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北洋軍在爲期六個月的操練結束後五千六百員額中僅有二百三十餘人能達到領到所有獎賞的成績,近半數旗軍在多項考覈不達標的情況下連基本薪俸都領不到。
六月成軍的目標並未達成,各軍教官重新給出新的訓練計劃,並重新制定訓練時長,設計爲期三月更加有針對性的加強訓練,以使所有旗軍都達到考覈標準。
“此事高公是如何打算?”
陳璘揹着手環顧北洋軍府議事廳中的陳設,聽見陳沐這麼問,轉頭笑着取出一封書信,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高公給你的信在這,他不讓我說,只說讓看看你們二人有沒有想到一處去。”
陳沐楞了一下,接過書信緩緩看着,纔剛看兩行,眼睛便笑眯起來,道:“高公也有意思!”
這其實並不是高拱寫給陳沐的信,而是一封高拱準備交給葡萄牙果阿、莫臥兒、阿拉乾等印度沿岸諸國的書信,在信上高拱並未指明國名,但用詞非常嚴肅,通篇書信帶着濃重的同情意味。
書信言簡意賅,到底是做過帝師與帝國首輔的重臣,行文間自有大國氣象,不過信中意思其實也就三個要點。
第一,大明有嚴格的出海關防,不論大明商船還是大明藩屬國商船,西出馬六甲都要經多道海關檢查,商船主人都是正經合法的商賈,任何港口禁止持有大明印信的商船停靠都是非常失禮的行爲。
第二,鑑於那支襲擊各地的海盜確有明人蔘與其中,大明西洋艦隊即日起帶這封書信沿岸航行,其後會有大量商船運送瓷、瓦、粘合等材料及工匠,沿岸港口可按需購買及僱傭工匠修繕港口,會由西洋軍府設定合理的價格,並在各地修築明商會館,加強大明與諸國的關係。
第三,明軍西洋艦隊除航行肅清海盜外,願以宗藩國平價向西洋諸國出售一批佛朗機炮、火繩鳥銃,以資諸國剿匪;併爲防備海盜再度襲擾諸國港口,願在沿途依諸國港口大小,各派遣十一至三百三十七人規模的駐軍,協助港口防務、保護唐人商賈。
“兄長你給兄弟說句實話。”陳沐將書信一翻蓋在手下,擡頭對陳璘道:“林阿鳳是不是受了高公指派襲擊港口?”
“他不是你派去的?”
陳璘都被陳沐問懵了,坐在椅子上琢磨了好一會才撓撓臉說道:“這,這跟我想的不太一樣,我與高公、殷養實、張世臣、白靜臣都以爲林阿鳳是受你指派襲擊諸國,你聽見葡夷控訴毫無意外,怎麼這會又怎麼說?”
合着所有人都覺得幹這種壞事的就是自己了?
陳沐張口開合數次,最後頗有幾分憤憤不平地將手臂抱在胸前,末了沒好氣地攤開一隻手對陳璘道:“林鳳是海盜,只是我倆有約在先,他不襲擊明船就能到濠鏡補給,後來一直都是合作,但從未授下一官半職,海盜襲擊幾座港口,劫掠過往商船,兄長想讓我多驚訝?”
“最多我就是臨北上前,給他一張天下輿圖,就是怕述職後我調任別處,好端端一個海上豪傑被南洋繼任者弄死,讓他知道這世上好地方多的是,我中國豪傑不必非在窩裡死鬥。”說着,陳沐鬆開雙臂的護腕放在桌上,抖開緋紅官袍大袖道:“這尊王攘夷,我一貫主張,你們都知道的。”
“可要說指派林鳳去襲擊哪,再交代南洋西洋去收拾殘局——在我看來沒有必要,因此也沒想那個方向去想,想必殷公僅以堂堂之陣就能把西邊收拾服帖。”
陳沐說着將蓋在書信上的手微微擡起,指着信道:“倒是高公這滴水不漏的手段,我都當林鳳是他派去的了,艦隊出航、出口建材、宗藩國平價軍火、各港派遣駐軍,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軟硬兼施,又從頭至尾沒提林鳳。”
“高公是覺得林鳳這事做得好?”
“好倒不至於,這到底是違法亂紀的壞事,但南洋諸位大臣議事,都以爲海外有林鳳並不是壞事。海盜自古已有之,剿是剿不盡的,縱然如今發大軍剿滅,將來沒了林鳳還要有劉鳳、楊鳳。”
陳璘大馬金刀地坐在議事廳次位,一手扶着膝蓋一手搭在桌案邊上,道:“反倒還不如現今海上有林鳳,能約束天下最大的一股海盜,不襲擊明船,需要之時,還能用他們來兼併擾亂商路的別國海寇,你是如何駕馭海寇的,南洋上下有目共睹,因此高公打算將你對海寇的政策繼續施行下去,直到——”
陳沐一直認真聽着,接話道:“直到林鳳尾大不掉?”
“對。”
“這你可以放心,如有一日林鳳與國朝爲敵,高公在他身邊已安插眼線,去年自南洋講武堂出身的中層將官抽調三人、畢業生員四人,他們互不知情,以各種身份安插海寇之中,林鳳今日反叛,明日便要人頭落地,海寇自然也會分崩離析。”
陳沐皺起眉頭,高拱這無間道玩的有點狠了吧,他道:“講武堂生員都是天之驕子,讓他們進海盜裡討生活,心中必有積怨,論學識才力,他們可要比林鳳大得多,假以時日輕而易舉就能成爲林鳳麾下肱骨之臣,即使能刺死林鳳,還會有第二個林鳳,而且他們要比林鳳還厲害。”
“習慣了興風作浪,還如何召回?”
陳璘緩緩搖頭,道:“他們是死間,高公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將他們召回,給他們的命令,也並非隨時通報林鳳情況,只說有一日海上生變,他們可取而代之,只要不背大明,大明永遠是他們的後盾——高公從濠鏡、月港找了幾個大海商,打算讓他們跟着艦隊去尋訪林鳳所在,把他搶掠的貨物低價買回來再賣一次,唉!”
說着,陳璘重重嘆了口氣,意味難明的目光望向義兄弟,道:“再正直的人坐到南洋大臣這個位子上,都會變成這樣啊!”
身處南洋的陳璘能感受到,諸多大臣用力想要使大明的海外政策轉回鄭和時代的堂堂之陣,少使這些花花腸子,但無可奈何的是整個南洋軍府的基調已經被他某個本家兄弟定下,改不了。
陳沐並未理會他這句調侃,閉目沉思片刻,問道:“那七個人,名字叫什麼,他們可有父母兒女?”
陳璘楞了一下,那麼大人了,頭搖得像撥浪鼓,道:“不是我不告訴你,實在是誰都不知道,整個南洋知道這事的也只有高公、我、白靜臣三人而已,至於那七人姓甚名誰,只有高公自己知道,不過你要想查,也不是查不出來——高務觀收了十六個養子。”
“老高家血脈興盛啊!”
陳沐擡手愣了半晌,啞然失笑,道:“算了,別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