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動,桌上的文件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
墨煜琰與少年的距離很近,當文件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朝着少年飛去的時候,少年唯一能做到的反應就是擡手,用手臂抱住腦袋。
嘩啦一聲,似是利刃隔斷文件架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少年甚至連物體飛來的所產生的撞擊力都沒有感受到,他不解的擡起頭朝着手臂看去,頓時臉色煞白,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這下子就更白了。
這,這…
他身子顫抖着,眼裡流露着恐懼的光芒,那是一種不敢相信的恐懼,那是一種絕望茫然的恐懼。
他的手,他的胳膊,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墨煜琰看着死死的插進少年凸起菱形鱗片的文件架,瞭然的微微一笑,對於少年的害怕,他冰冷的眸中多了些閃爍的光淬。
這種茫然無助的害怕,還真是似曾相識呢。
“爲什麼害怕?”墨煜琰起身走到少年身前,伸手將插在他身上的文件夾取了下來。
他的聲音迴盪在少年耳邊的時候,少年這才反應過來,如同一種收到了驚嚇的小獸一般,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他起身,飛快的退到了牆邊,那雙泛紅的眸子警惕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恐懼中,夾雜着深沉的恨意。
墨煜琰聲音依舊淡漠:“爲什麼恨?”
少年不開口,只是看着身上的凸起鱗片,似是看到了萬年冰川裂開後露出的地獄入口。
“你以爲是我把你弄成這個樣子的?”墨煜琰的聲音仍然聽不出任何情緒。
少年卻豁然擡頭,只是沉沉的望着他。
墨煜琰推後椅旁,慢慢的坐了下來,“我是從永寧精神病院將你帶回來的。”
少年皺眉,冥思苦想。
永寧精神病院?精神病院?
對,對,他被關進了精神病院,因爲,因爲他是一個不被人待見的私生子。
然後呢?
餘後的記憶模糊而遙遠,少年只記得那一聲聲咒罵與一顆顆色彩斑斕的藥片。
精神病院,真是一個讓人發瘋的地方。
“永寧。”少年低聲的呢喃着,聲音似笑非笑,詭異至極。
“你記得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墨煜琰問。
雖然他覺得在少年身上似乎不會得到什麼線索,但問問卻也是無妨的,萬一呢。
少年擡頭看着墨煜琰,久久不語,直到墨煜琰以爲他不願開口或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少年這才道:“我不知道有些事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在我半夢半醒之間,我聽到有人在談論,如今能想起來的只是幾個連不上的詞語段落——主子——吸食——身處T市。”
墨煜琰眉頭緊皺。
主子二字很好理解,但吸食是什麼意思?而什麼又是身處T市?誰身處T市?說的是基地的事情,還是那所謂的主子?
不管少年所說的是否屬實,這對於毫無線索的他們而言,也可以算是一個重要的訊息了。
墨煜琰思考中,房間沉默了下來,他不開口,少年便也沒有開口。
好一會兒,墨煜琰才舒展了眉間褶皺,擡頭對着少年說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我還不能放你出去。”墨煜琰說着,揚了揚手中早已破損不堪的文件夾,“你也看到了,你身上凸起的地方有多麼的銳利,而現在的你卻不能完全掌控這項能力,我們要綜合所有的數據後,才能決定能不能放你迴歸都市過正常人的生活。”
“你明白嗎?”
少年的聲音有些發澀,“我爲什麼,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正常人?他明明就是一個怪物,一個怪物!
憤怒與恐懼就如同野草肆意增長,快速的蔓延到了他身體內的每一個角落,插入每一個細胞,每一段神經裡,連接着骨骼,滲入骨髓。
覆蓋在他裸露肌膚上綠色鱗片瞬間佈滿了他的全身,那鋒利如刀的菱形鱗片刺穿衣衫,在背脊隆起宛若層巒疊嶂般的小山丘,像極了霸王龍背後凸起的鱗片。他的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變長,指甲也快速的增長,變得又長又利。而他深褐色的瞳孔也在瞬間變成了豎眸。
完全變化體,也許,還不完全。
墨煜琰看着變化後足有兩米的少年,如櫻花瓣淡粉色的脣瓣微微抿起。
憤怒,恐懼,怨恨。
所有刺激神經的外界因素都會讓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能力,這對於他而言並不是一個好現象。
“人是什麼?不過是披着人皮的野獸。”墨煜琰看着眼裡愈發悲涼的少年,淡淡的開口:“猛虎雖厲,卻不會獵殺自己的孩子;餓狼雖瘋,卻不會蠶食自己的伴侶;大千世界,被人類歸咎爲猛獸的動物數不勝數,但終究,這世上最狠毒,最冷酷,最無情的便是人類。”
“剝掉了外面的一層人皮,人類所剩下的不過是猙獰醜陋的靈魂,你這樣如何?是覺得難看?還是覺得自己是個異類?”
墨煜琰冷笑了聲,“你這樣,不過是最好的還原罷了。”
墨煜琰臉上的笑太過陰冷,陰冷的就好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勾魂使者,少年只覺得有一股冷意從腳底升起,一直蔓延到頭頂,隨後又以壓迫的形式迎頭而下,冷,比寒冬臘月的風霜還要陰冷百倍。
墨煜琰看着少年,目光悠遠流長,似是穿過時間的迴廊,走到了世界的那一邊。
九年前,他看過最爲慘烈的世界,從此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類,比任何野獸亡靈都要可怕的多。
墨煜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曾經蔓延在上面的鮮血就像是怎麼也流不盡的忘川之河,紅的豔麗,紅的壯烈,紅的炙熱。
K37改變了他的一生,但對於墨煜琰而言,卻寧願這世上沒有出現過這個藥水。
看着少年,墨煜琰深邃瞳孔裡的墨色越發粘稠,他的改造已經不單單是基因藥水那麼簡單的人體改造了。永寧精神病院已經開了數十年,難道從數十年前這個精神病院就是用來給那個地下基地作掩護的嗎?還是有什麼人或是什麼組織在這幾年間佔領了永寧精神病院?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如何,墨煜琰如今還想不出個所以然,但有一件事必須要查,那就是這些年從永寧精神病院治癒的患者。
被墨煜琰盯着是一件十分讓人恐懼的事情,他的眸子就像是宇宙中的黑洞一般,深邃,幽暗,充滿了未知而詭異的光淬,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人的靈魂都吸了進去。
少年看着他,看着他眸中反射而出的自己,想着的卻是那親手將他送入精神病院的母親。
“今年,几几年。”他突然問道。
墨煜琰從思緒中回過神來,道:“二零一六。”
少年彎了彎嘴角,不只是在哭還是在笑,只聽他感嘆道:“都二零一六年了啊!”
今年,他十八歲了。
成年了!
少年常年被泡在營養液中,不見陽光,意識不清,沒有足夠的運動與所需營養的攝取,他比同齡年紀的人看起來要小了幾歲,看着也就十四五,但他確確實實已經十八歲了,不是少年,而是青年了。
“我不喜歡白色的房間。”他突然道。
墨煜琰瞭然,只是說道:“好好練習如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他走出了門,對小六子吩咐道:“將他帶去療養室,加強防衛。”
“是!”
小六子恭敬的答道。
青年一路跟着小六子,低頭不語。
從審訊室到療養室之間的這段路,途徑許多房間,房間內都有人,形形色色,但沒有一個如他這般,不像人。
但,他們卻並不覺得驚異,似乎他與正常人並無二樣。
青年慢慢的擡起了頭,看着走在他前方,慢慢需要自己仰視的男人。
怎麼視線發生變化了呢?
青年擡起自己的手,才發現自己又變回了人類的模樣。
原來,是這樣的情緒。
平靜的,安逸的,不爲外界所動容的情緒。
他又想起了那個男人臨走前跟他說的話——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原來,是這個意思。
小六子雖然走在他的前面,但所有的神經都在警惕着身後之人,他渾身的肌肉都緊繃在了一起,縱然身後之人突然發難,他也能及時應對,但這一路,他身後的人十分安靜,如果不是腳步聲與呼吸聲,小六子都以爲自己身後其實併入他人一般。
一路走到療養室,小六子回頭的時候,眉頭微挑。
他沒有想到這小子這麼快就變回來了,雖然他之前從未見到過這樣的傢伙,不過想想自己,小六子卻並不覺得他是異類,只是外表有些怪異罷了。
“你命好遇到了將軍,進去吧,其實我還真想跟你小子打一架,看看你小子身上的鱗片到底有多硬。”
小六子錯開身子讓開道路,看着恢復如初的青年,戰意蠱然的說道。
青年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他有些不明白,這裡的人爲什麼見到他都不害怕,甚至除了初見時神色有些變化外,便再也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他們不舉得自己是個異類嗎?不覺得他這個樣子十分可怕嗎?
“你,不害怕?”
他終究是沒有忍住的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