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安擡頭看向了對面的男子,眉目之中雖然憂色不減,卻並無懼意。
聯絡人的身份很特別,對面坐着的雖然是分舵舵主,但地位從某種程度而言,兩人相差不大。
孽鏡臺的分舵職能大同小異,核心職責是傳遞信息,偵查目標,協調聯絡人。
除此之外,有些分舵可能還擔負着訓練殺手之類的職責。
但總體而言,聯絡人和分舵舵主之間,往往溝通協調,並不存在從屬關係。
因爲有些聯絡人,並不會如同周福安這般固守一地。
如白棋那般,便是遊走八方。
到任何一處,都可以和分舵舵主進行平等交流。
周福安雖然三代都在定星城,可他既然是聯絡人,和如今的這位分舵主之間,就不分高低。
因此,他聽着分舵舵主那明顯不信的話,也只是沉重的點了點頭:
“並非笑話,而是事實……”
“離別劍,流雨針,破天掌!
“這三人皆是第一等的殺手,平日裡獨擋一面,這一次之所以三人聯手,其本意是讓他們前往鬼神峽,刺殺鐵凌雲。
“‘劍鬼’之事不過順手而已,結果這三人栽在了定星城?”
分舵舵主幾乎怒極而笑:
“這‘劍鬼’莫不是拜入三皇五帝門下?成就江湖神話?
“否則,豈有這般通天之能?”
“你莫要與我饒舌……”
周福只覺頭痛:
“誅邪榜上之人,謀劃刺殺也不歸我管。
“這等高手行事,甚至不讓我就近觀看……
“他們三人來了之後,只是跟我打了個招呼,拿到了目標畫像,便直接去殺人了。
“氣勢洶洶而去,卻無一人折返,若非我見機的快,如今只怕已經交代在了定星城。
“這當中細節,我哪裡能夠清楚?
“想查看屍體,也都被劉羽來毀了,我又怎麼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而且現如今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方纔我已經將這件事情的原委以及我的猜測,通過紅羽信鴿傳遞給南域總舵。
“你既然說那三位是爲了鬼神峽鐵凌雲而來,如今他們三個死了,刺殺之事卻不能落下。
“你儘快修書一封,讓南域總舵召集高手前往鬼神峽,纔是關鍵。”
對面的分舵舵主聞言黑着臉說道:
“這兩日,始終不見你定星城反饋。
“本座已然知曉定星城有變……書信早就已經送出去了。
“罷了,你竟然已經通過紅羽信鴿傳出消息,這件事情,也無需過多憂慮。
“我孽鏡臺存世這麼久,豈是區區一兩個高手所能動搖?”
周福安嘆了口氣,不知爲何,這封信送出去之後,原本就不安的心,如今卻更加不安。
總感覺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在發生,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
正要開口說話,想要提醒對面這位分舵舵主,最近行事需得小心謹慎,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了窗外。
來人輕聲開口:
“有敵登門,勢不可擋!”
作爲殺手,似乎總是言簡意賅。
然而這八個字,卻讓分舵舵主眉頭微蹙,周福安則豁然擡頭,眸中驚愕。
“跟着你來的?”
分舵舵主開聲詢問。
周福安搖了搖頭:
“不知……按道理來說,不能。”
他這一路上已經極盡小心,甚至可以說已經是施展了渾身解數。
周福安能夠成爲聯絡人,本身就具備極強的追蹤和反追蹤能力,他抹去了所有痕跡,並且幾次故佈疑陣。
絕對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能夠通過追蹤之法,一路跟着自己來到這裡。
除非對方當真有通天之能。
分舵舵主也相信周福安的能力,輕輕點頭吩咐道:
“來人到了何處?”
“我來時,尚在村口。
“如今,只怕已經打到了村中廣場。
“此人武功極高。”
來人儘可能的將情況說明,靜待舵主吩咐。
而這位分舵舵主沉吟了一下之後,開口說道:
“調集人手阻攔,設【七十二定陰風陣】,務必將來人擊殺!”
說完之後,他站起身來。
既然打到了分舵,他這位舵主自然不能不去會會。
不過在這之前他還得做另外一件事情。
輕輕揮手,外面那刺客已然領命而去,周福安則跟在了分舵舵主身後:
“你要去做什麼?”
“毀掉‘一般樓’內的東西。
“此人能夠得到‘武功極高’的評價,自村口打到了小廣場,卻無一個暗樁傳訊警告,顯然這些暗樁都已經被拔了。
“他不是誤打誤撞來的,而是目標明確。
“無論他的目標是什麼……這一處分舵之中,最關鍵之物都在一般樓內。
“決不能讓其得逞。”
“你是怕七十二定陰風陣攔不住他?”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作爲孽鏡臺分舵舵主之一,他不擔心手下死傷多少,縱然全都死光也無所謂。
可信息不能暴露。
這些東西,遠比村子裡的殺手更加值錢。
周福安了然點頭,當即便跟那分舵舵主同去。
一般樓。
名字聽上去很一般,實則是取‘窺一斑而知全豹’中的‘一斑’二字。
昔年孽鏡臺創始之人,親口提名,爲匯聚信息之所。
然而記錄之人卻將‘一斑’寫成了‘一般’。
待等一般樓建立,匾額高懸,最初的那位孽鏡臺之主方纔發現錯了。
那位記錄者本想自戕請罪。
卻被阻攔了下來,那位孽鏡臺之主笑稱:‘一般’比‘一斑’更好。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殺手便該是泯然於衆,得一般於外,藏非凡在內,‘一般’二字恰如其分。”
如此,一般樓便被保留了下來。
孽鏡臺總舵有一處,並且各地分舵都有。
分舵舵主帶着周福安一路來到了一般樓,這邊正在忙碌的孽鏡臺弟子紛紛停下手中事務。
舉目看向分舵舵主。
分舵舵主眉頭微蹙,要將此處付之一炬,心中倒是有些不捨。
畢竟是多年經營……要不是猜測來人武功太高,唯恐難以抵禦,他絕不會行此舉。
然而沉吟之後他還是讓這裡面忙活的弟子們,紛紛出去,自己則取來了一盞油燈。
“如果來人在火勢未曾蔓延之前,還不曾掙脫七十二定陰風陣,便立刻救火。
“反之……該燒!”
燈油潑灑,火光燃起。
分舵舵主和周福安便走出了這座一般樓,腳步站定,就在這裡等待傳訊。
隨着背後火光,逐漸蔓延……終於有人影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只不過不是分舵之中的殺手,而是楚青和溫柔。
楚青手中所用的,已經不是先前從那僞裝成農家漢手裡搶下來的劍。
是從之後的孽鏡臺殺手手中搶奪的。
這把劍,比先前那把像樣的多。
劍鋒斜指地面,隨着步履往前,一滴滴鮮血落在地上,浸潤泥土。
溫柔跟在他身後,目光於周圍環視,又在那些自一般樓內出來的弟子身上,一一掃過。
最後方纔看向了站在樓前的分舵舵主和周福安。
周福安則瞳孔微微收縮:
“是你們……”
楚青沒有理會周福安,而是看着分舵舵主背後那火勢蔓延的一般樓。
輕聲開口:
“一般樓……你們倒是見機的快。
“早知道的話,我便不着急破那七十二定陰風陣,應該先來此地。”
這陣法叫的玄虛,實則是仗着人多。
當中法門或許是有的……可對楚青來說意義不大。
仗着不滅金身和太極劍法,一路橫衝直撞不過幾下,就將那陣法破的乾乾淨淨。
“你是什麼人?”
分舵舵主當然不可能和那些一言不發,就知道上來拼殺的尋常孽鏡臺殺手。
他心中有疑問,自然得問出口。
楚青的目光則看向了周福安:
“周老爺想來知道我們弟兄二人的身份。”
“……知道。”
周福安冷冷開口:
“韓三,韓四……聽上去不像真名,來路不知,武功高強。
“離別劍,流雨針,破天掌三人,疑似死在了你們的手裡……
“你們,果然是跟着我來的?”
楚青抱了抱拳:
“多虧了周老爺帶路,否則的話,此地這般隱秘,我們弟兄二人想找,還真的有些麻煩。”
“我孽鏡臺……究竟有何得罪二位之處?
“誅邪榜上三位高手,前往定星城乃是爲了誅殺劉羽來。
“和你們又有何干系?
“你殺了他們也就算了,還追着我來到分舵?
“爲何,這般死咬不放?”
周福安面色鐵青。
楚青笑了笑:
“在下這人急公好義,最是見不得你們這般藏污納垢之所。
“什麼‘孽鏡臺前無好人’,說的比唱的好聽。
“專門坑害一些涉世未深的江湖少年,讓他們滿手血腥,爲你們賺那骯髒錢。”
“你果然認識‘劍鬼’!
“定星城之事,是你和劍鬼合謀?”
周福安本來懷疑,‘韓三’便是‘劍鬼’。
可如今看着眼前這人,他卻怎麼都不敢想象,‘劍鬼’能夠在短短數月之間,就脫胎換骨至此。
大破孽鏡臺分舵,七十二定陰風陣阻攔他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要知道,七十二定陰風陣最基本的就得有七十二人方纔能夠成陣,再加上其他孽鏡臺殺手,這幫人哪怕是跪在地上排着隊等人殺,一盞茶的功夫也殺不完。
‘劍鬼’若是有此能爲,誅邪榜上早就有名。
縱然是坑蒙拐騙,也不能讓這樣的人和孽鏡臺離心離德。
因此最合理的說法就是,‘劍鬼’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這‘韓三’認識,講述了自己的遭遇之後,便合謀找孽鏡臺的麻煩。
而且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是對的。
當即咬牙說道:
“爲了區區一個孽鏡臺棄子,竟然便殺我孽鏡臺這般多人……
“你這是要和我孽鏡臺爲敵!!”
“嗯?”
楚青一抖劍鋒,笑着說道:
“我以爲,我已經表現的很明顯了。
“今日在場諸位,無一人能夠逃離此間……”
話落再不多言,仗劍便殺。
跟前這些和先前出手的那幫人還不同,這幫人一直都在一般樓做事,少有經歷廝殺戰陣。
雖然都是通過重重嚴苛訓練,並且誓死效忠孽鏡臺的。
щшш⊕тт kΛn⊕℃o 但交手經驗太淺……楚青殺他們便如同殺雞宰鴨。
不一刻的功夫,一具具屍體倒地,鮮血匯聚成河。
眼見於此,分舵舵主那陰鷙的面孔微微低垂,身形一晃,便好似鬼魅消散。
他身爲分舵舵主,自然是有高明武功在身。
雖然不如誅邪榜上高手厲害,但光是這一路【鬼影陰風步】,就已經是鬼神難測。
如今一經施展,頓時消失於衆人之前。
周福安則不敢心存僥倖,他留在這裡不是爲了送死,而是爲了將事情弄清楚。
如今自認爲已經看破,顧不上其他,縱身一躍就上了一般樓。
樓頂是豢養紅羽信鴿之處,匆忙間無暇研墨,便咬破手指,匆匆寫下‘韓三與劍鬼合謀誅我孽鏡臺分舵’這樣一行字,卷好之後,找到了一隻因爲煙霧和火光,正在籠子裡躁動不安的紅羽信鴿。
將其取出,套上信桶。
低頭看了一眼樓下……
正見分舵舵主以鬼影陰風步,於人羣之中散亂而行。
眨眼便摸到了楚青背後。
悄然一掌直取楚青後心。
嗡!!
一抹金色罡氣驟然展開,這一掌被楚青的不滅金身恰好攔截。
任憑分舵舵主如何運使內力,這不滅金身卻連一絲波動都無。
楚青右手持劍,又斬殺三人,左手一探,直接扣住了分舵舵主的脖頸:
“就憑這點鬼祟伎倆,也想殺我?”
話落,咔嚓一聲,直接扭斷了這位分舵舵主的脖子。
如果他從溫浮生那套來了釺魂指,倒是有機會可以從這人嘴裡弄點消息出來,可如今這種境況之下,還是殺了乾淨。
周福安眼見於此,顧不上其他,趕緊一甩手,將那紅羽信鴿飛出。
溫柔一直跟在楚青身後,看着那隻肥肥胖胖的紅羽信鴿飛出,忽然一伸手,一根指頭偷偷點了出去。
半空之中那信鴿周身一震,整個跌了下來。
被溫柔一把拿住。
周福安放出信鴿,本是鬆了口氣。
他身爲孽鏡臺的聯絡人,對孽鏡臺絕對忠誠,可以搏命的那種。
他不怕死,但是他怕死的沒有價值。
本想着放出信鴿,讓總舵那邊得到消息。
可現在……剛剛鬆了的那口氣,又提了起來。
楚青都呆了一下,忍不住看了溫柔一眼。
她指力精妙,這信鴿好似驚弓之鳥,雖然落下,卻並不是死了。
到了她手裡之後,反倒是開始撲騰起來。
她將信鴿遞給楚青:
“能吃嗎?”
楚青乾笑一聲:
“這個……你等我看看再說。”
話音落下,就見楚青兩掌一起,同時送出。
龍吟之聲轟然響徹八方!
赫然是降龍十八掌中的一招,震驚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