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的船上都是生活的失敗者,大多有相去不遠的經歷。
他們由失敗而出海,出海卻更失敗,有些人是老實怕事,錯過不少富貴的機會;有些人則因繁榮海貿着實闊過些日子,卻又有別的惡習敗光了家產。
滿目瘡痍的愛爾蘭島,就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這艘船原本是想借着李禹西的光去英格蘭賣貨,在海上卻聽說復國軍抵達了愛爾蘭島,迷茫的失敗者們終於認爲自己佔得一次先機,轉航艾蘭國,在海上兜轉許久,這才終於登陸於大島東北方向的拉幹河河口。
有些人的運氣就是不太好,張四離開大西港時如果選擇用這條船幫李禹西販送牧野煙,可能一趟就能賺到過去十輩子賺不到的通寶。
但他選擇從大西港拉上一羣不相干的人,船上放的除了八百匹棉布與幾百條呢絨毛毯外,不是糧食就是水,甚至知道登陸艾蘭王國,人生地不熟的不安感猛地涌上心頭,纔開始統計登船時帶防身兵器與有過從軍經驗的人。
他們隨波逐流,要說他們是到這做買賣的?可能是,畢竟船上到底還帶了些瑣碎貨物,但在挑選貨物上所有人一概巧妙地躲過大明在海外附加值最高的商品。
可要說他們有點像殖民者?超過半數的船員乘客連防身的刀子都沒有,鳥銃手銃火銃一共十三杆,倒是常勝對移民組織保甲的訓練幫了他們,幾乎所有人都摸過兵器。
也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不懼萬里波濤來到艾蘭王國究竟是幹嘛的。
他們確實什麼都沒法幹,就像應明等先鋒軍抵達艾蘭王國後的第一個想法一樣,這兒跟他們想象中不一樣。
在河口登陸好幾天,八十六個人分成五隊,除一隊留守看船外四隊朝四個方向探了幾十裡至百里不等,結果硬是沒找到一個能交流的人。
“想找到人容易,西邊三十里、西北四十六裡,還有北邊都有人,但言語不通,他們也不太友好。”
四隊人探險結束後重聚河畔,說話的人名叫王泉,是東洋軍府退役旗軍,在常勝同西班牙的戰鬥中失去左臂,領到一筆豐厚的撫卹金後並未回到家鄉,反而在常勝買了八百畝地,將家眷接了過來。
不過王泉並未安於現狀做個農場主,他去了大西港應募做傭兵教官,在復國軍出海後萌生出到艾蘭國看一看的想法,坐上了張四的船。
憑藉老兵經歷,在航行中爲衆人幫助頗多。
王泉說話時用僅有的右手撓了撓嘴邊,道:“要想站穩腳跟,早晚要跟他們打一場,沒兵器可不行,你覺得呢?”
他問的不是張四,一道航行至此王泉太知道張四的性格了,那就是個以和爲貴的老好人,他都想不明白爲何這樣的人會弄條船出海跑到正在打仗的艾蘭國來。
他問的是一個拄着短矛腰胯鐵斧,穿一身靖海服批西人胸甲但身上帶着獸骨與羽毛裝飾,是個在鼻孔中間與下頜都用獸骨穿孔的常勝原住民年輕人,體魄非常強健,他的名字叫白老虎。
白老虎是白馬聯盟酋長白陶的兒子,部落中出色的獵人,絕活兒是用短矛單挑大金貓,東洋軍府進貢給萬曆皇帝的那幾只亞洲小廝就是他獵回來的,此行是奉白陶的命令,跟着東洋軍府的步伐到艾蘭王國來看看,看看這兒適不適合做買賣。
他帶了五名部落裡的戰士,相較而言王泉更在意他們這六個人的看法,因爲如果發生戰鬥,他們能跟老兵並肩作戰。
但白老虎對可能發生的衝突顯得心不在焉,他蹲在地上噙着菸斗抓了把土仔細地聞着,看向船頭張四道:“這的土很好,種土豆、挖水井,河口有船來,賣他們。”
白陶恐怕是原住民酋長中混得最好的那一個,資本積累的過程極爲順利,輕易發動部衆在碼頭卸貨賺到第一桶金,隨後從陳沐手中拿到貸款買空常勝價值暴跌的可可豆,再從北方歸來時便一躍成爲亞洲最大的奴隸販子與毛皮商人。
再後來,幾年的時間裡白馬聯盟的商隊飛速擴張,在陳沐善意的允許下,白馬部落是所有原住民中第一個擁有船隊、溝通智利硝石航線、轉運金城木方鐵器、麻家港毛皮與肉罐頭的原住民部落。
耳濡目染,看上去肌肉長到腦子裡的白老虎同樣有這份才能,他轉過頭看向王泉,道:“船會帶兵器。”
“誒誒誒,以和爲貴,雖然土人有些奇怪,言語不通咱也不知他們是什麼意思,但未必就要打仗,何況咱們又不是軍隊。”
張四可不想打仗,張手一面勸着王泉,一邊對白老虎道:“老虎你說的好,咱們河口修一座土木圍樓,再開些地把土豆種下去,到時候不光能賣給往來商賈,還可以賣給當地土人,總不至於每個部落的土人都是那個兇悍樣子吧?”
“對!”
張四提醒了王泉,獨臂老兵對這話極爲認可,重複道:“不會每個部落都想和我們打仗,明天,我帶人拿棉布,去周圍幾個村子走一走,老虎你的人跟着我,我們可以從他們手上買……那是什麼?”
河岸遠處,一支令船員熟悉衣甲鮮明的騎兵部隊自林間走出,數十名騎着高頭大馬的騎兵在前,身後有數不盡的土兵推着載滿戰利品簡易板車、牽着用繩索捆綁雙手的俘虜遠遠停駐,看上去剛經歷一場戰鬥。
看上去騎兵早就發現了他們,軍官模樣的年輕人帶數騎遠遠地直朝他們打馬而來。
爲首的年輕軍官是總旗官應明,旬月之間歷經數次輕而易舉的戰鬥讓他擊敗六個不願與艾蘭王站在一起的地方小領主,恐怖的戰陣斬獲與急於籠絡人心的朱曉恩令他的官職飛速提升。
此時他明面上的官職依然爲東洋軍府總旗官,但在艾蘭王國,他是泰隆右衛河口千戶部副千戶。
“你們是哪裡來的商賈,北亞?”應明看着這幫與那艘擱淺在河口的福船一樣迷茫的大明商賈樂了,擡手道:“你們的運氣來了,我會送你們一場富貴,不過要先給我的兵弄點吃的,他們可都累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