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程前往桑梓的時間是在後日早上,陰鬱的天氣,合着那淅瀝的小雨,雨勢不算大,但等樑硯一行到了桑梓城時,已臨近午膳時候。然而,別說吃上午膳,白蘭玖跟着樑硯,竟是連驛館也沒進,便被來迎接的地方官員報告,桑梓城外的魚柳鎮河堤高危。
原本此事他們不想驚動視察的樑硯,但極不幸的,在入城時駕車護衛恰好發現官員派往魚柳鎮加固堤壩的人員。在詢問了情況後,樑硯決定親自前往。是以,一行人便在城門前掉了頭,隨着築堤人員朝魚柳鎮行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魚柳鎮便在眼前。下馬車後,樑硯撐開傘替白蘭玖遮雨,隨着築堤人員朝堤壩方向走去。當然,護衛們勸解他莫要以身犯險的話,不曾被其採納。而白蘭玖則是知曉便是她出聲相勸,樑硯也依舊會一意孤行。
與其花時間勸他,倒不如自己陪着他前往,這樣至少能夠更有效地保障他安全。是以,白蘭玖無視了護衛們擠眉弄眼的示意。
一行人來到魚柳鎮清河附近,迎來的是地方官的跪地相迎。樑硯見他們模樣不對,便開口問道:
";衆位大人請起,只是大人們齊聚此處,可是有難事?";
俊朗的臉上笑容盡斂,嚴肅而鄭重的模樣讓原本就僵硬的氣氛,猶如覆上霜雪,更是冷了幾分。然只片刻,方從地上起身的官員面面相覷,吱唔幾聲後,衆人身後卻是響起了洪亮的聲音。
";求丞相大人爲清河村百姓做主啊!!!";
猛然想起的男聲帶着難以掩藏的悲愴之色,樑硯順着聲源看去,見衆官員面露驚懼之色,不由蹙了劍眉,朝着他們邁開步子。
衆人順勢讓開一條路,而在盡頭,則是個匍匐跪倒在泥地中的男人。不如其他官員身後有一兩個撐傘的小廝,只有他獨自跪倒在雨中,身上的浸溼的官服起了褶皺。不知是因天氣過冷,還是懼於樑硯威嚴,他身子有些簌簌發抖。然而,跪地的姿勢卻是極盡標準,讓人感到幾分虔誠。
";你先行起身,再告訴本相所言爲何?";
伸手虛扶起跪地男人,見他應聲起來後,便對樑硯一抱拳,續道:
";稟丞相大人,下官楊維乃魚柳鎮七裡亭長,因清河水災氾濫,而下官所駐守的七裡村則距清河最近。原本因災情日益嚴重,衆位大人已商議將村民轉移。然而,村中幾位老人卻不肯離開,下官懇請丞相大人再多給些時間,准許下官再入村中再行勸解,必可讓老人聽從離開。";
楊維的話讓圍在周遭的官員顫了顫,在看到樑硯驀然轉身,虎目中漏出的視線彷彿帶着森寒刀刃,一刀一刀,將他們颳得生疼。
在瞭解情況後,站在一旁的白蘭玖也不由嘆息。原來前些日子上流河水因泥石流堵塞而囤積上流,昨日那些泥沙漸漸被雨沖走,加之靠近七裡村的堤壩不穩,是以村中百姓便在昨日便轉移離開。但是,村中那些守舊的老人卻不願離去,任由官員勸解也難以說動。
是以,這些官員聚集於此,便是爲此想出良策。在思索許久後,絕大多數官員都贊同不再對老人轉移,而任由七裡村被越發上漲的水位湮沒。但,這位楊維亭長卻極力反對,可惜孤掌難鳴。恰巧此時聽聞樑硯到此,便有了剛纔那一出。
……
";白蘭!你必須留在這裡!";
話中的嚴厲味道滿滿,而這句話卻是從樑硯口中道出。目的不言而喻,便是讓跟在他身後的白蘭玖與這些官員待在這清河水難以淹到的地方。
然而,白蘭玖卻似對他厲聲喝斥恍若未聞,直直笑道:";夫君在哪兒,白蘭便在哪兒~";
無奈的神色佈滿樑硯臉上,對上白蘭玖的笑臉,他竟是隻能嘆息出聲。最終,在楊維的指引下,樑硯等人來到七裡村。在楊維指了幾家老人所在後,護衛便過去請人。
看到那已漫過村子地面的河水,白蘭玖已明白這些無論如何看,都是即將受到洪水襲擊的徵兆。也不顧那淹及腳踝的河水,顧沈隨着楊維走入村中某間屋內,裡面坐着的是位年過古稀的老者。他正一遍又一遍將被茅屋上滲下雨水澆滅的蠟燭點燃,動作因不靈便的身體而顯得有些僵硬。
楊維趟過淹水地面走過去,一把扶住老者,臉上慮色比原先更重。替老人順了順後背後,便出聲道:
";張大爺,這蠟燭燈芯溼了,點不着,你跟我去重新買一根好麼?";
然而,楊維的勸慰卻是不曾奏效,老人右手覆在楊維攙扶着他的手臂上,顫巍巍道:";小維,你快走吧!老頭是不會離開這住了這麼多年的村子,別管老頭了!";
再被拒絕一次後,楊維並不氣餒,正欲再行勸解卻被老者攔下。推開他攙扶的手臂,老者又繼續點着蠟燭。天際明明不算灰暗,但老者卻執着於點蠟,臉上與其說是神色安詳,倒不如說是滿是認命。
看着楊維束手無策的模樣,白蘭玖側目看了看正在思索的樑硯,見他半晌不語便料定他約是有了辦法,只是…
";夫君捂住鼻口,退出村去。";
輕聲對樑硯說後,白蘭玖走到楊維身側,看着他一副無可奈何的神色,便開口道:";楊亭長,你且陪丞相大人退到村外,說服張大爺便由我來。";
話方說完,楊維先是疑惑地看了白蘭玖一眼,隨後視線掃過因耳背而未曾聽到的張大爺,蹙了蹙眉,脣角抿了抿終究是點下了頭。站在門口看着樑硯與楊維撐傘離開後,白蘭玖邁開腳蹚水走進屋內,從袖中拿出一節蠟燭,放到張大爺手心,笑道:
";大爺,我來替你點。";
言訖,便從他手中拿過火石,點着蠟燭燈蕊。空氣中蔓延開一股奇異的香味,繚繞的煙霧由微小的燭光升起,迷醉人心的味道猶如染上血色曼陀羅般。
";嗙!";
蠟燭由張大爺手裡滾落到地面水中,原本燒着的燈芯瞬間湮滅,只在水面之上遺留一小圈藍色煙霧。
低眉看着前身倒在桌上的張大爺,白蘭玖搬過他身子兩手用力便將他抗在肩上,朝着門外走去。這一刻,武者的氣力似乎派上了不小的用場。
在白蘭玖扛着人的身影出現在樑硯與楊維的視野中時,即便是隔着遠遠的距離,白蘭玖似乎也聽到某人下巴落地的聲音。將張大爺放在馬車上,白蘭玖拍了拍溼透的衣袖,看着滿臉錯愕的楊維,眨了眨眼。
像是被白蘭玖的探究的眼神喚回神,楊維紅着臉指着車上還在昏迷的大爺,抿着脣,努力憋着心中的氣憤。最終,還是…
";夫人,您這般…下官無法認同!";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臉上凌然的神色,讓白蘭玖想起朝廷中有名的直諫官。便連那神情,似也有幾分寧死不屈之感。
心下有些好笑,白蘭玖臉上卻不懂聲色,一汪眼眸直直看入楊維瞳孔,似要將他半點心思也摸透般。赤|裸不避的眼神,讓他驀地有些心驚。
";哦?既然大人無法苟同白蘭所爲,那麼…";
故意頓了頓話,白蘭玖兩步走到楊維身前,笑了笑。然那笑容,卻又未及眼底,彷彿帶着幾分冷然。
";那,便不看就是!";
";你…";
楊維欲辯駁出聲,然白蘭玖卻是半點機會也不給他,後退一步便不再言語。倒是一旁的樑硯見狀,臉上微微動動,勸解道:
";楊亭長莫要介意,她性子素來如此,不過,現下非常時期,恐怕也只能先… …。";
";夫君,河水漲勢忽然變猛了!";
話被白蘭玖驚訝不已的聲音打斷,順着她所指方向看去,樑硯與楊維確然看到迅速躥高的水面,而村中水淹的路上,有幾個護衛正扛着老者在奔跑。
… …
楊維視線不由瞟了眼白蘭玖,心裡都來不及感嘆他們手段之";有效";,就被護衛身後那一波高過一波的浪潮驚呆。
";大人,李思跟另外一位大娘被關在屋內。水勢來得太猛,我們,我們沒法前去營救!";
跑到村外樑硯等所在的高處,剛將老者在馬車內安置好的護衛喘着粗氣,指着不遠處那尖角的茅屋,說道。而他的話,讓樑硯眉心一蹙,欲往前邁的步伐卻被白蘭玖攔住。不等他質問出聲,白蘭玖卻現行開口道:
";夫君,相信白蘭!";
她話中帶着幾分故作的輕巧,言畢,便逆着水流朝村中還未被洪水波及到的尖角茅屋跑去。
";嗙嗙嗙!李思,你在嗎?";
晃着那扇門扉,白蘭玖一邊朝着屋內大喊。然而,久久也未有人應答。瞬間,詭異之感漫上心頭,她總覺着,這裡有些不對勁。
右手掌心蓄力,下一刻帶着勁風的手掌便將木門拍碎。至於爲何不一開始便拍門,那因爲加入李思與老人都在門後,便容易誤傷。然而現在無人應答,她便只能兵行險招。
看着地上昏倒地上的護衛與老人,白蘭玖本欲一手一個將他們抗在肩上,卻是不意聽到幾聲嗚咽。轉過身去,竟看到那瑟縮在牀腳的男孩。沒想到,除了老人,竟然還會有孩子!
只兩人她便已堪堪不能負擔,而現在三人需要營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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