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彤搬了張椅子坐在沈航的對面, 他在書房工作的時候,她通常是不會進來打擾他的。而今天,情況特殊。那一杯剛剛好入口的開水, 讓慕彤的心境豁然開朗。男人, 也是口是心非的。
“小彤, 我在工作。”許久之後, 沈航緩緩的開口, 看她一臉的古怪,心裡有很不好的感覺。
慕彤掃了一眼他的桌面,他的手指在本本的觸板上來回打轉, 似乎很忙碌的樣子。“那個,你能專心工作嗎?”
“……”沈航沉默着, 手指仍然在觸板上滾動。慕彤的臉部表情多樣化地變動着, 就代表着她的醞釀某些事情。就在他跟她說“暫時分開”之後, 她依然能夠笑臉迎人,這是多麼詭異地一件事情。
“沉默就是默認。”慕彤狡黠地一笑, 很明顯就是沒用心工作的樣子,這傢伙就是能裝。“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沈航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另一隻手在桌面上無聲地點着。“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慕彤“啪”的一聲把他的本本蓋上。
“不去。”他想靜一靜,好好地思考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帶你去看看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再來比較高度。”
沈航擡起頭, 思索着, 深黑的眸子注視着慕彤, 慕彤毫無畏懼地迴應他的目光。沈航, 如果你懂,那麼請答應吧。慕彤在心裡呼喊着。
她不能在這個時候認輸, 沈航的話也只是一時之氣,那一杯溫熱的開水,不僅僅是普通的開水,那是沈航對她的愛,一個男人對他的女人所應有的關心與疼惜。剛好入口的溫度,即使在發怒的邊緣也能清醒地看到慕彤的不適,在爭執的過程依然能夠冷靜地做着看似瑣碎的事情。
隨着沈航的沉默,慕彤的心一點一點地往下墜,她沒有把握他會答應,她是瞭解他的,一旦作出決定有時候是很難改變的。
“明天可以嗎?”良久之後,沈航說。
“爲什麼?”慕彤是個急性子,今日事要今日畢。
“先休息吧今天。”沈航遲疑着,慕彤的臉色並不是太好。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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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牆因年代久遠而變成烏黑無比,偶有剝落的牆體坑坑窪窪,樓道口堆積着很多的雜物,這是一幢很普通的職工宿舍,沒有新建小區的良好管理,大多數的居住者都顯得散慢而邋遢。
經不起慕彤的堅持,沈航還是在她的指引下,和她來到這處位於B市市中心區一側的老舊樓房。
懷揣着疑問,沈航跟着慕彤一步步地往上走,雙手託着慕彤的腰,讓她可以節省一些體力的消耗。
細微的動作讓慕彤舒心地一笑,這個男人無論在哪裡都會有讓她感動的瞬間。看似不起眼的舉動,卻蘊含着很多的關心與體貼,有些人窮其一生都無法在細微之處做到的事情,在沈航的身上卻是那般自然。
慕彤輕輕地叩響五樓一側的大門,廣告的牛皮癬貼滿整個大門,她搖搖頭說:“牛皮癬是中國最大的垃圾製造,怎麼清除都是無法滅絕的,連洗都洗不掉。一定是用三無膠水。”
大門應聲而開,沈航一愣,開門的人就是剛纔在走廊裡的田磊的媽媽,這麼說這裡是田磊的家?沈航的心裡“咯噔”一聲,皺着眉頭看着慕彤。
“是小彤啊,趕緊進來,進來……”田媽熱情地拉着慕彤的手,迎進屋裡。有點不滿地看着她身後的沈航。
“阿姨。我說過要來看您的,我沒騙你吧。”慕彤另一手拉着沈航走了進來。“叔叔呢?”
“出去了,還沒回來呢。”田媽探着頭,往裡屋一喊:“磊子,小彤來了。”
沈航與慕彤交換着眼色,他不明白爲什麼慕彤要帶他來這裡,這個地方和田磊的身份很不相配。身爲上市公司的項目經理,掌管着上億投資的規劃項目,卻住在不到60平米的職工宿舍裡,二間房間沒有客廳,一間小廚房和小小的儲藏間,其中一間房偏大,旁邊擺着茶几,看來既當房間也當客廳和飯廳。
換下上班一身的西裝革履,穿着一套洗得發白的運動裝一臉笑容的從裡面走了出來,在看到沈航時,顯得意外而難堪。“小彤,來之前也沒說一聲。”他很快恢復原先的笑容。
“擇日不如撞日,阿姨的盛情邀請我怎麼能不來呢?”慕彤挽着沈航的胳膊。“阿姨,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老公,沈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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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田爸一身酒氣地回到家中,醉熏熏地罵着髒話,田媽和田磊尷尬地制止着田爸的怪異舉動,慕彤安慰地報以一笑,便拉着沈航匆匆告辭。
“沈航,你今天看到的,或許你以前只會在電影或者是電視中看到。可能你會在某些拆遷的地塊上看到一些釘子戶的生活狀態,就象你看到的田磊家的一樣。可是,你不會有太多的觸動,因爲你不曾在這樣的家庭中生活過。”慕彤將冰冷的手置於沈航的手掌中,汲取他的溫暖。
“田磊從小就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小時候家裡的條件還是可以的,豐衣足食,不偷不搶,很普通的雙職工家庭。後來,田爸和田媽在田磊初中那年雙雙下崗,一次性買斷工齡給了他們一筆錢。田磊的學費就在這一筆微薄的錢中支付着。田爸以前是國企的中層幹部,又極愛面子,不肯紆尊降貴,沒有一技之長的他在改革開放的初期是找不到工作的,只能是看看傳達室之間的活,他又看不上眼,整天埋怨。田媽想着拿這筆錢做點小生意,那時候在北方做生意是個體戶,會讓人瞧不起,田爸拉不下面子。田媽只能靠做點小手工貼補家用。後來,田磊考上大學,田爸是不想讓他去念書的,只想讓他早點出去賺錢。田磊靠着獎學金和打工的錢艱難地維持着他的學業。在他看來,只有讀書纔是唯一有途徑。”他們緩緩在走在有點破敗的街道上,慕彤訴說着過往。
“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的他,比平常人更有野心,做事情也更有目的性。在大學裡,我是喜歡他的,甚至是愛他的。因爲他是如此的不同,是我生活中所不曾遇到過的。因爲不同,所以努力地靠近。我們相愛了,象很多校園裡的愛情一樣,我不曾考慮過以後,覺得這樣愛着挺好的。”慕彤仰着頭看了看沉默着的沈航,他很認真地聽她說着。
“一切都很好,除了他很努力地生活着,我沒有想到幫助他。因爲他的自尊心很重,一般來說,自卑心強的人,他們的自尊心就會比別人更多一些。所以,他拼命維持着別人眼中美好的一面。我喜歡美好的他,看到他爲生活打拼時,我覺得他真的不一樣。有一次,我得到導師的推薦,得到巴黎美院的進修機會,爲了他我放棄了。我很想幫他分擔一些生活上的苦,實質上的幫助他肯,只能儘量留在他的身邊。”慕彤苦澀地搖搖頭。
“畢業了,我留在Q城,他回B市,我陪在爸媽的身邊,你知道的,我一向奉行父母在,不遠遊。分隔兩地的矛盾也漸漸多了起來,他不太信任我,他開始在生活和工作的方方面面向我施壓,不準跟男人出去,下班後一定要回家,購物的時間不能超過幾點回家,甚至每個月的工資也不能亂花。他在考慮着以後,而我從小的生活環境就是無憂無慮的,不需要考慮到關於生活或者是經濟來源。我不能理解他的行爲,我抗拒着他的控制,與他無止境的爭吵。吵到最後,我無力了,我按照他的方式去生活和工作,可是他還是不滿意。現實生活的壓力,讓他急欲在我身上得到某些肯定,而我卻是如此難以駕馭。之後,我做了一生中最極端的也是最消極的事情,我割腕了。我用死亡來向他宣告我的愛。”慕彤頓了頓,聲音卻平緩而冷靜。
“你看到的,我自殺未遂,留下難以抹滅的傷痕。”慕彤脫下手錶,讓傷口暴露在空氣中。“最後,我們還是分手了。我覺得這樣的愛情不是我想要的,我所愛的只不過是那個在校園裡不一樣的田磊。在現實生活面前,我們是無力的。”
沈航握着慕彤的手,輕輕地撫摸她的傷口,不發一言。從一開始,他就知道慕彤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她眼底偶爾的落寞讓人心疼,即使帶着笑,也有莫明的悲哀。
“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思考我是不是真的愛田磊,我只愛那個在校園裡優秀而美好的影象,還是愛那個在現實生活中不斷被折磨着的田磊。很明顯,我愛的是前者。我無法接受他的控制,我無法認定他爲愛的一切行爲。”
慕彤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這就是全部。在看到田磊那一刻,我是慌亂的,對於過去並不想讓你知道太多,我想在一個比較輕鬆的氛圍之下告訴你,卻沒有機會。因此,我隱瞞了。你在感情中是那樣的純粹與簡單。你不想我受到傷害的心情就象我不想因爲我的緣故而讓你變得痛苦,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喜歡看你做成案子時驕傲而自負的輕狂,喜歡和你賴在家裡不發一言地看書消磨整個下午。”
慕彤突然停下腳步,抱緊沈航,仰起頭凝望着他,說:“你知道嗎?你是我的家人,一輩子都不會放棄的家人。”
“慕彤……”沈航沙啞的聲音輕輕呼喚着,雙臂一收,緊緊地抱住慕彤。
“既然放棄了,就不再愛了。不管付出過多少,那都是過去。”淚水順着眼角輕輕地滑落。“我是小強,打不死的小強。我認定你是我的家人,我就不會輕易地放手。即使你說着要暫時分開,我還是要把一切都告訴你。我知道,因爲愛我,你纔會傷心,纔會痛苦,纔會不知所措。”
沈航拍了拍慕彤的後背,用無言的行動代替有聲的語言。他的傻慕彤,他應該拿她怎麼辦,她的勇敢與堅強都讓他無法硬下心腸。可是,她還是在身邊的話,有一些事情就無法施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