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視線有那麼一瞬間的相交。葉於時朝蕭昌秋微微一笑,已經以血爲墨,在空中輕輕寫下一撇。他寫的很鄭重,很慢。指尖的靈力不斷凝結,形成一個肉眼可見的藍色漩渦。這個漩渦飛速的旋轉着、越來越大,四周的靈力被集結起來,在漩渦之間互相擠壓、碰撞、甚至發出爆鳴聲。
與此同時,方恪和蕭昌秋幾乎同時站到了葉於時的身前,兩把劍同時穩穩的指向蕭雲溢。方恪搖頭對她道:“回城。”
蕭昌秋同樣搖了搖頭,她脣角勾出一個些微的弧度,這是一個好似冰雪初融一般的微笑。手中斷劍依舊堅定的指向蕭雲溢。
蕭雲溢似乎終於看膩了他們之間的相互庇佑,有些厭煩的揮了揮袖。
就在他一揮袖間,蕭昌秋和方恪同時出劍。
天地之間瞬間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花飄飄,劍氣暗藏。在這鋪天蓋地的雪花之間,方恪的身影消失不見了。一陣寒光,藏在雪花之下的鋒芒畢露,緩緩匯聚成一道巨大的彷彿由雪堆砌的劍,朝蕭雲溢斬去。
滿天飛雪之中,劍芒已經刺向蕭雲溢。
城內衆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
蕭昌秋的劍到了,蕭雲溢的那一揮袖也到了。如雪般的劍鋒在一瞬間便化爲烏有。
蕭昌秋口中不斷涌出鮮血,但卻未退一步,反而提劍又斬!她美麗的面龐上滲出血絲,顯得很可怖。但在所有人看來,她極美。美的令人動容,令人揪心。
王洛陽等人死死的咬住了牙,所有人拼卻全力將靈力灌入陣法之中,即使這不過是杯水車薪。
短短几息之間,蕭昌秋已經斬出百餘劍,雪花飄起又散,越來越稀薄。卻依舊沒有傷到蕭雲溢一分一毫。但蕭雲溢也未前進一步。
蕭雲溢提袖,掃了一眼袖上零零碎碎的小洞,面上終於又有了一絲表情。
也正是蕭雲溢提袖的瞬間!葉於時落下了最後一筆,藏在雪花背後的身影也忽而出現在蕭雲溢的身後。同一時刻,三面夾擊!
也不過只是兩句話的時間,方恪三人便完成了一次十分默契的合計。前方是蘊含着巨大威力的符籙,身後是方恪的劍芒。幾乎立刻蕭雲溢已經做出了決定。
一瞬間,蕭雲溢擋下方恪這一劍,將方恪直接扔了出去,硬生生的將方恪擋在了身前。他漠然而立,即使這三人的配合再完美,再巧妙,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他看穿不看穿都不重要。一力降十會。他們若是選擇逃跑,或許他還要費點力氣,但他們卻選擇了迎戰。多麼可笑?多麼愚蠢。
然而就在此時,蕭雲溢才發覺方恪握在手中的是他自己的劍,而並非是顏。
就在他發覺的同時,一把劍刺入了他還未癒合的舊傷之中。正是那把幾乎已經有了靈性的劍。
小孩子把戲,又一次騙過了他。
幾乎同一刻,眼看符籙就要傷及方恪,葉於時面色劇變,飛身而上,竟是直接追上了那道符。一筆將字符劃掉。自己卻受到反噬,身形猛的一墜卻提着一口氣想要接住方恪。
然而結果也不過是兩人一同狠狠的墜落下去。直接砸在了護城陣上,砸的大陣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也正是現在,快到五行山的太阿忽然停下了腳步。他幽幽的望向太、安城的方向,沒有猶豫的改變了他的目的地。
……
“快!撤了大陣!”王洛陽立刻道。
沒有任何人有異議,迅速的將護城大陣撤了。將整座城市和自己袒露在蕭雲溢面前。許多身影同時往方恪三人的方向奔去。
就在大陣撤下的一瞬間,不知誰十分急智的祭出了一個蒲團樣的法器,將方恪和葉於時二人接了下來。
然而兩人餘勢未消,竟是連同蒲團一起撞了下來。撞倒了百米外的一座樓房。
比城中衆人更快的是蕭雲溢。他已經將那把劍抽了出來,跨出一步,身形一晃便站在了方恪和葉於時的身前。他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怒色,他看向方恪,他知道他那一掌有多重。這時候恐怕一個小孩都可以輕易的殺死方恪。
看着這在場的所有視死如歸的人,蕭雲溢突然有了說話的慾望,他想聽聽這名讓智霄寄予厚望的年輕人還有什麼要說的。於是他停下了前行的腳步。
方恪倒在廢墟之中,手中的劍再也沒有握住,從微張的手中滑落。他的臉上也沒有太多的猙獰痛苦——他向來善於忍耐。他只是艱難的看向葉於時的方向,但眼前卻十分模糊,一切景物都蒙上了濃重的血色。每一次呼吸,都彷彿可以聽見自己胸腔裡面發出撕拉撕拉的聲音,嘴裡都是血的味道。
而耳邊彷彿傳來許多人的聲音。
有洛陽、周立德,蕭師姐、羅統領……孔渝青…
唯獨沒有葉於時。他怎麼樣了?方恪有些迷糊的想着。這時他感到有人溫柔的,輕輕的碰了碰他的頭髮。他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指,很冰。
葉於時扶起方恪,讓他靠在他懷中。
方恪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終於清晰了起來。嚥下丹藥,方恪大喘了一口氣,他眼前依舊是一片血紅。他伸手抹了抹眼角,沾了一手的血。他輕輕的將頭靠在葉於時肩上,然後朝着蕭雲溢笑了笑,這笑容十分傲慢不屑。
“這就是您想要的?我知道您想要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但是…沒有那種世界,沒有那種國。即使有,也應當是千萬年後,在時間和一代一代人緩慢的完善下建立的。”方恪聲音虛弱而嘶啞的道,從知曉桃花衝的事情開始。或許沒有誰比他更明白蕭雲溢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秩序,想要創造什麼樣的時代。並不是其餘人以爲的帝王朝廷,想要統治整個九州大陸甚至是修真界。而是理想之國…是烏托邦一般的社會。這一點或許左丘都不明白,也不會贊同。
但這時也沒有誰比他更明白蕭雲溢永遠不會成功,因爲真正的烏托邦是不存在的。更何況蕭雲溢選擇如此激進並且錯誤的手段。
蕭雲溢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注視着方恪表情開始認真起來。
“我聽過一句話,與魔鬼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爲魔鬼。當您選擇用這種手段來建立所謂的秩序時,您和當年滅了桃花衝的那些人已經沒有區別了。都是爲了一己之私。只不過您表面蒙上了一層看似美好高尚的的外衣而已。甚至您比他們更加惡。
您有沒有想過,秩序是公正的。然而主宰秩序的是人,既然是人就必然不是絕對的公正。您又如何能夠保證您或者和左丘不會犯錯誤?不會有私心?又或者,秩序建立的第一天,應該制裁的人不正是發起戰爭的太行嗎?”
蕭雲溢看着方恪搖頭道:“你很不錯,但你和你師父都太囿於規則,太幼稚了。歷史的軌跡,必然伴隨着鮮血。秩序的建立需要漫長的歲月?這都是屁話,只不過是因爲每一項秩序的建立必然會觸碰到現在一些人的利益,於是他們害怕改變,他們給所有人制定規矩。他們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要想推動這腐朽的修行界,就必然要先喚醒麻木的修士!就要給他們以迎頭痛擊。
不破不立,若是不打破它!整個修仙界還在渾渾噩噩的得過且過下去!沒有法制!沒有原則,憑藉修爲壓制,搶奪,廝殺,失去本性。然後約定俗成,修爲高的殺死修爲低的是正常的。弱肉強食到了極致。那麼到最後必將導致整個修仙界的敗壞,腐朽。爲何這些年沒有人能夠得大道?因爲他們本身就是錯的。”
蕭雲溢突然平靜起來,他看着方恪,無比認真的道:“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這樣渾渾噩噩的修仙界總有一日會日漸式微,最後,他們生活在這樣腐朽敗壞的修仙界,反而會以爲修仙界本身就是如此。修士本來就應當毫無道德底線的弱肉強食。他們以爲這是理所當然的。然後自然而然的修仙界就會走向滅亡。
而壽命短暫的凡人卻越來越繁榮昌盛。修仙界人均壽命是凡人的數十倍,爲何卻依然人口短缺?甚至需要沒十年往凡人姐去收納學徒?不要說修仙資質問題。修士與修士生下無靈根者的機率幾乎到了萬分之一。爲什麼修仙界的修士有移山倒海卻依舊和凡人沒有拉開太多差距?因爲修仙界散亂不堪,各自爲政沒有法制,權憑藉個人喜好。”
蕭雲溢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沉默的所有人聽見。王洛陽聽着這段話,覺得無法反駁,甚至有些話直擊現在修真界的弊端。然而他就是覺得有地方不對,卻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哪裡不對。
“方恪,你知道小門派修士的生活是怎麼樣的嗎?你打一開始就生在崑崙,即使受過苦,不會明白層層剝削到底是什麼感覺。高階修士的奢華生活是因爲對低階修士的剝削。”
“而戰爭,便是打破舊制度,創建新秩序最快的方法。無論最後是崑崙勝利或者是太行勝利。我的目的便都達到了。如果這會讓我變成魔鬼,那我願意變成魔鬼。”蕭雲溢堅定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