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交流比陳沐想象中來得要早得多。
離開濠鏡前,陳沐依照過去的習慣會見李旦、華宇之後接替濠鏡民間首領的黃程。過去不過一介海商小主記的黃程如今靠着掌管李旦、華宇的引商船貨,成爲大明南部沿海首屈一指的大海商,仰仗官面身份,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這是個謹慎的人,掌管濠鏡商務幾年沒出過大亂子,陳沐非常放心。
等陳沐再次回到民都洛島,軍府衛的營房已建設完畢,爲防止遭受炮擊,營房沒有選擇更高的樓房,全部僅爲兩層,室內沒有多餘陳設,呂宋這個地方最不缺木頭,每個小旗一間營房,百戶聯排,每個千戶宅設在方方正正的營房正中。
外圍棱堡正在修築,在軍府衛的建立中,僱傭了大量來自廣東的民間匠人蔘與設計,主要目的不是讓他們大展身手,而是學習更多不一樣的東西,比方說公共衛生與道路設施。
軍府衛棱堡在規劃中擁有相對健全的水房、廁所、食堂,也有爲減少泥濘而鋪設的石板路,工程量比大明任何衛所都要大,陳沐也是在把軍府衛當作一個軍營的榜樣去造。
他們修了大水塔,造出第一臺手壓提水井,連上蒸汽機日夜不休地汲水。
他還專門請軍府文吏記錄工匠建設中所遇到的難題,併合工匠各類構圖編撰成書,待建成後送往廣東及北京。
前往濠鏡一來一往已有月餘,軍府衛旗軍終於在旗官的操練下有了一點旗軍的模樣,在陳沐回到民都洛島的前兩天,張世爵剛剛給部下旗軍發下燧銃,開始練習輪射。
校場呼聲陣陣,張世爵對陳沐行禮道:“目下各衛已用月餘記下旗軍手冊諸般軍令,此後四月練習號令、戰陣、行軍、兵器。待三月期滿,通過考覈,再將旗軍分入各千戶所。”
“到時軍府外四個千戶所營房也落成,他們再按步、炮、車、舟、工分科操練,學習其兵科技術。”張世爵神色頗有幾分感慨,道:“過去是一個將領有一個練兵的模樣,如今從講武堂出來的軍官練兵都一個模子,這樣操練出來的兵,戰力能高出其他旗軍一大截。”
“更別說最好的火器營。”張世爵說着對陳沐帶着一點討好神色問道:“陳帥,我聽說北邊神機營前些時候都找咱的軍器局調火器了?”
“消息挺靈啊你!”
陳沐笑道:“調燧發鳥銃七千二百、刺刀七千二百、燧發手銃八百,還有咱南洋軍府的火藥配方。銃用南洋造,炮是從宣府調的鎮朔將軍,整整一百門。”
“三千六百步卒、四百炮手,統統火器,本來還想再調兩千杆騎銃供神機營騎兵使用,我沒給,我雖沒帶過騎兵,但馬刀長矛纔是騎兵決勝的關鍵。”
“尤其神機營已經全備火器的情況下,這種火力,就是我倆衛都比不上,必須有一支足夠勇氣的騎兵隊才行。”
在陳沐看來,神機營是太虎了,那完全是一直常備精銳兵力,雖然人數只有一營,真輪到他們打仗,且不說他們的勇氣,就想讓這支兵力機動百里,就需要上萬人供給後勤。
沒有獨自作戰的能力,也就京師重地能用的起。
陳沐說着轉頭對張世爵問道:“前些時候讓陳朝爵大帥發給各部的關島戰報,你們將官都看了,學到什麼了?”
“學了,講武堂那些老帥把戰報徹底分析一遍才發給我等,現在新練旗軍的架矛都是用他們的姿勢,更省力。”
張世爵說着有些不屑,道:“屬下看了西夷的兵力、兵器,那八千亞墨利加兵不說,就西夷三千營,配胸甲、火繩和燧發的輕銃重銃,矛隊炮隊,銃比我強炮比我弱,但總不至於打出那麼爛的仗,是望風而降啊。”
“這不怪他們,要是沒林滿爵那把總在島上摸來打去,別人的軍心也沒那麼容易散掉。”
陳沐說着輕笑一聲,關島戰役勝是八成能勝,但林滿爵的存在讓勝利來得太容易,三百多人打出兩三千人的戰果,島上作戰又相對封閉,人心中的恐懼也會加倍擴大。
真等陳璘鄧子龍大軍壓境的時候其實就已經贏了。
“兵器很重要,能給部下配多好的兵器就配多好的兵器,咱這些將帥不能讓拿命去搏的部下在外物上吃虧。”
“武備上不能落後於人,哪怕我的銃比別人差一點,也不能讓部下拿着弓弩去和別人銃炮去拼,那是一定要落敗的。”陳沐說着看向遠方軍陣,道:“武備不落於人,決定勝敗的就是人了,是他們戰技兵法的熟練,勇氣與韌性,保衛家國開疆闢土決心的總和。”
張世爵若有所思,問道:“所以陳帥在萬曆年新編小旗手冊里加上了小旗裡要有能說會道的旗軍給雙餉,每天夜裡營聚時講林滿爵、楊兆龍、陳八智、麻錦這些英雄故事?”
“當然!不過這不是英雄故事,這些偉大而英勇的人應該被別人記住,他們與敵死戰、與天搏鬥,在決死之地給敵人一個響亮耳光,但更應該記住的是那些曾與他們並肩作戰的人,那是英雄。”
“我沒騙他們,我總是騙人,但從不騙自己人,我不問出身,只要他渴望偉大,只要他竭盡全力,他活着我讓他加官進爵;他死了我給他家鄉立碑,富貴險中求,我這最容易。”
“一支軍隊僅有一個軍官,很容易就會擊潰,但我部一個小旗十一人,一個正旗兩個副旗,四個人就有一個軍官,每個小旗都能統帥十人,他們怎麼擊都擊不潰。”
“朝爵兄找我,我去看看他有什麼事。”
陳沐拍拍張世爵的肩膀,肅容道:“好好照顧我的將士,等你們準備好,大明新的時代就來了,我會帶你們去歷朝歷代都不曾踏足的土地,給別人開開眼,讓他們知道我們的武德!”
離開軍府衛去往港口時,新調到他部下做家丁隊長的北方舍人從軍自宣府講武堂畢業的小將杜鬆疑惑地問道:“大帥讓別人都偉大了,咋不給旗軍講講自己?”
“我不偉大,也不英雄。”
陳沐眯着眼睛笑了,“我爲英雄鋪路,製造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