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矩消停了,他的消停讓陳沐意識到自己說多了——沒人在乎他想做什麼,別人只是想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徐渭手譯西夷《海員寶鑑》被陳沐打回去,除了讓徐渭幫他寫了一份交送內閣的公文戰報外,陳沐幾乎沒有能用得上這位高才的地方。
自以爲作爲軍師的徐老先生,受命在馬尼拉寫書,把他耳濡目染俞、戚等南疆海戰名將的精竅容於新書裡,陳沐取名爲《海戰新書》,要他編成之後再送陳沐過目,經批改後送往廣東講武海軍學堂,作爲教材。
做陳氏幕府的幕僚,不容易。
這位帥爺在軍略上幾乎沒有能用得到別人的時候,因爲他和幕僚對菲律賓而言都是兩眼一抹黑,基本上一無所知。
馬尼拉的造船廠與鑄炮廠是薩爾塞多送給陳沐的寶貴財富,馬尼拉不缺木料,更不缺匠人。西班牙人在這從築城到造船造炮,用的都是漢人工匠,出自東亞最強大帝國的他們有着最好的手藝,能夠勝任除設計圖外幾乎所有工作。
西班牙人的圖紙很好地彌補了漢人工匠這個短板,從棱堡到蓋倫船、從火炮到重型火槍,設計圖全都有,甚至還有俘虜的西班牙鐵匠願意爲陳沐工作,只要不讓他去修城牆出苦工。
不過西班牙鐵匠其實在手藝上沒太大用處,名字叫路易斯,父姓母姓太長陳沐懶得記。這個名字在西班牙基本上和鄧子龍的船一樣屬於隨口起的那種,顯然缺少父母疼愛並暴露出身不高的背景。
陳沐一問確實是這樣,這是個半路出家的鐵匠,父親是個農民,打了幾年鐵被徵進軍隊,打了兩年仗又被徵召到海軍上校薩爾塞多的船上擔當船匠,然後就到了陳沐的牢裡。
在打造兵器這事上,陳沐的隨軍匠人比他懂的還多,但他非常多才多藝,在西班牙想要擔當領主村莊裡的鐵匠可不容易,他會書寫和計算,過去在馬尼拉賓諾多正中心有他非常顯眼的鐵匠鋪。
除了匠人,他還是牙醫、獸醫、外科醫生與牲畜店、農民的商業中介人,被任命爲賓諾多的村長與教會理事,雖然只有短短三天。
賓諾多的呂宋人與漢人用了三天把他選出來,一天讓王城裡的西班牙市政官裁決,當了三天村長,陳沐就打進城了。
陳將軍一不小心,毀掉一個鐵匠實現階層跳躍的西班牙夢。
不過沒關係,現在路易斯是馬尼拉知縣趙士楨的副手,主要負責收集稅金和運籌帆船、火炮所需鐵木原料。
馬尼拉的造船廠很大,西班牙人在東方殖民地野心龐大,看上去這座造船廠專爲製作蓋倫船而造。不過或許是時日尚短,造大船必備的用具不夠完善,但這對陳沐來說不是什麼大問題——他壓根沒打算在馬尼拉造大船。
他只需要馬尼拉船廠能在一年後提供給他連續不斷的小鯊船就夠了,大船依然讓南洋衛與廣東造。
七月到來之前,他在馬尼拉接見了船隊被攔截的林道乾,麾下又一名驍勇善戰的海盜加盟。不過他沒讓林道乾去和林鳳匯合,他有更好的去處。
從福建趕來的海盜頭子麾下有近百艘四百料白艚船,兩千多名新老混雜的海盜與千餘婦孺,除老式火銃、火繩鳥銃、小炮等兵器外還有農具、種子與口糧,這是一支極好的移民隊伍。
陳沐封林道乾爲三嶼千戶,命他攜部下登陸三嶼,準其掃滅島上西夷後設立三個千戶所,並推舉兩名千戶,在三嶼農墾練兵,防衛見到的一切西班牙人。
因爲陳沐的下一步目標爲呂宋島南部的民都洛島,那是一座大島,島上出產金與銅。三嶼是民都洛島西南的三座島嶼,是扼守航線的戰略島嶼,有林道乾在那,能提前防範西班牙人從馬來的增援部隊或支援民都洛島的戰事。
不過陳沐並沒有急於向民都洛島興兵,因爲從六月底開始,一直在下雨。
菲律賓的雨令人擔心,因爲陳沐不知道究竟是雨季和颱風哪個先來,所以他不準備再繼續向南推進,僅僅發兵橫掃呂宋島,幫蘇萊曼肅清島上的反叛部落,接着丈量土地,制定稅法。
這事太頭疼了。
“連土地都不丈量,以前呂宋國是怎麼收賦稅的?”
陳沐聽着趙士楨近期工作的回報,放下瞄準草垛的明朝鳥銃,轉身無可奈何地望向趙士楨。
他相信趙士楨的才能,雖然不是進士,但也在國子監遊學年餘,但他萬萬沒想到治理地方居然要從丈量土地開始,稅法更是一片空白。
“過去的呂宋國,是幾個大首領一起統治,馬尼拉向南是湯都,馬尼拉沿着海岸各個村莊直至陳來島,是蘇萊曼;向東翻過山還有別的首領,他們各自收各自部落的稅,豐年多收點、荒年少收點,上次丈量土地還是永樂年……”
“等等,等等。”陳沐擡手走近趙士楨問道:“他們不統一徵稅,那西夷在這怎麼收稅?”
不知是陳沐的話讓趙士楨想到什麼,趙書記,不,趙知縣氣呼呼地看了路易斯一眼,對陳沐拱手道:“明公明鑑,西夷無恥之尤,他們收稅居然依人種國別而定!他們只收馬尼拉的商稅,貴族被分到馬尼拉附近各地,享有封邑,這些封邑讓他們足夠吃喝。”
“西夷在馬尼拉買賣不收稅、混血西夷交一倍稅、呂宋人和混血漢人交兩倍稅,咱們漢人,交四倍稅!”
趙士楨誇張地擡起四根手指,瞪圓了眼睛,陳沐很少見到點歪技能樹的書生這麼義憤填膺,但他的內心很平靜,即使他不知道四倍稅,對漢人在西班牙人治下的不平等待遇也只是意料之中。
他在濠鏡也欺負過葡萄牙人,因爲拿捏住那些商人的命脈,即使多交稅還是能賺錢,葡萄牙人也不會反對,和在菲律賓的漢人商賈如出一轍。
“漢人繳四倍稅,爲什麼混血漢人就能少交一半的稅,路易斯先生。”即便早在意料之中,陳沐心裡還是不痛快,歪歪脖頸神色不善地望向路易斯,道:“你能給我解答這個疑惑麼。”
“大,大人,我只是個鐵匠,不懂啊,我只聽說過一點。”路易斯的性命被捏在陳沐手中,他對這個年輕的生理人將軍極其畏懼,結結巴巴地說道:“在新西班牙,土人抵抗激烈,雖然被鎮壓了,但人們擔心幾十年後再度反叛,畢竟我們人少……所以。”
“殺掉男人,把妻女變成奴隸,讓他們的後代自以爲擁有高貴血統,來抹消他們的抵抗意志,因爲這個,很多人都得了生瘡的西班牙病。”
陳沐擡起一根手指輕敲太陽穴,與趙士楨對視一眼接着望向路易斯,道:“我記得,西班牙船上的書信,你們有人想攻打大明,也要和我們的女人生孩子,也是這目的吧?”
“他媽的。”
“等伊比利亞半島戴王冠的猢猻把欠我的錢還了,大明所有港口都要對他們收十倍稅,這幫低賤的玩意!”
早上好,今天是梅毒起源小貼士。梅毒:法國人起名叫“那不勒斯病”;那不勒斯人則回嘴侮辱法國人的祖先,稱之爲“高盧病”。意大利、英國和德國人管它叫“法國病”,因爲是在法國參軍的人帶回來的;俄國說這是“波蘭病”,因爲它是從波蘭傳過來的;波蘭說這是“德國病”,丹麥、葡萄牙和非洲北部的一些地區叫它“西班牙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