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鱷魚領的民衆會感念我們家族的恩情……”
“政治的問題永遠不要談感情。”正常人格焦明話一出口,卻恍惚耳熟。細細回想,這話沉默者人格說過,更久遠的記憶中,叔叔也說過。進而想起一位歷史名人被謠傳的落選時的話,以及叔叔對這句話的評價。
“當各種各樣的人集合成整體時,是個奇怪的龐然大物,不要將其當成‘一個人’去看,或抱有太高的期望。換句話說,長時間廣範圍來看。談感情,人*羣*是忘恩負義的。唯有談利益,*民*衆卻纔是明理勤奮的。”
“這說法還真是有些奇怪。”冰蓮已經有了基礎的管理事情的經驗,對下層羣體已經有了直觀的接觸。雖然不完全認同這番側面描述,卻也覺得有些道理,是以選擇了個含混的評價。
而察覺到自己有詞不達意趨勢的正常人格焦明決定回到正題:“那麼再換個說法。功勞簿就是棺材板,會躺死人的。即使是名義上的公爵身份,也會貽害無窮。大的方面不提,想象若是我的兒孫趾高氣昂冒出一句‘我祖上如何如何,所以我如何如何’,我會死不瞑目的。”
正常人格焦明言語動作模仿的是影視劇中經典反派二世祖的形象。從未經受過這方面信息轟炸的冰蓮對此毫無既視感,體會不到諸如‘被欺壓者的反感’或其他,反而覺得幾分好笑,也便撲哧一聲笑出來,讓整體氣氛更顯回暖。
“經過貴族禮儀管教,纔不會出現這種人呢。”
“封建制度不復存在,依附其上的貴族禮儀也會消亡,只剩下普遍的大衆義務教育。傳統禮儀教育方便或許還會有一些餘存,但很快會因爲超低的性價比,還有與周圍生活的不協調,而招致孩子巨大的逆反心理。”回想身邊的某些例子,正常人格焦明道出預想的結果。
“也許會有部分乖孩子成爲父母期望的模樣,但大部分會在獨立生活不久之後,將積壓的逆反心理釋放出來,或是徹底特立獨行,或是老死不相往來。
工業化社會是個餓不死很容易,活得體面很難的世界。當大家族作爲整體,外部關乎生死的壓力失去,便會分崩離析。自己小日子過得舒坦,沒人還會喜歡看族老的臉色,聽七大姑八大姨指手畫腳。”
“你好像又扯遠了。”
“抱歉,因爲抱着你,第一次深入思考家庭的問題,所以難免……咳咳。”前一句只是下意識的說出口,正常人格焦明卻自覺肉麻,窘得不知後面該說些什麼,只好突兀的乾咳兩聲。
場面再次短暫沉默,時間接近中午,秋日的陽光越發灼人。而意識到繞不過去這個問題,冰蓮不再採取迴避態度,放緩語氣試探道:“如果,我是說如果的話……,我不想放棄領主身份的話,你會怎麼樣?”
這個問題正常人格焦明當然想過,緩緩回答:“首先還是會支持鱷魚領,但不深入其中。同時我會暗中在胥琴人王國佔領一塊根據地,從頭慢慢發展。向你,也是向此方世界證明另一條路也是走得通的。”
當然還有兩層考慮沒有說出口。第一是幫助鱷魚領分擔胥琴人的壓力。第二是像沉默者人格預言的那樣,若鱷魚家族翻車,也能接應一二。不過考慮到冰蓮的自信滿滿,還是暫且別說出口爲好。
但見冰蓮露出失落的神色,又補充道:“別忘我是氣系魔法師,那點再加上傳送門,那點距離就和沒有一樣。”
不過顯然,即使再近的距離,這種類似分基地的存在,與冰蓮預想中的共同奮鬥的‘夫妻店’還是有很大差距的。畢竟‘面對各自的困境並獨立解決’,與‘和麪對共同的困難併合力突破’,是完全不一樣的情感體驗。
“如果我同意放棄公爵身份的話,我們又該怎麼做?”
“廣積糧緩稱王,也就是隻做不說。具體來將,首先是組織黨派,並健全鄉村、城鎮、公爵企業內部的基層官僚制度,爲日後做準備。”
“黨派又是什麼?類似幾大王國裡的貴族派系嗎?”
“類似不假,但在利益核心層面有所不同。貴族派系是以各個家族爲基本單位,因利益而聚散離合。黨派則是以個人爲單位,因個人的階級利益而聚散離合。”
冰蓮似懂非懂,只是道:“記得幾年前你好像說起想建立一個勞動黨,之後不了了之,是這個嗎?”
“正是!”對於冰蓮能記住這個詞,正常人格焦明很振奮。
當初因爲見識了魔法的力量,對某些路線產生懷疑,畢竟一個空間裂縫下去一死一大片,這還玩個屁。雖然之後對勞動者這個基本盤做出一些修改後,碾壓屠殺的情況改變,但仍舊難以逾越魔法環數帶來的力量差異。
不過近一年間,卻是有了新的想法。
首先是鱷魚領的成名戰,既紅山王國與特羅領的那一戰中,血色牛騎兵團的顯眼表現,已經讓鱷魚領再也不是偏僻無聞,只在某本知名遊記中記載隻言片語的‘魔法戰士之鄉’。而這一戰中,那些夾層凝構物以大幅增加魔法防禦力的盔甲給了正常人格焦明以極大啓發。
若是再進一步做成防護服,是否可以給沒有魔法天賦的普通人以保護,讓這個最廣大的羣體獲得上戰場的資格。
其次則是想起另一件舊事。當初魔法師協會和伊扶森神權國的戰爭中,前者之所以答應諸多條件向鱷魚領調兵,便是神權國方面開發出新一代的‘神衛士’技術,似乎可以短時間提高神衛士的環數,讓中環魔法師無法迅速且大面積的屠殺,不得不請水系魔法戰士作爲一道防線給後方的炮臺爭取更多時間。
而水系天賦者相比其他三系本就稀少,在附魔師,和急救師之外,選擇魔法戰士道路的更少,這才讓鱷魚領顯出身形來。
這些雜事帶過,正常人格焦明的想法便是通過各種辦法將這一門技術搞到手,再研究並做出改良,免除宗教信仰等約束性的條件,戰鬥力方面也可以不要,只保留魔法抗性。
那麼前後兩者結合,配合鋼鐵武器,完全可以將普通人與魔法師之間的巨大鴻溝填平,構成‘可以互相殺死’這一‘平等’的最基礎條件。再之後的一切,都可以一步一個腳印的慢慢爭取,直至最終的勝利。
這個思路亦是正常人格焦明敢於從頭開始佔領根據地的核心所在。
說時遲那時快。只是眨眼功夫,這些早就成型的念頭只是在正常人格焦明腦子裡再次轉了半圈,而冰蓮再次給出折中方案。
“既然剛剛你說封建制度顯露自身的不適應性需要三五年,也便是說三五年內,這套社會運行系統還是有利大於弊的,對不對?”
“呃,也可以這樣說。”
“那麼既然是三五年之後的事情,何不到時候再說。這期間你我一起在鱷魚領奮鬥,勞動黨的建立也不耽誤,並可以更徹底的向我證明封建制度的落後性。明白公爵身份的壞處,我放棄的時候也更有覺悟些。”
正常人格焦明想了想,終究是還是搖搖頭,“這是一個根本性的問題,必須在一切開始之前獲得你的同意。
否則在處理某些涉及階級利益的根本性矛盾上態度曖昧,而不是堅決的支持一方,三五年之後,在初期本就特別弱小的勞動階級很可能分崩離析,被錢本和知本的聯合體利益集團徹底壓制住。且這個利益集團將擴張得十分龐大,牽連甚廣。
到時候即使你同意剷除,不論成敗,鱷魚領也要大出血。很可能讓我們,也讓鱷魚領所有人幾年的努力付諸東流。虎視眈眈的胥琴人且不論,於內部來說,生活水平和安全環境的斷崖式下跌,很可能讓民衆對新掀起這一切的我們失去信心。
即使靠鋪天蓋地的輿論擺平表面,民衆不宣於口的懷疑也會讓災後重建更爲困難。”
冰蓮皺起眉頭,‘鱷魚領大出血’這個概念讓其很不舒服。“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而且家族方面又該怎麼辦?他們怕是會將我們的舉動當做‘胡鬧’。”
“還是那句話,只做不說,你是少領主,插手領地事物是理所應當。犯些‘失誤’,在他們意識不到階級利益這一本質問題的前提下,相信很容易得到諒解。”
這裡便要說明兩點。
正常人格焦明觀察過此方世界貴族禮儀下轄的家族傳承習俗文化,或者說不成爲的潛規則。通常來講,父母輩對下一代教育嚴厲不假,對某些創新之舉也採取很寬容的態度。
畢竟醫療水平跟不上,不知何時撒手人寰,且耳聞目見,周圍貴族家族三世同堂鳳毛麟角,父母與子女相處個二十幾年便是極限。從而產生了一項基本共識:既然不可能盯着孩子一輩子,與其讓孩子們在自己死後撞得頭破血流,還是能擔待些後果的時候讓孩子多犯些錯誤爲好。
另一方面‘太子干政’亦沒有古代鍾國那樣犯忌諱,畢竟於父輩來說,魔法力量這個最大的‘兵權’是沒法篡奪的。而若是實力上被兒女超過,亦沒人會覺得白白多活十幾年的老家主還有資格賴着位子,甚至本人也會自覺退居二線。
“若是爆發出大矛盾,就用閃鱗、利爾墨勒那些小傢伙當擋箭牌,迫使那些老古董妥協。至於階級利益這些,雖然對勞動黨內進行宣傳,卻是絕對不能主動對老古董們泄露或解釋半點的。
雖然他們好奇的話,還是能搞到那些小冊子。但這些東西對於泡在封建系統裡一輩子的傢伙來說,即使虛心好學也未必能理解,何況輕視之下未必上心。”
冰蓮聽得目光閃動,已然從這套說法中聽出了一些其他意味。“這個勞動黨內部,又是怎樣的權力框架體系呢?”
“我家鄉有一套,雖不能說完美,卻至少成型可用。大體是個枝狀結構,多個下一級節點歸屬上一級節點統轄,最中央設置總節點,每個節點七至九名常任喵委員,分管各個方面,當然還有諸多委員。另外開會決議靠民喵主集中制,投票推選總書記,書記負責會議記錄,還有黨喵政兩套班子等等。
總之很龐雜。可惜我當初對其不大感興趣,印象不深。而沒記憶的事情,另兩個人格也是沒辦法。所以精準復刻不大可能,只能靠我們自己慢慢摸索。”
“那麼我可以成爲最高職務的人嗎?”
“當然可以,只是必須通過投票,而不是自封。且不能終身制,或將位置擅自傳給其他人。”說到這裡,正常人格焦明終於明白冰蓮遲遲不給個準話,究竟在糾結什麼,一拍腦袋柔聲道:
“抱歉,是我自說自話,沒有從你的角度去考慮過。即使是在我的家鄉,在可以預見的時間範圍內,人人平等也是可望不可即。一邊是說法是某些人更平等更自由,一邊是說法是某些人更紅更革命。也便出於領導地位的人終究是存在的。
放棄公爵這個名頭,並不是讓你絕緣政治,放棄一切政治地位。而是到一個更大更高效的系統中拼搏,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可以得到一個比‘公爵’更強大的權柄。甚至於以後,領土與勞動階級聯盟若能擴張,你將成爲一種,完全不輸於當今各個王國國王,甚至魔法師協會會長的存在。”
看着冰蓮眼中越來越亮的神光,正常人格焦明意識到事成無疑。忽然覺得若是早這樣說,恐怕根本不必周折許多。而鬆口氣之餘,卻彷彿看到了另一個伊思,這沉醉於權力的樣子還真是神似無比。
繼而產生一種感嘆。在伊思心中,與自己的同盟和權力相比不值一提,那麼只希望冰蓮心中,自己的分量能稍稍重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