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武穴鎮,這是城子鎮,這是小池口。現在這三處都有李來順的軍隊佈防。臣自德化出發逆江而上來武昌的時候,就親眼看見李來順忠王府的軍隊在岸邊構築炮壘.皇上,如果讓李輔臣、李來順完成了這三處的佈防,那再想從武昌出兵去解九江之圍就不容易了。”
武昌府的大周皇城中的武英殿中,已經換上了一身大周朝官袍的郎廷相,正拿着根小木棍,在一幅掛起來的地圖上指指點點。他剛纔點到的那三個鎮,都位於長江岸邊,九江府城德化的上游。其中武穴和小池口在江北,城子鎮在江南。這三個小鎮如果被忠王李來順的軍隊牢牢佔據,並且構築好炮臺,架起幾十門可以發射十二斤彈丸的紅衣大炮,再用浮橋、鐵索之類的東西封鎖長江水面。那麼吳三桂的大軍想要順流而下去九江可就難了!
郎廷相接着又一指九江府城德化,憂心忡忡地說:“皇上,現在德化外圍的德安、瑞昌、建昌三縣都被李輔臣的軍隊控制,李輔臣的先頭部隊,在上個月已經抵達可德化外圍。康國公幾次派精銳出戰,想要打退李輔臣,奈何李家軍的火器十分犀利,騎兵的實力又強,康國公的軍隊難以抵擋臣離開九江之前,康國公已經連着敗了好幾陣了!
臣估計,李輔臣要不了太久,就能把九江府城給包圍了。雖然九江府城的城防十分堅固,但城中的兵糧儲備卻不大多,一旦被圍,最多隻能堅持幾個月!”
吳三桂抱着胳膊,眯着眼睛,大模大樣對着地圖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身邊還站着吳應熊、吳世璠、吳世珏、夏國相、胡國柱、王屏藩、鄭蛟麟、方光琛、劉玄初、汪士榮等文臣武將。
聽郎廷相介紹完九江的情況,吳三桂就扭頭看着自己的兩個水軍大都督,笑着問:“國相、國柱,水師情況怎麼樣?準備好了嗎?”
“皇上,”胡國柱笑道,“水師本就有大小戰船八百餘艘,官兵不下三萬,全都是練了兩三年,已然精熟水戰。”
夏國相又補充道:“皇上,咱們抵達武昌後,又從湖南和湖北的荊州、襄陽等處徵集了民船三千條,水手四萬餘,全都編入水師,用來運兵運糧。所以現在咱們總共有戰船八百,民船三千,府兵三萬,還有臨時招募的募勇四萬,全都隨時待命,只等皇上您一聲令下!”
吳三桂滿意地點點頭說了一聲“好”,然後又問吳應熊、吳世璠道:“應熊、世璠,陸師準備得怎麼樣了?”
“父皇,現在武昌這邊可以抽調出來東征的陸師府兵總共有十二萬之衆!另外還有從湖南和荊襄等處徵召的民壯八萬,總共有二十萬之衆!”
“皇爺爺,這二十萬陸師也都整裝待發,隨時可以出兵!另外,湖南方面還有三叔楚王的三萬府兵和兩萬民壯,也隨時能向江西或廣東開進。長安那邊還有.”
“夠了,這些兵就夠了!”吳三桂打斷了吳世璠的話,他這次帶着吳應熊出兵,而把吳應麒丟在長安守家,表面上的理由是吳應麒所部多少闖、獻舊部,讓他們去攻殺舊主,就有點陷之不義的意思了。但實際上的原因,則是吳三桂有意扶持吳應熊。
他這是吸取了李淵和朱棣的教訓!
李淵把個老大太子拴在身邊,整天讓老二秦王到處征伐,結果那個不忠不孝的李世民越打越壯,最後殺兄逼父把唐朝的規矩都搞壞了。
朱棣的情況也差不多,長子太肥,不方便行軍打仗,他就領着次子朱高煦去謀朝篡位。雖然沒搞出靖難二期,但是也害了朱高煦父子.實際上也間接害了大明朝!
如果朱高煦不是野心膨脹,最後被明宣宗做掉,以他打仗的能耐,完全可以替代大同的代王或是封去遼東爲國守邊。那就不會有宣德縮邊,也不會有後來的土木堡之變了。
所以依着吳三桂的意思,吳應麒、吳國貴、吳世琮、吳世珏都是要留給吳應熊、吳世璠保家用的現在壓一壓,讓他們少立點功,別爬到太子頭上,就是爲了將來可以大用他們。
想到這裡,吳三桂笑道:“算上民壯,就是水陸二十七萬!康國公那邊還有五萬大軍那就是三十二萬大軍!老夫再給他兌點水,詐稱六十萬不過分吧?”
“不過分,不過分,”吳三桂的首輔方光琛笑道,“就算詐稱百萬也不算多。”
吳三桂拈着鬍鬚道:“還有耿精忠和康熙呢,他倆怎麼都得各自吹出二十萬大軍.加一塊兒就是百萬了!”
“皇上,”劉玄初看上去並沒有那麼樂觀,謹慎地說,“大周、大清和江南靖國這次可以湊出來攻打大明的兵力實數最多就五十萬.大明那頭的兵力恐怕也不會太少,二三十萬總是可以湊出來的。”
吳三桂點點頭,笑道:“老夫當然知道江南人多不過老夫也不是隻會靠着人多欺負人少打仗的。老夫已經發現了李中山、李輔臣排兵佈陣中的一個破綻了!”
說着話,他就站起身走到地圖前,然後從郎廷相手中取過那根木棍,然後就沿着圖上的長江——鄱陽湖——贛江直接畫了條線,笑着道:“李輔臣這是顧頭不顧腚啊!他蒙着頭打九江,打下來也就罷了,可要打不下來,朕的大軍再走水路繞到他背後去抄南昌,你們說他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吳世璠笑道,“當然是退守南昌了!”
吳三桂笑道:“他退守南昌,老夫就包圍南昌!”
“啊,這不是和鄱陽湖大戰一樣了?”吳世珏訝異道,“皇爺爺,咱們好像.”
他本想說“咱們好像是陳友諒”的,但是話一出口,覺得太晦氣,趕緊剎住。
吳三桂卻點點頭道:“你想得沒錯,咱們的佈陣就和陳友諒一樣!可是你想過沒有,陳友諒爲什麼會輸掉鄱陽湖大戰?難道是因爲佈陣不好嗎?”
“這個.其實陳友諒在鄱陽湖大戰前已經走下坡路了。”吳世璠說,“他弒殺徐壽輝篡位,把徐宋變成陳漢後,就已經不大行了。”
吳三桂看了看自己寶貝嫡孫,滿意地點點頭:“沒錯,陳友諒之敗在於篡位後內部分崩離析這個問題咱們是不存在的!而且陳友諒攻打朱元璋的時候,無論北元還是張吳,全都作壁上觀。而現在,北清、東靖都幫着朕對付殘明!
所以朕只要包圍了李中山的爹,把李中山的主力吸引到鄱陽湖,北清、東靖就會全力以赴攻擊江南、江北。廣西的孫吉慶也會乘機舉兵攻打廣東.國貴說不定能乘機拿下廣州府。到了那時,哪怕鄱陽湖之戰暫時分不出高下,殘明也會陷入困境!”
“那李中山如果不救他爹呢?”吳世珏提醒說,“爺爺,這個李中山可不是什麼孝子。”
吳三桂笑道:“他不救李輔臣,那朕就捉了李輔臣拿下江西,然後分兵去支援一下你爹和孫吉慶,把廣東也給他拿下。而福建的鄭家就是個守家之賊,朕給他一個世鎮福建的好處,他也會歸順的。到了那時.殘明還剩下什麼?李中山即便能利用朕圍攻南昌的這段時間滅了耿精忠。他的地盤也只剩下江蘇、安徽、浙江,區區三省還敢抗天下?”
這下所有人都覺得吳三桂還是比陳友諒厲害的!
依着他的佈置,李中山無論是否進兵鄱陽湖,都難逃一個敗局,無非就是敗多敗少而已!
吳三桂頓了頓,臉上是說不出的傲然:“傳朕旨意,十日之後,各軍分爲水陸兩路,齊頭並進,沿江而下這一次朕要和李中山會戰於鄱陽湖!”
一條船舷很高,船體碩大,掛着硬帆的中西合璧式的武裝商船,正在順風而向東而行,在太平府到南京的長江水道上激起一條白浪,大將軍的節旗,就在這春風裡獵獵飄動。
長江兩岸,綠野如畫。大明英王大將軍錄尚書事李中山,這個時候正和一個身材矮小,顴骨還有點高,手執羽扇,頭戴綸巾,身着鶴氅,若“胡建諸葛”狀的中年人,並排站在這艘帆船的船艏處,一邊說話,一邊看着周遭一派萬物競發、生機勃勃的景象。
“英王,你覺得這條船怎麼樣?”
“翼王,你的這條船真是不錯啊,又大又穩,開得還挺快兩舷還能安裝十幾門大炮,有了這樣的鉅艦,長江還不是任憑我們來去?”
原來這個正在和李中山說話的,就是大明翼王鄭經了。
這位鄭翼王這幾年都專心在福建發展,先後吃下了漳州、泉州、興化、汀州、龍巖、雲州、延平、邵武.不久之前又利用耿精忠收縮兵力的機會,一舉拿下了福州、福寧、建寧。從而將整個福建都納入治下!
在拿下福建之後,鄭經終於應邀率領福建的國人、國士代表,達成福建水師的新式武裝商船來南京參加國人議政會了。
這種新式武裝商船名叫“老閘船”,特點是中西合璧,就是西式的高幹舷船身加上中式的硬帆。因爲西式船身比較堅固,可以安裝更多更大口徑的火炮,而中式硬帆有比較容易操作,還省人力。所以這種船在鄭家看來,是最適合跑東洋、南洋的!
早在鄭芝龍的時代,鄭家就開始建造老閘船了。鄭芝龍曾經還在廈門製造了三十條可以用來打海戰的老閘炮船,可惜還沒投入使用,就被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海軍突襲了一把,都給燒沒了.
等到鄭成功掌權的時代,鄭家因爲失去了大陸上的基地,又遭遇大清的海禁,財力大不如前,自然也不可能大量建造老閘船。
不過等到鄭經收復漳州、泉州之後,老閘船總算能敞開了造了!
短短的幾年之內,就已經造了數十條載重超過5000石(差不多是載重300噸)的老閘船!
可是這種老閘船是沒有船槳的,在風比較大的海上自然非常好用的,但是進入長江後可就不怎麼好用了。
“英王,”鄭經搖着羽扇,半開玩笑地說,“老閘船是海船,而且不配船槳。進入風小水淺的長江可不好用,如果遇上沒有風的時候,船就動不了,而且還容易擱淺。當年先王北伐南京的時候,就吃了海船入江的大虧。”
李中山擺擺手道:“翼王,你說的這些,我早就想好對策了!”
說着話,他就擡手一指一條在他和鄭經乘坐的老閘船前開路的快蟹船,笑道:“長江水師有許多快蟹船,可以讓快蟹船和老閘船一起行動。如果遇到無風而必須行動時,就用快蟹船拖着老閘船航行。如果老閘船不慎擱淺,也可以用快蟹船把它從淺灘拖走!”
“用小船拖大船?”鄭經搖了搖羽扇,心說:還真虧你想得出.也罷,你覺得行就行吧!
“英王,”鄭經道,“這些老閘船造價不菲,船上的水手都是海上歷練多年的,全天下也只有我家纔有這麼好的水手。如果大將軍想要用的話.不知道是想買,還是想租?”
這個鄭“精”的名兒還真沒起錯,就是“真精”啊,大明都要亡國了,你還想着買賣!
李中山剛想和鄭經講一講忠君愛國的大道理,鄭經已經搶着說話了:“英王您有所不知,這些船都是向漳州、泉州的商人們募了股份,又借了三大銀號的銀子,纔好不容易造出來的朝廷要是白用,那延平藩行的買賣就做不下去了!”
他說的延平藩行,就是延平藩商行的意思,在鄭經割據海島當延平王的時候,爲了賺錢養兵,他就把祖上傳下的產業整理了一番,搞了個藩商行。
而當他成爲漳州、泉州之主後,就有了向閩南商人們募股融資的能力。於是他就跟荷蘭東印度公司學習,把延平藩商行“上市”了,用藩商行的名義募股借錢,迅速籌集了一大筆銀子,造了幾十艘老閘船,還僱傭了大量的水手,然後開始從事海上貿易和攔路“保護”的業務。
李中山聽他這麼一說,也沒轍了——現在的大明差不多要變成一個“資產階級共和國”了!所以他得保護資產階級的利益啊!對於延平藩商行這樣的類似於東印度公司的“商業組織”,更是要動用國家的力量保護了。
“這個.造不如買,買不如租.要不我就租吧!”
李中山的“造不如買、買不如租”可不是向洋鬼子買和租,而是從佛山鎮買槍買炮,向鄭經租借戰船.
“痛快!英王果然是爽快之人.”鄭經笑道,“我也是個爽快人,不如這樣,回頭我們先結個拜,拉上盧三好,陳復甫一起結拜。”
“這可太好了!”李中山笑着點點頭,“回頭再拉上北王,咱們一起認劉北王當個大哥!”
“好!”鄭經點點頭,“這樣我們就是手足兄弟了,租船的費用就給你打個折,一艘船一個月只收1000兩,所有的費用都包在裡面,怎麼樣?”
一艘船1000兩.真黑啊!
“1000兩.行!”李中山知道鄭經,卻也不還價——現在不是做買賣,是打仗搞政治,遇上要錢的,總比遇上要命的好。
他笑了笑,又道:“王兄,如果這船是租的,那麼打完吳三桂之後,這個軍功和地盤.”
鄭經笑道:“我不要我就要錢!我都是王爺了,還要軍功幹什麼?至於地盤我不要地盤!福建都是國家的,我不要藩地。”
“真的?”李中山一愣,他怎麼也沒想到鄭經那麼精!
這藩地要來幹嘛?等着朝廷削藩?
只要能控制福建的國人、國士,鄭家就是大明朝廷永遠的大股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