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是等不到更好的火箭了,只能讓殷正茂部下李錫的戚繼美艦隊先當一次小白鼠,試用之後看看結果。
其實自大明向北亞墨利加的北方航線已經不是一片蠻荒了,至少還是有幾個人的,比方說沿岸相隔千里之內必定會有一個小小的百戶所,雖然這個百戶所可能員額不足、旗軍凍餓,也可能旗軍本身根本沒來過其效力的大明。
比方說麻貴在黑水靺鞨羣島設立了十島千戶所的編制,十個稍大些的島嶼上都立有百戶所,軍寨、旗軍一應俱全,但除了以大明旗軍充任的百戶、總旗官外,所有旗軍都是本地的黑水靺鞨女真,會說漢話的沒幾個,但他們都知道只要朝廷的船來了,就從冰屋裡給他們拿出海象肉煮着吃。
作爲回報,每條經過那的船都會留下一些香料,沒有香料就送出點別的東西,比方說幾匹棉布、五斤火藥、三柄佩刀、倆頭盔、一面皇明旗或小小的裝飾品之類的東西,甚至幫人家起幾個漢文名字也是回報。
當然對當地來說最好的是書,別管是話本還是四書五經,乘船渡海的人爲了消磨時間多會帶上許多書,由於海關對書籍出海有非常嚴格的要求,他們能帶出的書籍種類擁有嚴格劃分,大多爲傳統的啓蒙書籍、南洋印刷英雄故事、中原流傳神話故事或道教佛教典籍,所有功能性書籍哪怕是教怎麼種地都不讓帶出去。
但這依然是極好的饋贈佳品。
徐爵的信沒什麼重要的,完全就是在和陳沐扯閒天兒拉關係,講述其此次南行所見所聞。
在講武堂與講文院相繼出現後,國中閒得蛋疼的鄉紳也坐不住了。
這個時代的鄉紳和民國時的鄉紳不一樣,首先要有的就是文化,畢竟民國時期知識分子都搬進城市裡,導致地方基層知識分子急劇減少,但這會不同。
士紳通常是一起說的。
人有文化,苦讀十年成爲萬里挑一的秀才,纔是正常的士,最不濟的士大約就是童生,這是最底的了,士走了仕途,成了官,幾十年下來沒被同鄉刨掉祖墳,官路做的勉勉強強,退休回老家,在鄉中廣富聲望受人尊敬,便成了紳。
一部分人成爲紳之後沒事幹了,歲數也大,有田有閒有宗族,大多會做的一件事就是建社學,讓宗族、同鄉的小孩子都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將來能夠改變命運,做人上人。
另一部分人成了紳之後有事幹,好爲人師,滿世界跑着講學,傳播自己的思想。
但這兩年形式變了,廣大士紳發現搞教育,好像沒有講武堂、講文院厲害,人家一年教出好幾百人,那是多大的聲望、多大的名氣——好吧,其實這裡面講武堂是賽驢公下意識加進去的,實際上廣大士紳並沒發現講武堂有多優秀,儘管屬於一個系統,但影響力顯然不及徐閣老的松江講文院。
儘管人家一期講文院學子今年科舉進士總共就仨人,徐閣老原本以爲二百多個學員少說不得占上一百個進士,結果就仨,那仨人本身還是在家苦讀十年才進講文院的學子,但那是因爲偏科,其實講文院的學員考的都還不錯。
現在講文院又加入了六科必修的臺閣體寫作與策論課程,徐老爺子是鉚足了力氣要爭一爭科舉進士率的。
這樣造成的結果就是兩京十一三省大量專科學院如雨後春筍般地冒了出來,大多數鄉紳辦的學院也是與講文院相同,多由地方士紳聯手,以一府冠名辦學。但還有些士紳的才華並不在科舉,尤其一些信奉‘百姓日用即爲道’,大量有學識的士紳投身於先學習、再教學的事業裡。
比方說愛逛窯子的士紳,與揚州巨賈合辦了揚州府伶人院,老不休的士紳們親自擔任教習,教授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各式樂器舞蹈,直接爲瘦馬媽媽們手下的姑娘提供了高級進修渠道。
還有人搞了蘇州府匠人院,請了大匠,有教授冶鐵的、有教甄別製作珠寶的、製陶的燒磚的、甚至還有請來建築名家教蓋房子,爲時人所笑。
總之亂七八糟,都學着講文院的樣子設定科目、學期,有好的也有壞的,既有免費教學完全奉獻或者說以此爲樂的,也有收費特高一點兒都不着調的。
當然更多的是一般般,不好也不壞,陳沐比較看好這些學院。
不過他並不是非常在意這件事。
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專科大學由漢靈帝創辦於東漢光和元年,名爲鴻都門學,開設辭賦、小說、尺牘、書法、繪畫等藝術課程,收錄平民子弟皆由州、郡、三公擇優選送。
沒有東漢末年的思想解放就不會有雄健深沉、慷慨悲涼的建安風骨。
他們這幫明代老土帽兒才哪兒到哪。
士紳們有個正事幹挺好的,別管他們做的好不好,陳沐知道,早晚大浪淘沙,留下幾塊真金。
能將個人奮鬥融入並推動歷史進程,坐在北洋軍府校場樹蔭下攥着書信的陳沐只覺得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
不過他更在意的是徐爵書信中最後一段所提及的兩件事,不在十三省,就在北京。
這段日子以來朝廷每日上朝,皇帝雖未親政,卻天天上朝,李太后對此沒有異議,這在朝臣中引發軒然大波。
因爲就張居正過去考慮到皇帝需要注重學業,因此定下規矩爲每月逢三、六、九上朝,也就是每十日僅上朝三日、講學七日,如今每日親自上朝,且在朝議中試着發號施令,攜發配亞墨利加這口寶刀,百試不爽。
所幸皇帝沒有做什麼出格的決定,反正朝政也並非在朝議決定,烏泱泱都是人,七嘴八舌又能決定什麼?
真正的決策都在內閣與司禮監中午將事務遞交御前。
爲此張居正在靈堂寫了封信督促皇帝學習,李太后專門回信解釋皇帝沒有耽誤學業,增加上朝次數沒壞處。
其實最近皇帝正跟李太后鬧脾氣呢。
太后不介意皇帝每日上朝,但日講也不能丟下,時間都從下午一直安排到太陽落山後的兩個時辰,小皇帝對此是毫無怨言的,但他表顯現出極大的抗拒,而所爭之事與日講、上朝皆無絲毫關係。
皇帝爭的是什麼?
萬曆爭的是,在朝廷儀制中爲皇帝增添兩套衣服,一套明黃色日月北洋軍府制式戎服,另一套是總兵官全套皇帝甲冑,這簡直是效法武宗皇帝荒唐之舉。
不過小萬曆卻有自己的一套理論,雖然跟太后沒講通,但依然以自己的方式抗爭着:沒有新衣服,沒有日講!
就算每天在密室裡花一樣的時間偷偷看書,也沒有日講!
其實太后在意的不是皇帝要給自己添兩件新衣服。
而是在皇帝託馮保呈送太后的書信中,清楚寫明瞭這兩套衣服的用處:大明天子要穿這樣的衣甲,全副武裝,在東洋艦隊與萬曆號於天津起航時大閱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