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門人就像睡着了。
還睡得死沉, 彷彿將歸雲山這座大牀踢掉了也不能將他們吵醒。
江狐站在桃木劍上,輕啓薄脣,而隨着他開口, 山色依舊的樹枝頭上, 小鳥展翅飛起, 凍結的光陰也如解凍之水, 再次流動起來。
“賈仁。”
猶如福至心靈, 衆人齊齊掀開眼皮。
賈仁往聲源處一看,覺得此人熟悉,又不像印象中的人。
“你...”
江狐緩緩眨了下眼, 輕聲說:“屍王已除,天下安定, 我來問爾等罪。”
賈仁畢恭畢敬的掀衣起身, 把盤坐的腿改爲跪, 誠懇道:“我等認罰。”
聽到屍王死了的思量門衆人都喜形於色,連自己幹下的齷齪事都在此時顯得不足一提, 幾乎所有人都抱着只要活着就能還清一身罪孽的態度。
“如此便好。”江狐說完又對朱雀門弟子吩咐道:“你把衆位師兄弟召回歸雲山,我有事吩咐。”
朱雀門弟子應承:“是。”
江狐又對賈仁道:“你帶着他們去仙門大會,如何懲處你們由八大仙門商議後決定。”
賈仁不敢不從,反而覺得江狐做事公允,就算修爲驚人, 也沒有半點桀驁無禮。
江狐就站在桃木劍上看着浩浩蕩蕩的一羣人朝他揖禮, 然後御劍離去。
他不怕有人逃, 這些人身上早已血債累累, 走到哪都帶着一身腥。
等人走了, 江狐便聯繫凌安。
凌安直接咋呼了:“你現在在哪?”
距離上次大戰過了這麼久,他“失蹤”的消息應該傳到朱雀門了。
“江州城。”
“江北說你失蹤了, 你怎麼又在江州城?”
“說來話長,我解了歸雲山的封山令,讓賈仁前去仙門大會,你轉告前輩一聲。”
凌安大嚎:“你又給師父找事。”
江狐陰惻惻說:“行啊,我找掌教,前輩留給你。”
“你這個壞心眼的...”
接着聽到凌安跟何所愁說話的聲音,江狐就靜靜聽着,等他們兩人講完了才插口說:“解決此事後你們來青城山,我請你們喝酒。”
“修道之人不能重口腹之慾...你爲何要請我們喝酒?”
這龜孫子...
“慶祝我們終於幹掉頭號反派取得絕對性勝利?”
“...”什麼狗屁不通的玩意。
江狐彷彿能想象對方心塞的模樣,好心情的笑了出來:“記得帶賀禮。”
“啪...”那邊直接摔東西了。
江狐看着斷掉的傳訊,默默地把傳訊器收了回去。
頎長身影翩翩飛下,江狐擡頭望着昔日的歸雲殿,面色沉重的擡手輕揮,光影拂過,歸雲殿三字重回匾額之上。
眉頭終於有所鬆懈。
這些年他們三人上下求索,江南墮入魔道也不曾裹足不前,每個人都目的明確的活着。
疲於奔命,吊着口氣——如一顆尚未雕琢的玉,終於被風霜這把刀刻下磨滅不了的痕跡。
直到今日,那冤魂才得以安息,歸雲山也再不怕貪者覬覦。
朱雀門弟子召回師兄弟來找江狐的時候,就看見他仰視的背影。
明明是意氣風發的人,可怎麼會看到哀傷呢?
弟子以爲是自己的錯覺,搖了搖頭,壯着膽上前打擾:“江前輩,十二位弟子盡在此。”
待江狐轉過身,弟子更認爲自己是眼花了。
江狐和顏悅色說:“請你們來此是爲了幫我一件事...”
十二位弟子安靜聽完了,先前那位弟子正想開口,忽然聽到一聲怒吼:“江狐!”
隨之而來的是氣勢洶洶的攻擊,十二位弟子的心隨着這聲同時咯噔,本能的就要拔劍抵抗掩護江狐,可後者不但不避,反迎身而上...
下一秒幾乎就是命案現場,可那道金色神元在快要捱到江狐時又無聲潰散——這一切不過是眨眼之間。
衆位弟子直接瞪大了眼:“...”
來者怒氣衝衝說:“你信不信我砍了你的狗腿?”
江狐直接把自己的四肢送了上去,手腳並用的纏住來人:“砍吧,我再也不想和你分開。”
謝離一肚子的苦水全都塞在這句話裡,輕而易舉地把自己的眼睛憋紅了:“我要殺了你。”
“好。”
江狐按住他的後腦,自殺式的獻上自己的脣。
衆位弟子捂眼:“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熟悉的觸覺終於帶動他冰涼了三個月的心,他這些年花在同一個人身上的驚恐慌亂都在這一瞬化爲一股執拗的念頭:“不能再放開他。”
謝離是怪自己的,千年前的西洲他無處可阻,卻眼睜睜看着江狐在自己眼前消失。
他比“相信他還活着”更難接受的是“找不到他”。
他能上天入地,卻在茫茫紅塵找不到這個人。
平白佔着個仙人的名號來表演無能爲力。
謝離悲哀的問自己:“除了他你還有更深的牽掛嗎?”
江狐半摟着他,看進他的眼睛:“我回來了。”
謝離的手控制不住的哆嗦,嘴皮子也在打顫,江狐看見了,又探過頭溫柔的親吻他。
一點一點將他的不安驚慌都舔了下去。
謝離啞着聲說:“你還知道回來。”
“我聽見了。”江狐順着他的背:“聽見你叫我,我想見你,可睜開眼就在這了。”
謝離埋首在他的肩頭。
江狐的目光閃了閃,心念一動,兩人直接在半空消失。
留下十二位弟子望天瞪眼...
謝離感覺到強大的靈力波動,他又驚又喜的擡起頭,結果發現兩人已經不知在哪間鬼屋子裡。
“你...”
江狐把人放倒,親了親他的額頭:“我想要你。”
說完對謝離一通伺候,接着把自己送了進去。
“唔...”謝離悶哼。
謝離確定了,那個走了千年的仙回來了。
身心交流過後,謝離用發軟的腿踢了踢江狐:“怎麼回事?”
他一直記着呢。
江狐把聚靈玉丟給他:“因爲它。”
眉宇帶着舒爽過後慵懶的謝仙人打量着聚靈玉。
這塊玉他戴了千年,偶爾它會發發光,也會聽他嘮叨,可如今的聚靈玉里邊卻有一團小小的黑影。
“它是...”
江狐蹭了蹭他的鬢角:“十萬妖靈。”
“你把它封在聚靈玉里?”
“嗯。”
“當真不能消滅?聚靈玉可是能化身爲人...”想想江北,萬一聚靈玉也跟江北一樣煉玉成身,那這件事豈不是又要重演一次?
當然不能,除非我死...這話在江狐舌尖上溜了一圈,又被默默吞了回去,可以想象如果他說出這句話,謝離肯定先榨乾他。
“我想過。”江狐捏着他的腰:“把它封印在聚靈玉中是折中之法。”
謝離並不是很明白,他想了想:“那你離開千年是爲何?”
謝仙人的智商大部分時間都在線,三言兩語就勾起了他對當年之事的好奇,他已經可以肯定,當年西洲和天帝之間一定有不可告仙之事。
離開千年不過是一個司戰之神對天命的不得不妥協罷了。
當年西洲屠盡十萬妖靈,本以爲是穩操勝券,可最後卻在陰溝裡翻了船。
十萬妖靈怨氣沖天,西洲在無奈之下尋到一處秘境,將妖族盡數趕往青城山並非是要阻止它們入世,而是想借此剋制十萬妖靈。
西洲本以爲少說也能拖個幾千年怨氣纔會長大,卻不成想只是千年它就有暴動趨勢,十萬妖靈並非是個體,一旦暴動可吞噬天地,這股怨氣因他而生,自然是因他而滅,西洲請天命老人測算天機,算到千年後怨氣便會成型出世,恰逢他和謝離想談談戀愛,可怨氣一日不除,天下總有危機。
西洲便想用自己的消失緩解怨氣成長,可天機不容仙算盡,在西洲和天帝協商後撕開空間裂縫去了異世,千年之後還是被一道雷劈了回來。
而他在踏入這個時空時,命運的軸輪纔剛剛開始——
一個月後,青城山。
經歷大劫洗禮的青城山在扭轉過來之後徹底換了個模樣,妖村入口的迷陣被取消了,十方秘境也不用再有人看守,十善妖迴歸妖族大隊,共創妖族繁華。
今日是新一任妖王大喜的日子。
三間竹屋變成豪華宅邸的離人居迎來了意外之客。
幾位大妖清楚感覺到一股純正的仙氣從遠處飄到了離人居。
這股仙氣還飄到了江狐面前。
桑餘這個大魔頭天生對神仙感冒,那股仙氣還在離人居二十丈外他就打了個噴嚏。
江南問:“不舒服?”
桑餘揉着鼻子,沒好氣道:“有討厭的東西來了。”
話音甫落,就聽到離人居外響起一道畢恭畢敬的聲音:“小仙司命求見兩位仙君。”
江南臉色不變說:“找小狐的。”
桑餘瞪了他一眼:“他要是找你我廢了他。”
倒黴的司命正在噴嚏連連。
江狐慵懶的聲音在離人居響起:“進來。”
門無聲自開,司命忙斂起衣袖走進去。
府邸按照人間宅子所建,涼亭迴廊,庭院深深,別有一番雅緻。
司命被一道聲音引着,一直走到江狐的院子裡,他看見緊閉的房門發了愁。
江狐的聲音又響起:“你來喝喜酒?”
司命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小仙恭喜兩位仙君。”
“帶賀禮了?”
口頭的算嗎?“天帝讓小仙轉告仙君,您與他的約定生效。”
門被人打開,僅穿裡衣的江狐從裡走出,倚靠在門框上:“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十萬妖靈的怨氣封印,還爲此和謝離分開千年,我兄長東語更是舍仙成魔,他就只答應睜隻眼閉隻眼,我忽然有些後悔了。”
司命對上江狐一臉的“你說怎麼辦”,心中不由咯噔,再看長髮披散,眉目俊朗的江狐,一顆心被拉長似的心動盪漾,他神元不守的想:“天界那個天庭教科書西洲戰神何時變得這般不正經了?”
司命不自覺說:“仙君如今和謝離仙君在青城山這個世外桃源一生廝守豈不是更羨煞旁人?”
江狐懶懶地盯着他笑。
司命回過神來,頭低的更低了。
江狐站直身子,正兒八經道:“司命趕了個好日子,不如喝杯喜酒再回去?”
司命顫顫巍巍道:“多謝仙君。”
江狐笑着關上門,返屋再陪謝離睡覺。
妖王大喜是妖族最大的慶典,雖然這任妖王是個仙人,還是他們幾千年前的敵人。
整個妖村張燈結綵,燈籠一直從山下蔓延到離人居。
撤掉封禁後的青城山不再滴水不漏,往日百里不見人影的周圍今日趕集似的,天上飛的人,地上變的妖,擁擁擠擠的往青城山趕。
一小妖道:“找個仙人做我們的王,那些大妖是怎麼想的?”
另一個小妖敲了下他的頭:“你傻啊,我們幹嘛變成人,不就是爲了得道成仙嗎?有個仙人妖王,往後受天劫時就不怕被劈成一把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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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小妖的算盤打得嘩啦響,不僅去蹭飯,還想先把後門走通了。
天上也很熱鬧,劍光從天空劃過,如拖着長尾巴的流星。
朱雀門人受邀前來,走在前頭的是凌山子和何所愁,後邊是歐陽歌笑夫夫和凌安孟非凡等人。
迎客的是鳳非言,他今日穿的甚是莊重,狐族本就有副好相貌,給這華美衣裳一襯,更顯得美豔無雙。
鳳非言笑眯眯道:“路上辛苦了。”
凌山子亦笑道:“怎敢勞煩鳳道友接迎。”
“今日既是我王大喜,更是妖族和正道共敘友誼之時,怎會麻煩?”
......
凌安看着那兩位快把臉皮笑掉的人,小聲對孟非凡說:“你說江狐怎就那麼壞?”
孟非凡:“他又怎麼得罪你了?”
凌安氣憤難平道:“他跟我說慶祝‘取得絕對性勝利’,卻是掛羊頭賣狗肉,假公濟私收刮財物。”
孟非凡心說:“你省省吧,人家一個大仙人惦記你什麼?”面上卻露出贊同道:“那你打算送什麼?”
“我今晚要鬧洞房。”
敢情你是來搗亂的。
孟非凡決定加入行列:“行啊,我陪你唄。”
“你也沒帶?”
“帶了。”
“給我看看。”
孟非凡卻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臉。
凌安:“...”不要欺負他腦子不好。
孟非凡眼睛帶笑,天下這麼大我只想欺負你啊。
凌安面紅耳赤的別開臉。
他改明兒一定要問問他哥被喜歡的人調戲了要怎麼反擊回去。
孟非凡故意轉開話題:“也不知道江北來了沒。”
可是由於害羞而太過激動已經腦子斷線的凌安並沒有搭理他。
孟非凡無聲嘆口氣,偷偷去握凌安的手。
凌安整個人一激靈,想掙脫卻被孟非凡握得更緊。
凌安怒瞪他。
孟非凡的手指在他手心捏了捏,同時眼睛左右轉了轉,示意他們前後都有人。
凌安憤怒了,撲過去咬他。
聽到聲響的衆人回頭一看,同時哈哈大笑。
笑聲未落,頭頂傳來一道聲音:“各位前輩,我先走一步了。”
說話的人正是江北。
凌安也不咬孟非凡了,他發現另一個讓他憤怒的對象,那就是年紀輕輕就成了江州城掌教的江北。
“江北等我。”
孟非凡急忙跟上:“凌安。”
噓,偷偷告訴你,我們的王江狐要和謝離成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