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們預想之中春風得意的方恪此時卻是一臉的冷肅。對於收徒一事,他確實未曾考慮過,但也不會爲此煩惱。
他站在維法堂之中,手裡拿着一把沾滿了血跡的黑傘。
這把黑傘是一名太行派的暗樁送來的,名叫黃翼。他被兩名弟子扶着,不停的往嘴裡塞極品的丹藥。但這也無法挽救他斷了的手指和瞎了的一隻眼。
血跡斑斑的雙手上缺了三根手指,另外的手指的指骨全部被碾碎了,軟塌塌的耷拉着。左眼處被一根鋼針插在裡面,已經徹底壞死。身上多處傷口,顯然是受過多次重刑。
他氣息奄奄的躺在地上,吞了幾顆丹藥。傷勢被快速的處理過傷口後擡着頭用剩下的一隻眼睛搜尋吳長老的位置。
精神有些恍惚的開口道:“弟子黃翼,五年前潛入太行派。上次奉命給朱式宇傳遞消息,不慎被江沉舟察覺。”
說到江沉舟三個字時,他身體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來。面上顯露出驚恐,仇恨,懼怕的神情。
“他……
他一直逼問弟子其餘暗樁的消息。朱式宇在太行的情況很不好……江沉舟每日都要羞辱他一番……
幸而那日我和暗樁聯繫上,讓我詐死。再被當做屍體處理掉時偷偷運送出來……
多虧暗樁給的這把黑傘。我纔可以躲過太行修士”黃翼斷斷續續的說着,面上突然露出一絲惘然道:“可惜他死了……”
黃翼明顯精神上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說話的條理並不十分清晰。但聽到這些話的衆人,面上卻都是沉重。
黃翼帶來了一條重要的消息。祖山寺中老祖信向不久前出山和十方的師父產生了分歧。信向老祖十分反對十方師父挑起宗門不和之事。並且在幾日前和塵否見了一面。由於信向老祖十分德高望重,宗門之中許多佛修已經被說服說動,在佛像面前爲自己滿身的罪孽苦修。
這是個好消息,若是宗門不攪合進來的話,崑崙受到的壓力會小上許多。
即刻,吳七便派人將此消息傳遞了出去。就連他聽聞此消息都不由眉頭一展。
唯獨方恪目光沉沉,捏着黑傘走出了暗司。方纔他看到黃翼提到江沉舟時的眼神,還有其餘人聽到這個名字的眼神……憎惡,仇恨
他憂心的是那位行事不留絲毫餘地的江沉舟。若非暗司如今被他掌管,江沉舟不知要被暗殺多少次。如今崑崙不知道他的身份,所有人都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但是……就算知曉了他的身份,崑崙能夠接受如此行事的弟子嗎?能嗎?
但更令他憂心的不是江沉舟往後能不能被崑崙所接受,而是在江沉舟這樣狠絕的做法中嗅到了一絲危險。
方恪背對着暗司一步步走遠,將這所充斥着陰暗和血腥卻又爲門派做出了數不清的貢獻的地方遠遠的拋在了身後。他手心還有一張被血跡染污的小紙條,這紙條就夾在黑傘傘柄的暗格處。只有他和周立德才知道的暗格。
紙條上的三個字寫的端端正正,十分中規中矩而且意思簡潔明瞭。
殺十方。
方恪拿着傘,回到家中。走到房間門口時才恍然想到葉於時昨日就去了雪原,方恪已經觸到門的手收了回來。
轉身就向外走去。
就在此時,院內陰影處突然出現一個人影。悠悠然的從樹後走出來,正是這些日子得到智霄同意後天天待在藏書閣中的太阿。自從可以入藏書閣之後太阿早已樂不思蜀,天天抱着各式各樣的劍訣再看。方恪還曾經去看過他一次。還被太阿嫌棄打擾了他看書。對此方恪報以冷笑。
“你怎麼回來了?”方恪問道。
太阿淡淡的看了方恪一眼,突然蹙了蹙眉問道:“吾記得汝曾經看過一套名爲《長辭》的劍訣。”
方恪頷首。
“吾看不懂。”
方恪挑眉,輕嘖一聲道:“你也有看不懂的劍訣?”他可不會忘記,那日他不過是在太阿看書時多問了幾句便被太阿語氣極其平淡自然的說了一句‘汝打擾吾了。’
太阿木然的看向方恪,眉心的烙印鮮紅若血,臉上和眼底卻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顯得更加不似真人,而是被人精心製作出來的美麗傀儡一般。
方恪忍不住皺了皺眉又立馬鬆開,轉而笑吟吟的道:“不是合體期的大能嗎?不是想住我府上就可以住我府上嗎?還會看不懂長辭劍訣呀。”
果然太阿脣角掀了掀,扯出一個微妙的弧度。這是一個極淡的冷笑,意思是我不和你一般計較。
方恪脣角的笑意多了幾分,隨即雙手負在身後問道:“說吧,哪裡不會?”
“哪裡都不會。”太阿語氣分明十分平淡,但方恪卻莫名覺得聽到了幾分黯然之意。
方恪細思了一遍,長辭劍訣並非是十分晦澀難懂的劍訣。只是這劍訣是一名長老在失其所愛之後而創。若說有無情劍訣,那麼這劍訣便是所謂的有情劍訣。
猛然間,方恪了悟。
他看向太阿,恰好和太阿四目相對。
太阿淡然道:“吾想知道,到底什麼是七情什麼是六慾。一個人爲什麼會願意爲另一個人去死?”
方恪半響不知如何用詞來表述,或者說他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太阿垂下眼瞼,而後又看向方恪問道:“若是汝,汝會爲了葉於時去死嗎?”
“我會爲了他活着。”方恪道。
看到太阿疑惑的表情,方恪斟酌半天只能道:“人是很複雜的物種,同理可證感情也很複雜。而每個人對感情的定義都不一定完全相同,所以……感情是沒有辦法清清楚楚的解釋給你聽的。因爲我說的不一定是所有人的看法。感情只能自己去體會,去感受……比方說,若是我死了,你覺得怎麼樣?”
“汝沒有死。”太阿微微皺着眉頭道。
方恪張張嘴,半響沒能說出什麼。最後他憋出一句話道:“我要出一趟門,去殺一個人。”
話題轉的如此生硬,以至於太阿眼底都露出了一絲惘然。
“但是我不能讓人知道,這個人是我殺的。所以我要僞裝成待在藏書閣看書的樣子,這件事需要你幫我。”方恪道,面上沒有一絲話題轉圜生硬的尷尬之意反而彷彿十分自然。
太阿沉默片刻,頷首。
而後道:“吾同往。”
……
於是門派之中等着看方恪收徒熱鬧的人真的看了一場熱鬧,只是這熱鬧和他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方恪竟然沒有收徒,也沒有去看門派內的大比。直接連維法堂都不去了。他閉門謝客,整日整日的待在藏書閣。藏書閣之大,無人能夠找到他。只是從藏書閣的看門老人處得知,方恪和太阿進去之後便沒有出來。
赫連彤,王洛陽等人都入閣找過。奈何就是找不到。
流言又一次換了,這一次是說方恪不想收徒乾脆躲入藏書閣不出來了。
但相信的人依舊寥寥。上官平淑等人只是想着方恪不知道又在玩什麼鬼把戲。而王洛陽等人卻是無限的焦急。
接着,在一片雪原之上。死了一名普通的練氣期農夫,剛剛歇息不到一年的戰火。轟然引爆!
而方恪還未從藏書閣中出來。
這一下,連智霄都忍不住問了一聲。只是藏書閣裡有大量藏書竟是連術法都不能用。誰也找不着方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