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一千里

駐軍兩個月,付元覺得西班牙的軍團長都是神經病。

經過第一個月麾下每支部隊都得到上岸透氣的機會後,他試着讓部下逐漸准許部隊以百戶爲單位輪換休假,進入里斯本。

沒有哪個將軍敢直接讓部隊在遠航結束後呼嘯着上岸,除非他們即將踏上的是戰場。

海上生活本就非常壓抑,十一二個人擠在空氣污濁的兵艙裡,不是船上空間不夠兵艙必須做的狹小,而是兵艙大了也沒用,水兵牀必須小到頭頂足抵,才能保證戰艦顛簸時不把牀上的水兵摔下去。

倆仨月不能洗澡、淡水緊缺時喝幾天海水蒸餾的淡水會消耗大量木料不說,只能解渴缺少礦物質人還會開始掉頭髮;廚子換着法子把魚做得鮮美,但終究還是不比岸上,孤島般的空間會讓最乖巧的旗軍脾性變得暴躁,一丁點兒小事就會點燃一切。

人們在航行中打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航行時間越長,越容易打架;軍中最離開的血案發生在如今付元麾下分艦隊長袁自章手底下,在他率領艦隊由常勝起航繞過新大陸前往墨西哥灣的過程中,船上旗軍數目都不多,讓人更加孤僻,炊兵用火槍打死打傷各一名旗軍。

原因說來好笑且殘酷,只是因爲他在甲板上種的豆芽被海水一個浪頭打翻了。

那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大海是吃人的。

付元並不認爲里斯本是他們的戰場,所以只能一點一點地讓旗軍登陸、重新熟悉腳踏實地的感覺,讓他們吃上新鮮的食物,然後再一點一點地進入城市。

隨駐軍時間變長,明軍不可避免地要和西班牙士兵產生交集,被嫉妒也被討好……西班牙軍團士兵普遍被拖欠三到六個月軍餉,可他們卻要在郊外各個村莊裡爲明軍籌集自己都捨不得吃的糧食與酒食,末了還要趕着小毛驢車給明軍送去,哪個能不嫉妒?

而西班牙的軍團長們,則會嚮明軍將官買東西。

比方說阿爾瓦公爵部下一名步兵軍團長找上分艦隊長官袁自章,帶着從塞維利亞僱來的翻譯用蹩腳的漢話表達想要買上兩卷鐵絲的請求,在被拒絕後依然不死心地希望在他們艦隊離開後買下岸邊那些用過的木柵與鐵絲。

鐵絲誰都能造,西班牙也不例外,無非沒有拉絲機需要用人力堆砌罷了,西班牙軍團長只是希望能用相對低廉的價格買下它們,因爲相較而言大明的物價更低;任何一名稱職的軍官看見明軍對木柵鐵絲的使用方式,都能認識到這東西的好處。

當然不是普遍性地使用,而是在危急之時、狹窄地帶,它能短暫且有效地拖延敵軍進攻。

這不是神經病是什麼?

在大明這樣的國家,任何一件裝備在製造與使用中都需要考慮成本,這些鐵絲也不例外……誰說用過就能賣了,它還能二次使用、三次使用,哪怕用到不能用了,還可以當廢鐵融了再次使用。

雖然明軍受菲利普之邀駐防里斯本,但兩月來三支分艦隊航行距離越來越遠,在將半島西海岸繪製完畢後由分艦隊提督袁自章率領的兩支千料艦隊進入北方比斯開灣,同陳九經部海防區域連成一片,登上屬於法蘭西的土地。

兵船抵達河口要塞,波爾多市民熱情歡迎明軍入鎮。

“袁將軍,在下陳九經,有你們前來我這孤懸海外的心,可就有底了。”

陳九經引一衆白山營將官、西勇六營軍校、波爾多二十餘位貴族在城門接引,親自馳馬十二里迎接袁自章。心中情緒也像口中說的一樣,看着威風凜凜的北洋軍手託鳥銃伴軍樂列隊前行,極爲踏實。

“卑職寸功未立,陳將軍不必多禮。”

袁自章翻身下馬行禮,對陳九經保持超越官位的尊敬,這才道:“付帥名我引兵千衆前來,一是爲先鋒軍勘測戰場地勢,二來也是看陳將軍這有什麼要幫忙的,可略盡綿薄之力。”

陳九經知道袁自章是武進士的出身,從講武堂畢業就官拜參將,遠渡東洋正趕上明西二次戰爭末尾邊境對峙,一直沒能趕上打仗,練兵籌備糧草之類的事務倒是做過不少,這次入歐洲心裡是卯着勁呢,便回禮把着後者手臂邊向前走邊笑道:“將軍不必心急,弗蘭西兩派去歲剛剛議和,此爲難得太平年份,不過,將軍……邊走邊說。”

陳九經翻身上馬打發部下上前引路,待袁自章上馬,這才解釋道:“在下奉父帥之命到此駐守,起初也不過是探明情況,加入其兩派大戰出力不多,待其雙方議和,王軍亦不願將波爾多交與我手,多番挑釁。”

“我兵馬無後援,亦無權調動西國大明港之軍,不過仗海上稍有優勢、國朝商貨可值高價,僱西國亡命之徒充軍,才保波城方圓五百里吏民百姓安享太平。”

陳九經在馬上鼓掌道:“因此,不論將軍還是付帥,來的都正是時候。”

在袁自章眼中,波爾多的局勢恐怕比陳九經說的還要更糟一點,經過道路兩側時能看到遠處田野一些明顯帶傷的女真或朝鮮人指揮本地農夫勞作;即使是隨陳九經迎接的麾下士兵,身上穿的西國甲冑也鏽跡斑斑帶着凹痕。

再加上塌陷失修的河口要塞、偶爾見到目力極盡處帶着炮轟痕跡的城堡,一眼看過去這裡明顯就是戰場。

似乎察覺到這些東西吸引袁自章的關注,陳九經輕鬆地笑道:“將軍別想太多,這裡的痕跡都是陳某率軍初至打下的,那座要塞被我進攻時炸開,當時就沒打算修。”

“弗蘭西王軍從未打到這裡來,其兵鋒最近也不過至北方多爾多涅河爲我擊退,不過最近興許是爲進攻西班牙,他們攻勢稍緩。”

臨近波爾多城門,袁自章看見一支披掛全套西國板甲人馬俱重鎧的騎兵隊,他們有些持着巨大長矛、有些則使用鏈錘金瓜之類的重兵,陳九經對他道:“那是康古魯的女真馬隊,王軍分兵是波城的機會,我正打算向北進攻,打過北方另一條河……付帥的計劃是什麼?”

“一千里。”

袁自章審視着這支馬隊,說出一個數字,道:“從波城、從西北港口,與巴黎的距離都是一千里。”

說着,他轉過頭看了一眼身側官道列隊行軍的北洋步兵,道:“縱深突破,兵臨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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