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此時再看對面的圈子嶺,一溜日軍列隊整齊,陸續走上嶺頂,最亮眼的要數排頭兵,雙手高舉一面白色紅十字旗。
山子只看一眼就知道,這是前來救護的鬼子兵,之所以高舉紅十字旗,分明是在告訴我方:請遵守日內瓦戰爭公約。
再看每個鬼子的身上,誰都沒帶任何武器,有的只是擔架什麼的,從隊伍的長度看,足有一箇中隊的數量。
隊列剛越過嶺頂,隨後又趕來五十輛馬車,橫向排列在嶺頂上。
戰壕裡的人看得正凝神,山子衝小劉一揮手:“快走。”
金葉喊:“我也去。”
山子頭也不回,硬生生拋下一句話:“一邊去。”
金葉又喊:“犟眼子,小鬼子沒那麼守規矩,千萬防着點。”
山子這纔回頭:“放心吧,量他們不敢胡來。”
目送山子走到半山腰,金葉轉身面對通信員:“快去,把機槍班全都給我喊過來,別忘了多帶子彈。”
不一會的光景,機槍班攜帶四挺輕機槍全都到齊。
金葉刷地抽出駁殼槍:“跟我走。”
燕妮說:“我也去。”
金葉說:“沒你的份。”
燕妮哭似的問:“憑什麼呀?”
金葉回答:“就憑姑奶奶不讓你去。”
眼瞅着金葉步步遠去,燕妮陡然回頭:“春萍,你們三個聽好了,誰都別離開這地兒。”
春萍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燕妮已經爬出壕外,緊追金葉而去。
沿灘地通道一路走來,每一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如果說鬼子的血跡染紅了整個路面,其實一點都不過分。
雖說燕妮因爲膽大,是出了名的野小子,但面對一具具臉型扭曲、兩眼瞠圓的屍體,禁不住毛骨悚然。
相形之下,金葉卻比燕妮從容得多,高興時還罵罵咧咧的,揀幾個面目猙獰的屍體踢一腳。
當然不光是屍體,還有許多受重傷的鬼子兵,他們的形態和表情似乎必死去的更可怕,說白了是一種慘不忍睹的感覺。
自從趕到施救現場,杜指導首先指揮戰士收繳鬼子的槍支和彈藥,包括圈子嶺上被敵人遺棄的武器。
由於暗坑裡的鬼子太多,僅收繳武器就花費相當一段時間。
截止目前,只有幾十個鬼子被拖出暗坑,他們都被收繳腰帶,從暗坑區域外的空地裡面北而立,手提褲腰列隊站齊。
在這些鬼子的對面,二十支步槍、四支駁殼槍爲其警戒,持駁殼槍的戰士分別是三位排長和連文書。
連文書就姓連,這次上前線,金葉交給他一個特殊任務,即仔細觀察三連的戰情戰況,留心每一個戰鬥環節,戰鬥結束後,給三連寫一篇總結報告。
山子趕到施救現場時,日軍救護隊已經進入現場西側的通道內,隨即在指揮官的口令下,成四排列隊站齊。
日軍並不知道山子是何許人,所以翻譯官衝這邊大喊大叫,要求與貴方長官當面對話,商談有關救護事宜。
山子簡單回答三個字:“等一會。”
雖然山子答應得及時,但一路走去,故意東瞧西望,詢三問四,大半天沒走出施救現場。
金葉這時帶領機槍班衝下崗坡,急匆匆趕到俘虜兵所在地,二話沒說,便下令兩挺輕機槍支架在俘虜兵的隊列前。
眨眼間轉過身去,金葉又吩咐另外兩名機槍手,指示他倆時刻盯緊前來救護的鬼子兵,看哪個狗日的不老實,先把他突突了。
末了金葉再把排長、文書一同喊到跟前,說:“從這會起,你們四個手不離槍,槍不離手,更不準離開王團長,啥意思都明白。”
燕妮接着說:“你們都把眼珠子睜圓了,別讓小鬼子搞出小動作。”
三位排長與連文書齊行軍禮,之後跟隨金葉和燕妮緊追山子而去。
17
慢騰騰走出施救現場,三連通信員氣吁吁追趕上山子。
通信員說,報話員接到團部報告,其他陣地都出現日軍救護隊,姜政委請團長速作指示。
山子與通信員交待一番,繼續朝日軍救護隊走去。
一看來者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日軍指揮官用日語衝翻譯官發問,來者何等軍銜。
翻譯官也用日語回答,從年齡上看,估計是長官身邊的勤務兵。
於是日軍指揮官滿臉傲慢,迎上去改用中國話自報家門:“我是皇軍大尉軍官岡田中隊長,請你們最高長官前來會見。”
山子皮笑肉不笑地笑笑說:“對不起岡田隊長,在我們八路軍的隊伍裡,沒有長官這職務,本人姓王,請你們石井少將前來拜見。”
岡田直言不諱:“你的沒有資格。”
面對岡田的傲慢和蔑視,山子的表情依然淡定,可是金葉火了,三兩步衝到山子的右肩旁。
燕妮也不甘山子被羞辱,緊隨金葉衝過去。
金葉張口便罵:“狗日的,你們死到臨頭了,還他孃的狗眼看人低,姑奶奶今個告訴你,他就是我們的王團長。”
燕妮接着罵:“媽個巴子的,凡在三連陣地的日本狗,無論死的還是活的,回頭一把火全燒了,一個別想走出去。”
此時岡田雖然驚訝,但這並不因爲捱罵,也不因爲面前這位小夥子就是獨立團最高長官,說來只是被金葉和燕妮的聲音驚呆了。
許久回過神來,岡田說:“團長閣下,如果卑職沒有猜錯,兩位罵人者應該是女長官。”
沒容山子回答,金葉一擡腿踢了燕妮一腳:“野貓子,快把帽子拿下來,讓狗日的長長見識。”
說話間,金葉已經摘下帽子,猛一甩頭,一波油黑錚亮的秀髮均勻地披搭在肩背上。
與此同時,一根粗黑的髮辮也被燕妮垂搭在胸前,辮梢至小腹處。
岡田見狀,禁不住豎起大拇指:“呦西,呦西,花姑娘大大的。”
原本是讚歎之意,但在金葉和燕妮看來,狗日的分明是在耍流氓,剛要發作,卻被山子喊住。
岡田轉眼面對山子:“王團長,請恕卑職直言,女人應該遠離戰爭,最起碼不要她們正面交戰,可您卻讓如此漂亮的姑娘上前線,這太殘酷了吧?”
山子被謬論所激怒:“岡田,如果不是侵略者侵略我們的國土,中國會有戰爭嗎,既然侵略者侵略我們,那麼在我們的土地上,抗日不分男女老幼,人人有責任拿起刀槍,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徹底埋葬侵略者,把侵略者趕出中國,這是幾萬萬中國人的共同意志。”
一番凌言利語,岡田如同被抽兩個耳光,驚窘半天,方纔拱起手來。
岡田說:“王團長,戰爭取決於政治,軍人服從於戰爭,這並非個人所願,作爲軍人,你我不談政治,卑職希望儘快洽談救護事宜。”
山子乾脆說:“有話請講。”
於是岡田要求,允許救護隊現場施救,收回遇難者的遺體和傷病員,並釋放所有被俘的官兵。
聽完岡田的要求,山子不假思索,當即作出答覆——
本着人道主義,獨立團允許日軍現場施救,收回死者的遺體和傷病員。
但是山子又說,獨立團陣地五十米之內由我方施救,嚴禁日軍進入。
山子接着說,在襲擊日軍步炮陣地時,獨立團亦有戰士傷亡,南路日軍必須無條件讓開通道,允許獨立團將傷亡戰士送回大本營。
至於釋放俘虜,山子說,這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只有等待上級指示。
18
一切安排就緒,岡田與山子依然留在通道內,雙方共有十五人。
靜下神放鬆一會,岡田下意識環望四周密佈的暗坑,然而剛要說什麼,目光又被崗坡上款款走來的三位女兵吸引了。
其實山子早就發現,從崗坡上走來的一個是玉梅,一個是小茹,另一個是小馮,而且清楚地看到,小茹的右手裡還拿一張信箋。
徑直走到山子跟前,小茹例行軍禮:“報告團長,支隊來電。”
趁山子閱看電文的當兒,岡田再次打量通道兩側的暗坑。
當山子將電文裝進衣兜,岡田說:“王團長,雖然皇軍第一撥攻擊敗在您的手中,但不足說明貴軍就是強者。”
山子淡淡地問:“岡田隊長,請問這話從何說起?”
岡田說:“兩軍交戰,強者必須具備兩大要素,先進的武器裝備,超凡的單兵作戰能力,可是這些土坑又能說明什麼?”
山子的語氣依然那麼平淡:“岡田隊長,我們八路軍的裝備的確土得掉渣,就拿獨立團來說,所有輕重機槍和擲彈筒,包括多數步槍和彈藥,都是由你們提供,但有句話必須記住,大刀和長矛照樣打敗侵略者。”
岡田輕侮一笑:“王團長,卑職倒有一個想法,如果您不介意,我們使用同樣的武器,可否進行單兵比試?”
山子問:“比什麼?”
岡田說:“簡單一點,就比射擊。”
山子接着說:“既然岡田隊長有此雅興,本人願意奉陪,但在槍支使用上,你用你的三八蓋,我用我的土壓五,這樣對您更公平。”
岡本又把大拇指豎起來:“王團長大度,欽佩,欽佩。”
山子轉頭面對小劉:“快拿槍過來。”
時辰不大,小劉從繳獲的槍堆裡撿一支三八蓋,又從一位戰友的手裡借來一支土壓五。
山子說:“岡田隊長,您選人手吧。”
岡田很快從隨從中挑選一人。
山子這邊沒用挑選,一排長自告奮勇,已經走出隊列。
岡田又令一名士兵南行五十米,將兩支水壺安放在通道中央。
日軍士兵領先開槍,一槍命中水壺。
一排長隨即拉開槍栓,舉槍一擊,另一隻水壺咣啷倒地。
沒分輸贏,岡田親自上陣,要求與山子比試。
山子並不推辭,走近岡田問:“用短槍還是長槍?”
岡田說:“你我都是長官,當然用短槍。”
山子掏出駁殼槍,雙手遞給岡田,岡田卻要求使用日製手槍。
山子滿足了岡田的要求,又令小劉拿來一支南部14式小手槍。
當日軍士兵再把水壺扶起來,岡田揮槍一指,水壺應聲倒地。
輪到山子上場時,山子轉眼望着金葉:“快去,把水壺頂到頭上。”
金葉毫不猶豫,第一次給山子敬一個軍禮:“是。”
玉梅見狀,急忙擋住金葉:“不準動。”
小茹接着說:“王團長,您不要太過分。”
山子不理會小茹,卻對玉梅說:“姜政委,請讓開。”
玉梅陡然轉身,滿臉充滿怒容:“王團長,如果您一定要這麼做,請讓我代替王連長。”
山子開始上火:“姜政委,你這是藐視我。”
小劉說:“團長,就這點小份子哪用得着王連長,我就給辦了。”
山子罵:“你滾開。”
說話間,金葉撒開兩腿,眨眼間跑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