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輕風蕭瑟,落葉紛飛。令人心醉的果香和濃郁的金橙色遍佈伊哥斯帕,將這顆隱都的未來之星裝點一新,就如璀璨的琉璃石一般多彩絢麗。
如今妖奴樓裡的火藥味終於淡了下來,而老骨的脾氣也總算是恢復了平和。在那段災難般的日子裡面,他總是氣勢洶洶地巡視於整個妖奴樓,一旦發現有人要搗亂了——而實際並沒有——便馬上大發雷霆地斥責一通,跟着就是各式各樣的懲罰,不容辯解。弄得衆妖奴是苦不堪言,紛紛逃離的老骨視線,唯恐避之不及。不過現在好了,安吉回來了。那個消失多日的代理管理員終於露面了,重新料理起這棟嘈雜紛亂的妖奴樓來,也讓正牌的管理員回到了悠哉清閒的舒坦日子裡,不再對着大家亂髮脾氣,而是專注於自己的私人愛好了。
所以,當安吉從大家感激的注目禮中走進地下二層時,老骨也滿眼欣喜地對着她感嘆道:“還是我們的安吉好呀,做事又穩又能幹,就是讓人很放心!沒有你,這座妖奴樓都快被那羣瘋子給拆掉了,討厭,討厭……唔,要是你以後離開了可怎麼辦,我豈不是又要掉回那個糟糕的噩夢裡了?要不想點辦法讓你的主人無法離開吧,或者……讓他把你留下怎麼樣?陪陪我這個糟老頭,嘿嘿嘿嘿……”
“老骨,你……”安吉一嘆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可是這座妖奴樓的管理者呢,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喂,你看書也看得太專注了點吧,連自己的本職工作都不顧了。是不是也該適可而止啊?要不然我可要到魔法師那裡去告發你了,你……”
“噢,‘潺潺流動的水晶淚呀’,這叫什麼描述?晦澀呀晦澀……”
“老骨,我在跟你說話呢。”
“‘冬之冬,北之晚’……”
“老骨……”
老骨再度陷進了書本里,完全無視其他的一切存在,這不禁讓安吉又一次地嘆息了起來。
如今的他眼裡就只有古書了,我還是儘早閃人吧。
於是,安吉不得不離開了妖奴樓,重新去尋找能夠散心的地方。
最近,四年級學徒的試煉越發的緊張,而五年級學徒更是進入了至關重要的備戰階段。每一年,當新學徒進入離島開始甄選之時也就是五年級學徒準備離開之時,他們將要接受伊哥斯帕的傳統挑戰,從一道道“破界之門”裡走出來,證明自己魔法師的資格。眼看已經秋天了,十二月的決戰近在眼前,不可避免的讓這些準魔法師們繃緊了每一根神經。不過這一切自然是與妖奴們無關的,而且還讓他們的日子更爲輕鬆了。不用伺候主人,所有的時間都能自由支配。最近波斯和其他幾個五年級學徒的螢就玩得很瘋,難得有個長假,當然得好好享受一下。他們還時常叫上別的螢,一起加入那些刺激有趣的集體活動裡面。
老實說,對於長期不曾出門的安吉而言,不管是什麼形式的集體活動都是很有意思的。而且有波斯這種活寶,還有那麼多人嬉笑打鬧地玩耍着,安吉看着都感覺神清氣爽,心情也跟着輕鬆了很多。不過對於安吉而言,那些活動總是可看而不可玩的。因爲它們時常涉及一些小魔法,而那些小魔法恰恰就是安吉的軟肋。因此她總是坐在一旁,專心地觀看大家玩耍,表情也跟隨那些歡樂的場景嬉笑顏開。
不過這樣的日子沒持續多久,安吉終究是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每當她坐在大樹下時,她總能感覺到一股微熱的視線,帶着淡淡的感傷。那是傑的目光,從他那太陽般的眼睛裡面傳來的。只是現在,那雙璀璨的明眸卻蒙上了一點陰影,讓安吉從內心深處感到難過,還有些愧疚。她不可避免地要想起那個夜晚,那些話,失望的表情,還有警告,提琴,威德……還有漂浮咒,那隻不該存在的祈願鳥,永遠也飛不上天空的小木鳥……
心情,又開始沮喪了……
“小心!!”
突然的一聲大喊將安吉驚了一下,只是她還來不及躲閃,身體已經輕輕地飛上了天空。
砰!!
一聲巨響,剛剛還靠着的大樹上已經被炸出了一個窟窿來,悠悠地冒着青煙。波斯撓着腦袋大笑着,一面大大咧咧地解釋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歪了一下下,就一下下而已,啊哈哈哈哈……”
“波斯,你想殺人嗎?怎麼這麼不小心!”
翡翠微慍地責備着他,一面朝安吉看去,心有餘悸。
“放心,放心,有傑在,安吉不是好好的嘛,啊哈哈哈……”
微風中,安吉被一束紫光溫柔地包圍着,輕輕從空中落回了地面。當她穩穩地站好以後,傑那高大的身影便迅速清晰了。紫色的長髮隨風飄動,輕輕縈繞在他們倆身旁。他靠得很近,雙手還小心翼翼地握着安吉的肩膀,眼神裡充滿了擔心、焦急,還有一絲絲憂鬱,看得安吉的心更沉了。她感激地對傑道着謝,一面從他的手裡退出來,淡然一笑。
我還是離開吧,以後也別再來了……
如此想着,揮手告別了大家。突然記起曾經有個人也是選擇如此保持距離的,原來也是這種別樣的溫柔呀,不想要造成更大的傷害……嘴角突然泛起一絲自嘲的笑,還有些無可奈何。然後她大步地離開了他們,開始尋找下一處平靜心緒的場地。
“波斯,看你,把安吉氣跑了吧。”
“啊?我沒有!沒有!關我什麼事嘛……是傑,傑把她氣走的,對不對?嗯?傑?傑……啊……”
“波斯,你現在把傑也氣走了,高興了吧。”
“……呃……我沒有……”
“喔?”
“……好啦!繼續我們的遊戲吧!囉嗦……”
休息,休息……休息是個多麼簡單的詞啊,可是對於現在的安吉來說,似乎變得特別難了。
整日無所事事的日子真難過,讓人感覺比工作時還要難熬、疲倦。找遍了整個伊哥斯帕也沒有任何有意義的事情可做,這不禁讓安吉又想回去開始那項重要的“工作”了。可是西卡又說過,不好好休息就不准她再回到夢之界裡面去,而且更不會引導她開啓花妖的記憶,真讓她有些哭笑不得。想起來,最開始要她尋找花妖之淚的人就是西卡,可現在不准她繼續的人也是西卡,而且態度堅決,非要她休息不可,讓安吉那顆急於尋找心真是憋得難受。
“停下,停下,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安吉,停下!”
“可是我行!我可以的!就讓我繼續下去吧,很快了,很快……”
“不,你必須立刻停下來,馬上!你正在挑戰這個世界的極限,還有你的極限,再這樣下去,你很快就要見識到夢魘的反噬了。”
“可是,我……”
“只管停下來,不要再爭辯。我和你一樣的急,一樣渴求花妖之淚,可是這並不代表着你應該鋌而走險。安吉,我們應該放慢速度了,不可太急迫。回去休息幾日,你太累了,也吃了過多的酣夢藥劑,我可不想見到我們希望的探詢者就這樣垮在了夢境中。回去吧,好好地休息一下,然後練習掌控自己的印記能力。等你可以再度工作時,我會嚴厲地要求你的。”
就這樣,安吉終於停止了探尋記憶,從長期的睡夢之中脫身出來,再度擁抱現實世界。
真沒想到,越是急於尋找花妖之淚,進展就越不順利。700年,700年的時光似乎很難逾越。雖然她已經很努力了,很拼命地將時間推進到了600年以前,可是就差那麼100年,記憶就是不再推進,停留在一段昏暗模糊又看不清面貌的時間裡,毫無用處。所以安吉一直堅持着,一直努力,甚至於不顧西卡反對的嘗試,只希望奮力一搏就能取得成功。可惜希望仍只是希望,不是努力過就一定會有好結果的。而實際上西卡的判斷也很正確,因爲她已經無法再繼續那樣辛苦又危險的工作了,她的行動狀態在目前而言完全可以用“糟糕”二字來形容。
首先是她的身體,自從最後一個印記出現以後,安吉的身子便開始越來越頻繁的出狀況。那些破碎的元魂焦躁不安,時不時給她的行動帶來一些小小的不便,令她不免擔心起哪天會因此招來一些致命的大麻煩。
然後是西卡提供的藥,那種看起來很像生血凝的藥劑。它的確能夠抑制魔力,也就隨之抑制了體內的元魂,讓她的身體好受很多。可是再反過來說,雖然那藥抑制了元魂的躁動,可也順帶抑制了魔力,讓安吉的夢境復現困難重重,經常只能顯現某片模糊的顏色,無法回覆當年的景象,這便讓探尋花妖之淚的工作變得更加遙遙無期。
而最後,除了以上提到的麻煩之外,酣夢藥劑也成了安吉的一大頭痛之處。那種藥劑的副作用是明顯的,她已經越來越無法清醒地呆在夢之國度裡,而是時常渙散精神,甚至與西卡脫離了聯繫。而當她回到現實世界裡時,酣夢藥劑的影響仍然無法消除。她經常只能癱躺在牀上,無法動彈,頭腦裡一片模糊的意識,既不能進入夢鄉,又無法回到現實,保持清醒,實在是讓人一籌莫展。所幸在停藥五天之後她的身體又慢慢恢復了正常。她開始辛苦地鑽研噬靈之力,以確保像西卡一樣,能夠不用任何藥劑就進入夢鄉,隨意行事。不過這好像沒有想象中容易,已經練習了好長一段時間,安吉還是得花大量地時間沉寂下來,而且還不一定就能進入到夢之世界裡面去,真讓人感覺沮喪萬分。
可是事情總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
她又笑着安慰自己,努力壓制急迫的心,繼續這段孤單又不可告人的探尋旅程。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的流逝。而安吉也學會了隱忍,耐心地磨練能力,並開始習慣這副奇妙的身軀,尋找能力與控制力之間的最佳平衡點,等待着時機的成熟。
秋意漸濃,枯黃的樹葉已經鋪滿大地,像一條華麗的金毯裝點樹林。
今天又是個好天氣,陽光普照,風景宜人。安吉坐在鏡湖旁,背靠一棵粗壯大樹,望着那片寧靜湖面微微發愣。
腳下的枯黃一片,“嚓嚓”地發出生脆的聲響,聽來就像是一首清脆的音樂。她無聊地踩了半天,然後輕舒一口氣,閉上眼睛開始一段小小的奇妙旅行。
現在,她已經能自由地進出夢境了——就像西卡那樣,不使用酣夢藥劑,僅憑自己的能力——而且她還發現,在這樣幽靜舒適的自然環境中練習的效果是最好最輕鬆的。她開始愛上了這片樹林,所以時常來,一來就呆上老半天。最近對花妖記憶的探索仍然無實質性進展,不過在昨天,他們好像看到了某些場景,一些從未見過的、新的場景。希望出現了,或許答案就在前方。安吉心中暗喜,一面也下定決心要更努力,更強地喚起噬靈的能力,要儘快將那片新的場景復原如初。
黑暗漸漸深沉,而安吉也慢慢浸入了那個夢幻的世界裡……
身體忽然涼了起來,越來越涼,越來越涼……漸漸的,竟有些冷了。沉重的壓力包裹着自己,將那股透心的寒冷送入骨髓,慢慢浸入心底。連靈魂都彷彿感染了一般,跟着深深發寒,戰慄了起來。胸口有些發悶,很壓抑,然後是窒息,然後……
“嘿,你在幹什麼?”
“啊?!唔……”
被人突然一喚安吉驚醒了過來。然後她便驚愕地發現自己竟身處於湖水之中,並已經淹過鼻樑了。她猛的一驚,跟着大口呼吸,湖水便瞬間灌入鼻腔,將她嗆得兩眼發花。她慌了,腳下一軟,隨即摔進了鏡湖裡手足無措。四周盡是渾濁的氣泡和冰冷的湖水,將她的肺嗆得刺痛沉悶。然後在一道白光之中,安吉突然凌空而起,整個人躍過湖面飛回到岸邊,重重地摔倒在陰冷的泥土上殘喘呼吸。
“咳咳咳咳!!!咳咳!!”
“喲——你這是在試煉呢還是游泳啊,還是說,你其實是想要自殺的?”
一個圓潤卻有些滑膩的聲音響起,帶着幾分戲謔。安吉繼續猛烈的咳嗽着,一面噙着眼淚擡起了頭來,看向那個救了自己一命的人。
金髮碧眼,微瘦的身材,還有貴氣的衣服。而當安吉看清楚那張臉時,總覺陌生卻又似曾相識,尤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臉,令人討厭的熟悉。
“喲喲——潔禮都已經過了呀,怎麼,還想再洗禮一次?可是你也挑挑地方呀,這麼光天化日的地方,還是個女孩子,穿得那麼少想要幹什麼呢。還是說……你是專程來找我的?”
當他說完最後一句話時,臉上出現了令人噁心的表情。可是安吉沒功夫在意那個,而是被別的事吸引了。她注意到那人說“穿得那麼少”,而且自己也感覺冷,嗖嗖的涼風颳在身上更感覺鑽心的冷了。她顫抖着低下頭看,然後還想咳嗽的慾望便瞬間消失了,化爲驚駭。
秋風中,安吉的身上竟只着一條單薄襯裙。雪白的裙衫緊緊地貼在身上,滴着水,現出她那起伏有致的優美曲線。而這條襯裙低領半袖,白皙的前胸與光潔的手臂展露無遺,在那潤滑的肌膚上,冥貓、花妖兩個印記赫然可見,帶着淡青的顏色,清晰刺眼。
天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