪人輪廓漸漸顯現出來。男人此刻的模樣相當認真,整個面容菱角分明,橙橙跑累了,就也跟着蹲下去,抓把雪胡亂往上抹。
男人說句什麼,橙橙咧開嘴一笑,照着雪人使勁往上又是一拍。
林青加了件羽絨,走下樓,一道雪白晶亮的拋物線劃開冷冽的空氣,向她飛來。
林青來不及閃躲,雪球在她腳邊炸裂開。
“媽咪,”橙橙正扭着小身子朝她招手,“快來。”
“什麼時候下來的?”
“六七點啦,爹地把我叫醒的。”
林青走進雪地裡,腳下咯吱作響,彷彿一瞬間所有的冷氣都朝她聚來。她攏緊領口,冷風還是止不住往裡灌,林青走上前,男人還半蹲着沒完成他的傑作,待他擡起頭,林青正笑着看他。
“這麼喜歡盯着我看,”男人笑道,轉過頭繼續堆雪,“是不是更愛我了。”
林青眉眼笑開糾正他的說法:“我看的是雪人。”
“看它?”男人顯然不信,眉目在白雪的反射下分外明朗,“有我好看嗎?”
橙橙把一坨雪按在雪人的身子,肚子上驟起個大包,他搖頭晃腦,樂不可支地拆自家老爹的臺:“有。”
林青忍不住笑場,聚精會神打量着這個雪人,眼看着它少點什麼,連鼻子嘴巴都沒有,只兩隻臨時加上去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她。
橙橙蹲累了,站起身,隨便抓把雪在掌心內揉cuo兩下,他看四下無人,踮起腳尖左右張望,最後做個揮臂的動作,攏好的雪球砸了出去。
又一道拋物線,假山後有人發出啊的一聲,像是受到什麼驚嚇,緊接着有腳步聲徐徐傳來,踩着雪,打破了寧靜的氛圍,林青以爲是沈玉荷從外面回來:“媽?”
沈玉荷正從客廳往外走,看到門外正對着的仨身影,外面冷得連說句話都能吐出白霧,她皺了下眉:“你們也真是,大清早就在外面凍着做什麼?”
林青已站起身,聞聲回過頭看去:“媽,慕離正給橙橙堆個雪人,等會兒就好了。”她話音未落,又想起什麼,轉過身,就見假山後出現兩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許黎心和許苑一前一後走來,走近,看到那一家三口堆着雪人,這樣融洽的氣氛,她們的出現顯然十分突兀。
許苑跟在她媽身後,肩側有個十分不協調的印子,看來就是橙橙丟的那一下,不巧砸中了她。
“堆雪人嗎?”許黎心看向他們,“挺好的。”
沈玉荷臉色一冷,連話也懶得說,她給慕離遞個眼色,而後徑自折身回到宅子裡去。
許黎心只當沒看見,從包裡掏出個紅包朝橙橙
招手:“橙橙,這是奶奶給你的壓歲錢,快來拿着。”
這自詡奶奶,其中是有另一層含義,林青臉色不由沉了下。她把橙橙拉到跟前,橙橙在手心呵氣,她彎下身專注拍打他衣服上的雪,並不說話。
等衣服上乾淨了,橙橙嘿嘿一笑,轉過身朝許黎心看:“謝謝婆婆,可是橙橙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許黎心伸了下手:“這是專門給你的,可以拿。”
橙橙精耀的眸子像是能照進心底裡去,卻還是笑嘻嘻搖着頭:“不用了,謝謝婆婆。”
許黎心沒辦法,總不能硬塞,她尷尬收回手,卻發現沒人搭理她。
她扭頭瞪眼許苑,許苑表情糾結,想了想還是沒說話。
慕離手裡的雪人大功告成,他彈了彈褲腿站起身,觀賞下自己的傑作,原本這一刻是要分享下喜悅的,可不速之客讓男人也沒了逗留的興致。
他側目,見林青也意興闌珊,他摘掉手套把自己的手揣進她口袋:“真冷。”
林青隔着羽絨服,也能感覺到一股冷氣陡然竄至全身:“怎麼冷成這個樣子。”
“我也想知道,怎麼一進你兜裡就冷了,快給捂捂。”
“胡說八道。”
聽他這麼說,林青卻笑不出來,男人越過她的肩朝對面看了眼,不將那邊的人放在眼裡。
“有事?”
“怎麼,來拜個年也不歡迎了?”
男人並未擡眼,天又開始簌簌落雪,細碎的雪花不期而至,慕離彈去林青肩膀上的碎屑,執起她有些發涼的手:“回去吧。”
他拉着林青往回走,橙橙趁機往雪人的臉上添些料,再擡頭見他們走遠,也飛快跟了上去。
許黎心面色僵硬,許苑挽着她的手臂,猶豫了下張了張口:“媽,我們還是先走吧,不然改天再來。”
許苑今天尤爲沉默,似乎很不對勁,許黎心目露不悅斜睨着她:“你怕了?”
“現在還過年,好歹……”
許黎心冷聲打斷她的話:“就是要給她過個難忘的年。”
許苑脣瓣嗡動,最後卻沒說什麼,她擡頭看眼院子,跟着許黎心走了進去。
沈玉荷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餐,慕離帶兩人入座,橙橙伸手去拿麪包片,被林青在手背一拍:“洗手去。”
橙橙撇撇嘴,跳下椅子一溜煙跑去洗手檯。
慕離在麪包片上塗抹果醬,遞給林青,她嚐了口:“太甜了。”
他又塗一個:“怎樣?”
“不錯。”林青點點頭開始擦拭雙手。
男人繼續跟沈玉荷說話,聊些輕鬆的話題,他們都自動瞥去了那兩個客人,當做空氣般不存在。
橙橙洗完手回到餐桌,看到盤子裡的麪包片塗好果醬,拿起就咬了一口。
許苑在遠處看着這一幕,鼻尖泛酸,他是別人的男人,對別人做着對她沒有過的體貼入微,甚至,連一個充滿寵愛的眼神都是吝嗇。
林青無意間一轉頭,就看到許苑此時無法說清的眼神,裡面參雜着太多複雜,她收回視線,喝着粥,偶爾和他們搭兩句話。
吃過飯,沈玉荷纔想起兩個備受冷落的客人
,她走到客廳,見她們也逍遙自在得很。沈玉荷面色稍冷,在對面坐下,慕離過會兒換身外出的衣服也走了過來。
“媽,我們先走了。”
沈玉荷點頭,知道他們今天要一早去林家,她沒挽留,卻是許黎心開了口:“慕離,等一下。”
男人停住腳步:“我以爲,你今天來是找我媽。”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們,你聽一下最好。”
“從你嘴裡說出的事,還算少嗎?”
許黎心聽出是在諷刺,也沒動怒:“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和平相處吧。”
這麼突兀的話說出口,沈玉荷一下就想到了那天看到的房子,在隔壁買下的就是她們?
她和男人對視一眼,聽那話裡的意思,真是要和平相處麼?
沈玉荷站起身:“直說吧,你還想要這宅子?”
“不要了,那天之後我想通了一些事,這麼多年既然都過去,以後也不想再和你作對了。”有些目的要達到,也不是隻有一個辦法。
似是話裡有話,沈玉荷一垂眼,視線就落在了許黎心半遮半掩的腕部:“你。”
許黎心坦然道:“都是過去的事了。”
沈玉荷面色一緊,沒想到竟是真的,許黎心因爲沒能拿回房子而試圖自殺?
可刀子割下去,流了多少血,是不是真的要斷了生的念頭,他們不會知道。
許黎心拿袖子蓋住了手腕,似乎是不慎才顯露出來,她臉部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什麼特別,茶几旁還放着她帶來和解的禮物。
慕離顯然也注意到那個傷痕,他瞥了眼,要是許黎心當初抱着必死的決心,死過一次的人,還會今天這麼囂張麼?
他覺得這事沈玉荷能搞定,便提步轉身,見他要走,許苑忍不住喊他:“慕離,不管怎麼說我現在都是你姐姐。”
男人轉過身,睨着他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姐姐”,林青帶着橙橙正好走下樓梯。
她聽完許苑這句話,讓橙橙先自己下去,她折身上了樓,過了不久重新回來,手裡多了樣東西,細看上去,是個很精緻的禮盒。
其他人臉上都露出不解,只有慕離,在看清那盒子時眉頭輕蹙,他盯着林青的動作,卻最後也沒打斷。
林青取出盒子裡的項鍊,在攤開的手心內展示出來,光線下,看得見鏈子上鑲嵌的鑽石璀璨奪目,一眼就能看出價值不菲。
林青走到許苑面前:“這是爸生前留給我的,因爲太珍貴了一直沒有戴,現在送給你吧。”
“送我?”許苑一時間不明就裡,下意識朝許黎心看了幾眼,她收回視線,林青在她旁邊坐下。
“可以幫你戴吧?”林青提起那條項鍊,鏈子是如流水般的柔軟線條。
許苑心有疑慮,許黎心給她遞個眼神,她鬆了口:“可以。”
林青點頭,手裡的鏈子輕繞過許苑的頸部,動作熟練地把項鍊扣好,末了,林青仔細打量一番:“很漂亮,這條項鍊很適合你。”
“你真要送給我?”許苑仍舊疑惑。
“是。”林青忽然傾過身,和許苑擁抱了下,她平靜自然地說道,“這個就當是我們和解的禮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