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很飢渴,飢渴到就連法蘭西王軍的比隆元帥都能感受到。
處處遇襲的消息從四面八方傳來,直至比隆在簡陋的地圖上多爾多涅河以北畫出一條五十里寬、二百里長的通道,將馬提翁元帥以大軍排佈防線攔腰斬斷,不論是駐防還是經過,所有觸及這條線的法軍,統統潰敗。
“知道他們在哪就好說了,包圍他們。”
盧瓦爾河畔,距圖爾城不遠的法軍大營拉瓦萊特戴着掀起面罩的豬臉盔,在白色軍帳裡看着比隆的地圖哈哈大笑,道:“他們根本不會打仗。”
全身上下藏在板甲裡的茹瓦耶茲公爵則直接按着腰間劍柄走了出去,向扈從傳令命隸屬王室的法令騎士準備集結。
但蹲在地上的比隆既沒有應允也沒有回絕,只是皺着眉頭盯着地圖——想不明白明軍在做什麼。
他已經知道自己換了對手,並十分確信陳九經的援軍已經感到,這支明軍不但在裝備、戰鬥力與作風都與先前佔據波爾多的明軍差異太大,甚至連指揮的人也不一樣。
比隆和陳九經打過,給他的感覺謹慎、準確、有力,同樣的評價也在比隆離去後接替防線的馬提翁口中出現。
幾次波爾多明軍以搶掠城鎮爲目的的進攻中,明軍行動迅速,他們用於防禦的總兵力明明超過陳九經的部隊,但每支遭到截擊的部隊潰軍都會向馬提翁報告他們遭遇多倍兵力伏擊。
比隆清楚記得馬提翁在接手防線之初曾向巴黎上交過一封這樣的戰報,隸屬於陳九經的兩千二百大明人步兵在三月二十日清晨襲擊城堡,那支明軍的戰鬥力甚至還不如西班牙軍團,攻城中被七百據守在城堡裡的守軍擊退開始圍城。
但到第二天,馬提翁的三支部隊從不同方向先後抵達城堡支援時只能看見一座扎滿軍帳、留有輜重的空營。
起初人們以爲是明軍害怕跑了。
滿心歡喜的士兵爭搶那些明軍留下的肉食與精織棉布製造傳聞中能真正遮風擋雨的軍帳,被層出不窮的帳內簡易弩機、陷阱所傷,明軍還把裝着半兩銀幣的木箱留在營內,士兵爲爭搶數百枚銀幣大打出手,最後搬動木箱打開下面的機關,埋在箱底的炸藥轟然炸響,半兩錢成了可怕的殺人利器。
緊跟着下午就收到這支軍隊的蹤跡,被劫走軍糧的農夫說他們在一百一十里外,第三天既沒有追上也沒有消息,第四天同一支明軍洗劫距城堡五十里、劫糧地九十里的莊園;之後的四天明軍每天行軍超過八十里,出現在各個地方,令馬提翁疲於奔命,最後因軍隊在行軍中喪失戰鬥力而放棄追擊。
和拉瓦萊特與茹瓦耶茲公爵的評語恰好相反,比隆與馬提翁都認爲陳九經很會打仗,但這個時候他們兩個人的判斷似乎也沒錯。
明軍在這支更加專業的部隊出現後變得極有威脅,但同樣的是指揮水平急劇下降。
沒人這樣行軍,不論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幾乎在渡過多爾多涅河後放着現成的道路不走,直線向前推進二百多裡,把途中遇到的一切全部摧毀。
也就是他們的出發地點沒有再往東偏二百里,否則撞到山上看他們拐不拐彎。
反正截至目前最新的情報,明軍依舊沒有拐彎,只是推進速度放慢,不知在幹什麼。
完全沒有戰略目的,似乎在爲了行軍而行軍一樣。
比隆確實有這樣的擔心,因爲在他那張用羽毛沾着墨水畫出的簡陋地圖上,如果將明軍的行進路線再向北偏東畫一條五百里長的延長線,抵達的終點將會是巴黎。
這個猜測他只放在心底,誰也沒告訴,因爲這太瘋狂。
要想從這條路抵達巴黎,途中會經過此時此刻離比隆不遠的圖爾城,這裡過去是法蘭西的首都,最重要的交通要道,不但圖爾城是一座無與倫比的堅城,盧瓦爾河谷還有當年修造數不清的防禦堡壘……這條路線確實是前往巴黎最近的路,但同樣是最難攻陷的道路。
與這一隱含的擔憂比起來,明軍更加明顯卻也更加滑稽的目的則能被人輕易看出來,那便是他們很飢渴。
這支更加專業的明軍打起仗了並沒有那麼專業,他們攻勢如火、他們時聚時散,他們沒有目的,就好像除了行軍之外最大的目的是處死貴族一樣。
在馬提翁元帥傳回的消息中,十二次戰鬥當中的三次,明軍在初次交兵有明顯的追擊,其中兩次非常有效,剩下的九次戰鬥明軍在排列出橫陣用火槍取勝後根本沒有追擊的意思,只是讓人傳些沒有意義的廢話,然後便坐等散兵遊勇重新在遠方聚攏撤退。
那些話也沒什麼特殊的,諸如‘戰鬥結束了,你們的領主已經死了,明軍不濫殺無辜,放下兵器回家吧’之類,這種話有什麼用呢?
眼看着天氣越來越寒冷,比隆知道自己攔不住兩個要去南方建功立業的國王親信,有心想勸兩人將國王最精銳的騎士留到明軍顯露戰略意圖後再做安排,卻被茹瓦耶茲公爵一份進攻報告堵在喉嚨。
“元帥就坐鎮圖爾城吧,明軍繼續前進總會抵達這裡,我和拉瓦萊特率軍自東西向南進軍,與馬提翁元帥的軍隊匯合,完全包圍這支明軍……等他們到笛卡爾或洛氏,我們爲可憐的安託萬、巴雷、夏爾以及陣亡的所有爵士們復仇。”
年輕的茹瓦耶茲公爵拉下豬嘴盔,他在密不透風的板甲外套着亮藍色罩袍,胸口掛着藍帶騎士的大十字勳章,腰上掛着佩劍與一柄奇形怪狀的短刀匕首,那是國王送給他的禮物。
這件難得的藝術品來自佛羅倫薩,匕首中間爲結構精巧的簧輪,寬大而堅固的雙刃內有兩根槍管,此時顯然已裝填好火藥,能在短距離先後發射兩顆小銅彈。
身後的侍從剛把戰馬牽來,茹瓦耶茲公爵還沒來得及上馬,就見一名騎士奔馬而來,在他耳邊迅速地說着什麼,片刻後步行的信使才走到比隆面前,把來自前線的消息交給他。
沒什麼特別,前線又吃了敗仗。
公爵翻身上馬,昂着下巴道:“好吧,還要加上皮埃爾和勒內爵士。”
“我們會爲他們復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