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恨他們的墮落和不爭氣?”
破舊房屋內,穿着白大褂的軍醫在爲常戰處理傷口,當時許朝陽就在旁邊站着,眼看着醫生處理掉了常戰傷口上的膿痂,又進行了消毒和消炎後,將傷口縫合。
這本來是非常殘忍的一幕,可已經數次經歷過戰場之後的許朝陽卻覺着能不在槍炮聲裡感受這一切,已經是一種幸福了,起碼老常沒有死在缺醫少藥的環境下。
“我是害怕咱們的人,有一天也會變成這樣。”
這是許朝陽心裡的實話。
是在他知道未來發展,和整個戰爭大結果走向之後的實話。
嗯!
常戰咬着牙發出了悶哼,頭頂上的汗珠大顆大顆往出冒,大夫卻用自己的方式將縫至傷口處的絲線拉緊後,很隨便的說了一聲:“忌口一個月,結痂後一週之內不要沾水。”便轉身離開了。
許朝陽瞅了大夫一眼,他打心裡覺着大夫說這種話多餘,眼下的情況裡他們就算是不想忌口,還能怎麼着?
常戰大口大口呼吸着,昂起頭岔開了話題,儘可能的微笑道:“欠你兩條命了,這輩子都還不清。”
許朝陽看都不看常戰一眼,坐在門口的門檻子上回應道:“我是來打仗的,不是個算賬的。”
“連長!”
碎嘴子跑了過來,先是探頭探腦往屋子裡瞅,這才心不在焉的彙報着:“李海單給咱們的人安排了營房,還說讓咱有什麼要求儘管提,您看,咱提點啥要求?”
“人家就客氣客氣,你還當真了。”常戰從木板牀上站了起來,隨口說着:“這地方軍醫給咱縫傷口和清理膿痂的時候,連針麻藥都不給打,你覺着他們能滿足咱啥要求?”
“呦,不行,暈了暈了……”
碎嘴子趕緊衝進了屋裡,一把扶住了打晃的常戰,許朝陽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開玩笑的說了一句:“沒事,就是剛纔咬着牙裝爺們的時候,給自己憋缺氧了,一會兒就好。”
常戰保住了,草原巫醫的酒精讓他的傷口沒在惡化,軍醫的消毒藥水和消炎藥,能讓他用不了幾天就再度變回那個生龍活虎的漢子……
可東北軍呢?
南京的消毒藥水肯定製止不住這種繼續腐爛的情況發生,除非整個時代即刻推進到巨人崛起的瞬間。
許朝陽起身看了一眼房門上掛着的‘月份盤兒’,這都八月初了……
“碎嘴子!”
“到!”
“回去告訴部隊,今天沒有任何作戰任務,全員休整,傻吃孽睡,明天早上六點起牀開始訓練……另外,專門囑咐屈勇,就說我說的,決不允許離開大院往暗門子裡鑽,敢去給他腿打折!”
“是!”
剛緩過來的常戰順手推了一把碎嘴子,似乎對許朝陽使喚他的手下一點怨言都沒有:“去吧。”
許朝陽讓碎嘴子在小跑中與自己擦身而過,衝着常戰問道:“自己個兒行啊?”
常戰立馬不樂意了,獨自從屋裡走了出來:“瞧不起誰呢?”
倆人並肩,剛要從病房離開,大夫這纔回來,喊了一句:“等會!”
他拿過倆大白藥片子,遞給常戰:“一天一個。”
這東西眼下還沒成爲最緊俏的戰略物資,可在內蒙的戰場上,已經極爲稀有了。
常戰也不在乎,隨手拿出一個扔進了嘴裡,完全不喝水的往下嚥。
許朝陽隨他向着碎嘴子奔往的營房邁步走去時,才說了一句:“部隊重新整編了一下,目前沒有你的職位,生我氣不?”
常戰頭也不擡的說道:“你做的對。”
“王天浩是老楊的人,咱們幾乎把人家底都打空了,不給人家一個排長,說不過去;”
“如今手底下的兵又都是鄂倫春族,不給阿爾泰一個排長,那才叫該出事了。”
“我無所謂。”
“哎,我就不信你許朝陽真有一天當皇上了……嗚~嗚~……你捂我嘴幹嘛?”
許朝陽直接罵道:“二逼吧?”
常戰是要說,許朝陽萬一有一天登上高位了,不可能虧了他,可這話能順嘴亂噴啊?
許朝陽瞪了常戰一眼,沒聽他胡咧咧的繼續往下說道:“我呢,想讓你在日常訓練裡,通過觀察,在咱們的人手中,組建一支‘特戰執法隊’。”
“人數不用多,四五個人兒就行,平日裡負責監督訓練;戰時則需要執法;最關鍵的是,一旦有特殊命令下達,你們得頂上去,拔重火力點、打指揮部,這可是個十死無生的活兒,所以你們這幾個人沒有戰損限制,可以隨時從現有的部隊中挑人進行補充。”
許朝陽非常慎重的和常戰說完這番話之後,回頭看了他一眼:“我給你時間考慮,就算是拒絕,也不會耽誤咱們兄弟的感情。”
“淨扯王八犢子。”
常戰樂了,站在剛剛分配下來的營房門口說道:“我欠你兩條命,還考慮個幾把?”
“幹了。”
說完話他就鑽進了營房,直接翻身躺在了連褥子都沒有的牀鋪木板上。
才躺下,呼嚕聲就響了起來。
許朝陽看着這個將生命交到自己手裡的兄弟,在面對如此沉重的話題時,可以這麼坦然,忽然有種成就感。他覺着自己起碼有一件事作對了,那就是能讓手底下這幫人如此信任,否則誰願意幹這種既玩命還得得罪人的活?
“許連長!”
他正感慨着,門外一個小夥子帶人推着兩輛兩輪板車走了過來,車上被褥鋪的老高,軍裝堆砌成排,物資多的讓許朝陽連推車的人都看不見,卻看清了過來這個小夥就是剛纔坐在麻包上差點要和他動手那個。
“許連長,這都是咱們後勤倉庫的貨底子,軍裝有些是舊的,可眼下就這麼多了,不行你讓兄弟們先對付對付。剛纔我也看了,你們這一路上個個造得跟小鬼兒似的……”
“童蒙!”
許朝陽趕緊回身喊了一句,童蒙立馬跑了出來。
“往屋裡搬,給弟兄們身上的芥子都換換。”
“也別讓九旅的弟兄白對咱好,戰場上搜的日本煙呢?”
童蒙從兜裡拿出了半盒煙的時候,瞅着煙盒上的貼畫兒還有點捨不得,許朝陽只看了一眼,立即轉身回屋,給餘明浩上交磨平準星的盒子炮以後,打鬼子身上搜的南部手槍拿了過來。
“別嫌棄,我們是打戰場上剛下來的,窮。”那半盒日本煙是實在有點拿不出手。
這小子接過南部手槍眼睛都在冒光,嘀咕着:“這一看就是真跟鬼子臉對臉幹過的……”
“這我還嫌棄啥?”
“這他媽夠我吹一輩子了!”
這年月能在部隊裡搞後勤的都是關係戶,不頂風不冒雨的,基本上也不參加戰鬥,那對戰場上繳獲的東西都饞,看見這把南部手槍還好得了?
“許連長,以後咱們就是親兄弟,你們要是還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童蒙此時連手裡的半盒日本煙也舍了出去:“那什麼,我瞧見院裡有不少汽油桶都擺在那兒沒啥用,能給我們不?”
“你要那玩意兒幹啥?”
“另外,炸藥包、雷管伍的,有多少要多少,實在不行,給我們火藥和引信也行,我們自己作。”
來人一指童蒙:“許連長,你兄弟這是要打算抄家啊?”
“你別聽他的,他前兩天還惦記讓我給弄艦炮呢,這孩子腦子有問題。”
許朝陽摟着人家肩膀越走越遠:“不過,火藥什麼的,部隊肯定不缺吧?我手裡有幾個能做土地雷的,你勻我點,這總行了吧?”
“另外就是,我們這幫人使喚的武器,都是從鬼子手裡繳獲的,六五彈和七七彈,這些咱們九旅沒有裝備的對應槍械的備彈,能給多少給多少……兄弟,你放心,我永遠記着你的人情,萬一有一天咱發達了……”許朝陽晃悠了一下此人的肩膀:“那不是多個朋友多條路麼。”
許朝陽和童蒙好像給人家嚇着了,把這小子驚的連忙說了一句:“不能再要別的了吧?”
“不能,指定不能。”
這小子生怕許朝陽再張嘴的說道:“那就這麼地……可這麼多東西不能明着給,你等有戰鬥任務的,等大夥都亂糟糟領戰略物資的時候,看我眼神兒。”
“妥。”
“哎,那火藥和汽油桶得提前給我們啊。”
“行。”
這小子走了,他原本就是覺着剛纔自己對許朝陽態度不算好,加上這個許朝陽又是王參謀的舊相識,打算過來說兩句軟乎話,和解一下,畢竟以後還得在一個鍋裡攪馬勺。可眼下無論怎麼想都有種讓人莫名其妙宰了一刀的感覺……
他哪知道何止是他啊,自打許朝陽到了九旅,那是誰也沒放過,後來人們看他們連的人都躲着走,甚至傳出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赫赫威名,人稱‘許一刀’。
最關鍵的是,這名聲可不是在戰場上傳出來的,全是許朝陽在軍營裡依靠着悶裡悶氣的實惠樣,抽冷子下手,於別人無法拒絕的情況下,硬生生宰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