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雷獨自走在學徒樓的樓梯間,思索坎莫里亞咒與法斐的融合,這時……
“加布雷先生……”
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羞澀又怯怯的。
加布雷停了下來,尋聲望去。身後的樓梯拐角處有三個學徒,一年級的,還是父親門下的學徒,似乎是專爲找他而來。
“加布雷先生,可以請您……幫個忙嗎?”
帶頭的一個女生探着頭問到,臉色微紅。頭一次聽有人這麼叫他,加布雷頗感有趣地笑了起來,然後溫文一笑,說:“可以啊,有什麼我能效勞的?”
“啊……”小女生的臉更紅了,跟着也更加緊張了起來,“呃……那個……其實是老師要我們去傳話,可我們……我們……”
“傳話?給我嗎?”
“啊!不是的,是給威德先生……”
“威德?”
“嗯。老師說讓他馬上去西邊的第三塔樓……呃……受罰,要在中午之前召出二十個啞夜靈來,不然……有他好看的……可是……可是……”
小女生漲紅了臉,沒有接着說下去,不過加布雷倒也猜出來了:可是她們不敢去。看着這些膽怯的小學徒,加布雷好笑地搖起頭來,然後揚了揚眉,輕快地說:“那麼就交給我吧,我去幫你們說好了。”
“啊?真的嗎?太好了!謝謝謝謝……謝謝您!加布雷先生!他現在在天台的,那就麻煩您了!”
三個小女孩嬉笑地跑開了,一面跑一面還不時回過頭來,感激地看看加布雷。其中有個興奮的聲音悄悄說着:“看,我就說吧,加布雷先生人很好的!比威德先生好多了……”直聽得加布雷有點哭笑不得。
威德呀……
這傢伙,又怎麼跟父親槓上了。最近不是都相處得挺好麼?
他思索着,慢慢走向了天台。
大雨過後的伊哥斯帕是涼爽的,隱隱間還有些冷意。加布雷推開天台的門,然後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安靜而有些寂寞。此刻的他正坐在外圍的矮石牆上,也不管它們溼不溼,只是沉默地望着遠處,心事重重。
“威德。”
加布雷輕喚一聲,跟着走過去了。而當威德的臉轉過來時,他便立即明白了那些小姑娘們的擔心,繼而啞然失笑。
“喲,怎麼啦?威德。”
他說着靠在了威德旁邊,淡淡地笑。而威德則有些不解,茫然地看了他幾秒,遲疑地說:“什麼怎麼了……我沒怎麼啊,就是一個人坐會兒。”
“一個人坐會兒?哈哈……看看,看看你的臉,都快把整個天台給凍起來啦。也難怪那些小傢伙們不敢來,那麼怕你呀。”
“小傢伙?”
“嗯,父親的學徒啊,來傳話的。”
“傳話?”威德一愣,繼而冷冷地笑了,“噢……大魔法師的命令又下來啦。好吧,那些小傢伙是不是怕我,所以讓你來呀?說吧,他又想幹什麼。”
“呵呵……馬上到西邊的第三塔樓去完成隱召術,要求在中午之前召出二十個啞夜靈,不然,等着挨鞭子吧。”
“哇哦……二十個啞夜靈。那麼我看他是存心想揍我了吧,哼……”
“嘿,我說威德,你又怎麼招我父親了?他已經好久都不罰你了,而且,最近不也挺喜歡你的嘛。”
“喜歡?呵……他從來就沒喜歡過我吧,只是偶爾不找茬而已……”
“唔……實際上,他從來都喜歡找任何人的茬……”
“那也要除了你,加布雷。”
威德扭頭看向加布雷,表情意味深長。然後他見加布雷那沉默不語的樣子,又低下頭輕輕地笑了起來,低沉道:“嗯……實際上,我今天和他幹了一架。”
“什麼?!”
“噢噢,別激動,也沒有那麼誇張啦。只是在言語上幹了一架,而且……是當着康辛特的面。”
“威德……”
“誰叫他一直叫我‘蠢貨’的!還真當我是好欺負的蠢貨了嗎?哼……不就是用崔冰斯做的火毒陣沒達到五級,在康辛特面前丟他的臉了嘛,居然這麼大火氣……我又不是出氣筒。”
“威德……”
“再說了,艾力克用他那破玩意做得還沒我好呢,他有什麼好不滿的……”
“威德……”
“而且啊,我都已經召喚出……”
“夠了,威德。”
加布雷突然打斷了他,神情嚴肅,目光不可迴避。
“你最近到底怎麼了?你有心事。”
“心事?我沒……”
“嘿……威德。誰都看得出你最近不對勁。魔法試煉不專心,表現也不好——不止一次了,難怪父親要發脾氣——而且你最近的脾氣也很暴躁,動不動就要發火的。到底是怎麼了?自從慕蘭德舞會以後你就……”
“沒有!什麼都沒有!加布雷你就不要瞎想了,只是今天和老頭子吵架心情不好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威德大聲嚷嚷着,心浮氣躁,這不禁讓一旁的加布雷苦笑了起來。他很認真地看了威德一會兒,然後緩緩搖頭,拍了拍手掌上的細沙說:“唔……好吧,既然你不願意說,那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反正對於你這塊寒冰,除了我也再不會有人願意來理你啦。你就好好地煩吧,盡情地煩吧。”
他說着微笑着走開了,一直到……
“等等!加布雷。我……我做了一個夢。”
臭小子,終於肯說了呀。呵呵呵……
加布雷偷笑着,然後一正色,轉身又走了回來。
“噢?做夢啊……什麼夢?說來聽聽。”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噩夢,舞會那天……”
他說着埋下頭,單手托腮,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我夢見……舞會……”
威德!別動!就呆在那裡!
“大廳……”
彈吧彈吧……快彈!
“提琴……”
別說了!不要再說了!
“《情詩》……”
嗚……嗚……
威德?
威德……
明眸,淚顏,朱脣。
還有那股醉心的香氣。
令人無法呼吸的……想要擁抱的……忍不住親吻的……一直一直……都好想,卻又沒有做的……那些……
“啊——!!”
他突然低吼起來,跟着深埋下頭,雙手狂躁地抓起了頭髮,直看得旁邊的加布雷一愣一愣的。
“威德?!你……”
“沒什麼!別看我!煩死了!!”
他單手捂着嘴,心煩意亂,兩道濃密的眉毛更是緊緊皺着,幾乎都要擰到一起了。而當他擡起頭來時,那張精緻的臉龐上竟然是通紅的,一臉羞怯之色,這頓時博來了一陣大笑聲,一下子也讓他更難堪了。
“哈哈哈哈哈……”
“加布雷!你笑什麼!”
“笑……笑什麼?笑你的噩夢真美呀!哈哈哈哈哈……”
“加布雷!!!”
“哈哈哈哈哈……”
終於,在快要笑得斷氣之前,加布雷停下來了。威德狠狠地瞪着他,然後重重一嘆氣,望着遠處呆看起來。
“加布雷,你愛菲爾芮澤,是嗎?”
“嗯?呵……當然。”
“爲什麼?我是說……爲什麼你就知道你愛她?我知道,這個話題我們以前討論過。喜歡和她在一起,時刻記掛着她,願意爲她做任何事,任何不可能的事。但……這其實也可以是其他什麼感情啊,比如說,友情,不是嗎?我也很喜歡和你在一起,會記掛着你,願意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事。但這你總不會說,我也愛上你了吧?”
他目光專注地看盯着加布雷,就像一個求知好學的學徒,不禁讓加布雷又是一陣好笑。不過在笑聲之後加布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安靜了下來,看着遠方很認真。
“你是在爲這個問題煩嗎?呵呵……那麼,威德,你終於意識到了?”
“意識?意識到什麼。”
他說着身子縮了縮,像是有什麼不好的預感一般脊背發寒。
“你終於意識到你已經愛上什麼人了吧。你是愛上她了吧,那個天天陪着你的人……”
“我沒有!沒有!”不等加布雷說完,威德已經強烈抗議了起來,“我沒有愛上安吉!沒有!更不會!她是螢!是我的妖奴,妖奴而已!”
“威德,我還沒說是她呢。”
加布雷淡淡道,輕輕揚了揚眉。
“你……”威德一怔,繼而更惱了,“你是打算說她的……不是嗎!你……就是你,一天到晚瞎說些什麼,害我做了那麼個……唉!”
他忿忿地嘆了口氣,接着將頭埋進手掌裡,不再言語。天台就這樣靜了下來,加布雷眺望遠方,柔軟的頭髮掠過眼前,帶着淡淡的悲傷,輕聲喃喃起來。
“舞會……第一次注意到菲爾時,也是在舞會上呢。還記得那是新年,我們兩個破天荒地決定去舞會看看,然後……就遇見了菲爾。那天的她真美,穿着一襲白紗裙,看起來就像天使,在那一瞬間我便再也挪不動步了……告訴你一個秘密,威德。其實在那之後,我有特意去打聽過菲爾的事,也知道了她和卡布林頓家的一些傳聞。對於他們倆會訂婚……其實我早有準備了。但既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想要接近她,幻想着奇蹟的出現。只可惜,奇蹟終究只是奇蹟呢,菲爾無法背棄她的家人,而我……呵……我很傻,對吧?明知道沒有希望,還是像飛蛾一般狠狠地撲了上去,燒得遍體鱗傷……沒辦法呀,我可以騙過所有人,但始終……還是騙不過自己的心。所以啊,雖然結局是悽慘的,但我一點也不後悔,至少,我和菲爾擁有了最爲幸福的三個月,永生難忘呀,哈哈哈哈……”
加布雷說完大笑了起來,笑聲清脆爽朗,卻也帶了幾分寂寞。他隨即又看向威德,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那麼,小子,什麼樣的選擇纔是讓你不悔的?究竟你的心是怎樣,真的有辦法騙過它嗎?呵呵……慢慢回去想吧,然後做出決定來。等你做好這些後也就不煩躁了。還是那句話,不管你打算做什麼,我永遠都會站在你的一邊,竭盡全力地幫助你。噢!不過在這之前,你還是先到塔樓去受罰吧。看看時間,都什麼時候了,當心被我父親給鞭笞死哦,哈哈哈……”
聽到這話,威德也像猛然醒悟般的一愣,跟着就沮喪了起來。二十個啞夜靈?死老頭子!早知道我就該再吵兇一點,纔不虧本啊!一旁的加布雷繼續笑着,然後叮囑他先等一會,自己回房拿點東西就和他一道去主堡,這不由得讓威德的眉皺得更緊了。
“喂!什麼時候你跟你家老頭子串通一氣了,打算讓我挨更重的罰嗎?給我快點,快去快回!”
他焦躁地嚷着,目送加布雷離開,然後又再度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後悔的決定?
我的心?
我的心嗎,到底是什麼樣子呢,真正的樣子……
唔……
嘿!你這傢伙!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嗎!!
威德?你怎麼啦?吞蒼蠅了?
新出爐的療傷點心!嚐嚐吧?嗯?沒有奇怪的東西在裡面!快吃!
威德,我的家鄉很美呢,有好漂亮的雪花。
女孩子都喜歡焰火的,呵呵……
威德……
如果我是怪物,你要怎麼辦呢?
別說了!不要再說了!
嗚嗚……
威德……威德……威德……
“啊——!!可惡!可惡!沒有這回事!沒有這回事!!該死的!啊!”
他再一次懊惱地喊了起來,聲音狂躁,可是臉也變紅了,而且比剛纔更紅。狠狠地一拳擊向石欄,恨不得將所有不應該存在的情愫都擊碎,但除了一聲悶響和一聲細微尖叫以外,堅硬的石欄一如往常,毫無損傷。
嗯?細微尖叫?
他突然發現身後出現了一個東西,麻雀般大小,正撲閃着翅膀盤旋在空中。
“吱——!”
傳信妖精?
來不及細看,機警的傳信妖精已經眨眼消失,只留下一封信,啪地一聲摔到了地上,似乎有些重量。威德奇怪地走了過去,然後蹲下來,將信拾起了。
威德.道爾頓?給我的?
他仔細地盯着信封上的字看了好久,終究還是覺得筆跡很陌生。疑惑地拆開了信,然後“叮”的一聲,一個東西掉了出來。
威德低頭看去,跟着一愣,詫異,驚愕,震怒。
冰冷的地面上,一條古樸的項鍊靜靜躺着。與它那粗糙的皮繩子形成鮮明對比,項鍊的橢圓形墜子晶瑩剔透,像一枚珍稀的銀水晶。而此刻,在它上面染了一抹鮮血,殷紅刺目。
安吉!!
“嘿,我回來了,咱們走吧,威……”
正說着話的加布雷突然停住了,因爲安靜的天台上已空無一人。他困惑地走了幾步,正想怪威德不等他,然後就發現溼漉漉的地面上有一張羊皮紙,像是一封信。
加布雷好奇地走了過去,撿起來讀了。
正午時分前,獨自一人來,月殿見。否則,準備擁抱你小心肝的心臟吧!!
加布雷渾身猛然一震,大驚。
“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